第十三章 訂婚
四天後,八月十四,天快晌午時,曹信玖風塵僕僕回了家,先跟母親報了平安,然後洗臉、擦身,換了乾淨衣服,這時柳氏已經做好了午飯,娘倆安安穩穩吃了一頓飯。飯桌上,柳氏看了曹信玖帶回來的墨玉隨身佛,色澤柔亮深沉,表示滿意,然後讓今下午去找曹謹言看看黃曆,選一個定親的好日子。
午飯後,曹忠鉞稍微打了一個盹,去了去勞乏,估計下午幹活兒的已經開工了,就直奔老油坊而來,他知道曹瑾言一定在那裡監工。還不到老油坊,老遠就看見房頂上有人在蓋瓦。快到大門口時,見兩個石垛子上已經安了新大門。進了大門,只見幾個匠人正忙得熱火朝天,原來雜草叢生的場院已經清理得乾乾淨淨,堆放著磚瓦石灰木材等物料,屋樑、檁條已經全部換新,門窗框架也安裝完畢,曹謹言正在跟兩個人商量著什麼,打眼一瞧,正是木匠張麻子和瓦匠三隻眼老周,不用問,這次又是這兩個的領工。
曹信玖過來打了招呼,大家寒暄幾句,曹瑾言交代了木匠、瓦匠,然後拉著曹信玖出了大門外,問道:「是不是五嬸子讓來問問查黃曆的事兒?」曹信玖不好意思地笑了:「二哥就是那諸葛亮,未卜先知啊!」
「這都是些順理成章的事兒,不用猜就知道。你去濰縣以後,我跟向老闆商量了,他們老倆表示,你們都老大不小了,喜事越早越好,所以我在家提前看了黃曆,八月十九定親,八月廿九納徵,九月十五迎親,都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已經跟向老闆說了,他們一百個同意,只是還沒來得及跟五嬸子說,正好你來了,省了我一趟腿。」
曹信玖聽了心裡暖洋洋的:「為了兄弟這些日子二哥真受累了,又勞神又勞身的,親兄弟不過如此。」
「可別這麼說,誰讓咱是一個老祖宗呢!後面你登雲侄子從東北回來一定也少不了你的幫扶不是?其實你幾個大爺那邊這幾天陸續來看了看,說了些一家子骨肉的仗義話,還說有啥需要出力的儘管找他們。」
「後面真有需要時再說吧,畢竟是一大家子,家門內,和為貴,家和方能萬事興,不能屈了他們的好意。」
曹瑾言挑起大指:「兄弟肚量如海,是個能成大事的。這裡再有三四天就完工了,耽誤不了定親的日子,老哥這個大媒之任是不能旁落了。」
「二哥事事安排得周全,做兄弟的少操好多心。剛才來的時候我四下看了看,木工瓦工都做得很合意,二哥繼續受累先在這忙著,我抓緊回家跟俺娘說說這定日子的事。」
辭別曹謹言,曹信玖回到家,跟柳氏說了曹瑾言擇的好日子,柳氏聽了也是一百個滿意,就催著曹信玖快去親家那裡給看看請來的隨身佛是否合意。
曹信玖拿了兩個隨身佛一溜煙直奔「客盛源」而來,進了店門,迎面看見櫃檯后的向琋,向琋見進門的是曹信玖,不由暈生雙頰,隨即送過兩道水汪汪的秋波,小嘴朝後門一努。曹信玖會意,穿過店堂,出後門,走天井,進了後堂。
後堂內向鴻財老倆正在皺著眉頭說著什麼,一見曹信玖,立刻喜形於色:「他姐夫,你可回來了,我們估摸著按你的腳程頂多第二天就能回來,這是什麼事兒又絆住了腳?」
曹信玖心裡又一陣溫暖,被人挂念的感覺真好:「讓二老掛心了,我去濰縣西關拜訪了一位朋友,在他家住了兩天,今天一早往回趕的。」
「我就說嘛!姑爺是穿州過府見過世面的,老婆子娘倆就知道瞎著急,說都好幾天了怎麼還沒回來,怕有個閃失。」
向老太嗔怪地看了向鴻財一眼:「還不是因為最近市面不太平,那個撐勁的黑大個兒侄子說好跟著去的又沒有跟著一起去,所以我們才有點擔心。」
曹信玖趕緊打圓場:「我這不好好兒地回來了!」說著從懷裡小心地掏出兩個小盒,放在桌上,打開蓋。老兩口圍攏來,見一個盒子裝了原來的羊脂玉隨身佛,另一個裝了黑漆漆一尊墨玉隨身佛,向鴻財拿起來看了看,點了點頭:「嗯,色重質膩,紋理細緻,漆黑如墨,深沉光潔,正宗的富平墨玉,更難得一黑一白兩尊佛,式樣、做工一毫不差,不愧是大字型大小出來的。」
向老太使了個眼色:「哎呀,別光顧著自己評頭論足了,關鍵看咱琋琋滿不滿意。」向鴻財會意:「啊,對對,咱去前櫃把她叫過來自己看。」說著老兩口奔前堂去了。
工夫不大,門帘一挑,芙蓉如面柳如眉,進來了向琋大小姐,一抬頭,正碰上曹信玖火辣辣的目光,立時火花四濺,晃得她紅了臉眯了眼,笑彎新月,羞暈朝霞,說不盡的難描難畫。曹信玖聞著幽香陣陣,對著秋波盈盈,一時把持不住,四顧無人,飛快地在她粉紅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向琋想不到他這麼大膽,怔了一下,臉更紅了,舉起粉拳,作勢要打,卻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等打到曹信玖寬厚的胸膛上時,已經變成了輕柔的觸摸,口裡卻不饒人:「好你個登徒子,大白天的,也不怕爹媽進來撞見。」
曹信玖右手抓住了她的拳頭,左臂順勢把她攬到懷裡,說道:「我不怕,咱們有父母之命,光明正大。」
「哼!還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會耗子扛槍—窩裡橫。」
「對,以後咱們就是蛇鼠一窩、一丘之貉了。」
「你才是蛇、是老鼠!」
「對,對,向大小姐是仙女下凡、羞花閉月,引得咱們凡夫俗子心猿意馬、六根不凈、抓肝撓肺、上躥下跳、得寸進尺、不能自拔,沒辦法只好披肝瀝膽、以身相許,最後落得個花開並蒂、桑結連理、琴瑟相和、夫唱婦隨、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向琋「噗哧」一聲笑了:「想不到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端莊文雅、老誠持重的曹大公子卻原來是這般油嘴滑舌、花言巧語、東拉西扯、南腔北調,唉,只怪本小姐命苦,遇人不淑啊!」
「想甩也甩不脫了,大禮都行過了,你就從了吧!」
「你,以後不準再提這檔子事兒。」口氣兇巴巴的,神情卻是嬌羞無限。
兩人初嘗情愛滋味,正是濃得化不開、纏得解不開、緊得分不開的時候,雖然只有四五天沒見,卻象是望斷了秋水,久別重逢一般,有說不完的知心話。
正偎依在一起,喁喁不休,忽聽門外一聲響亮的咳嗽,倆人小鳥受驚一般趕緊分開。門帘一挑,慢騰騰走進來了向鴻財,看著閨女紅撲撲的臉上閃爍的小眼神,心裡好笑,笑眯眯問道:「這個新的隨身佛可還稱心?」
「啊?啊!好,很好!」原來剛才倆人只顧卿卿我我,忘了看隨身佛這回事兒了,只好含含糊糊。
「嗯,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女婿的東西都是好的!」
「爹---」向琋拐著彎兒拖了一個長腔,嗔怪道:「再這麼說,不理你了!」
「那就別理爹了,正好前面柜上沒人照應,快去。我跟姑爺有事要商量,爺們說事,女人迴避。」
向琋小嘴兒一撅:「說事就說事,誰還稀得聽?」說著,拿起桌上的兩隻玉佛看了看,帶著那隻羊脂玉的,奔前堂去了。
見向琋走了,向鴻財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紅紙,在桌子上攤開了,對曹信玖道:「姑爺你看,這是這幾天我跟你丈母娘商量的納徵禮單,我們覺得這些東西將來過日子用得著,這個數量呢既不招眼又不寒酸。你帶回去給親家母看看,同意的話我們悄悄抓緊置辦,單子這裡留了底了,你只要帶回句話來就行。」
曹信玖心裡感動,但覺得再說感激的話就顯得多餘了,點了點頭,仔仔細細把單子折好放進口袋,準備要走。
「等等!」向鴻財又說道,隨即從抽屜里拿出一封銀洋:「這是你走了以後田茂財派人送來的一百大洋,你拿著用,這陣子你使錢的地方多。那個受傷的夥計我給買了湯藥了,你儘管放心。」曹信玖知道推辭不掉,說了一聲「好」,就接了過來,然後從桌上拿了墨玉佛,離開「客盛源」回了家。
柳氏聽了曹信玖帶的話,道:「有這麼通情達理的親家,咱們還能這麼不知好歹?禮單不用看了,就照親家的意思辦。」
曹信玖答應著,放好銀洋和墨玉佛,轉身又來了「客盛源」,在店堂里又看見在櫃檯后的向琋,走近了,向琋悄悄道:「爺們說事,後面請。」
曹信玖笑了笑,進了天井,正遇上向鴻財在侍弄菊花,一抬頭看見了曹信玖:「這麼快?親家母怎麼說?」
「一句話,就按泰山老丈人的意思辦!」
「好,我們抓緊置辦。」
「還有,前幾天瑾言二哥擇的那幾個好日子我娘也讓問一下。」
「不用問了,泰山老丈人也是一句話,就按親家母的意思辦!」
一切都是順水推舟、水到渠成,曹信玖滿心輕鬆二次離開「客盛源」,在街上買了幾樣點心,哼著小曲兒回了家。
柳氏一看點心,問道:「這是給你舅舅們買的?」
「對,明天是中秋,上午咱們去看看舅舅們。」
「正好,也告訴他們咱們擇的好日子。」
放下了點心,曹信玖轉身又要出門,柳氏喊道:「你腳上裝了風火輪了?這又是要去哪?」
「我去看看忠鉞。」邊說邊走遠了。
進了曹忠鉞家,看見院子里橫了一地青臘木,頂上的枝葉還沒有去掉,只是都枯萎了。屋裡有聲音喊道:「人在這呢!」進了堂屋,曹忠鉞正在聚精會神用銼刀修理那把短槍,槍管和槍托都鋸短了,總長就剩一尺半左右了,正在修整的是槍口的毛刺。聽見曹信玖進來,頭也不抬,道:「先坐,這就好了。」
曹信玖坐了門口的馬扎,不一會兒,曹忠鉞那裡修整好了,又仔細吹乾凈槍管里的鐵屑,用油布擦乾淨了,然後拿起來瞄了瞄,試了試手感,點點頭表示滿意。
曹信玖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別鼓搗起這些就不管不顧的。」
「早就沒事了,不信你看。」曹忠鉞說著掀開上衣,果然青腫都不見了。曹信玖用手拍了拍,不痛不癢,一切正常,滿意地笑了:「你是屬孫悟空的,頭砍掉還能再長上去。」
曹忠鉞領著來到裡屋,從床下拖過兩個木箱,打開了,曹信玖一看,是兩副清朝的軟甲,拎起來看時,只見內外都襯有棉布,甲片內置,全身遍布甲釘對甲片進行固定,問道:「這是上好的冷鍛甲,又輕又韌,從哪弄來的?」
「從青州弄來的,你去濰縣第二天我身上就大好了,突然想起朋友說過青州北關有個旗城,住的都是旗人,在大清朝時世代鎮守青州,好多人家藏有祖傳的鎧甲,我想如果能淘換來作為咱們練慣用的護具肯定錯不了,就輾轉找了當地相熟的朋友買了這兩套軟甲,據說是叫什麼佐領的官兒穿的,我試了試,效果還真好。另外,這位熟人還介紹我買了這兩樣好東西。」
曹信玖說著打開了壁龕的小門,拿出兩個小盒,打開一個,是一排排黃澄澄的子彈,「這一共是二百四十發子彈,正是咱們這兩把槍用的,我試過了,這兩把槍用的是同一種子彈。」
說著又打開另一個盒子,裡面是並排兩把帶鞘短刀,呈彎月狀,刀鞘黑沉沉的,樸實無華,刀柄末端是一隻神態威猛的銅製鷹嘴,銅銹斑斕,顯然年代久遠。曹信玖拿起一把短刀,輕輕抽了出來,只見刃部長約七寸五分,寒光閃閃,冷氣逼人,問道:「這兩把刀又是怎麼來的?」
「據賣家說,是祖上打仗時從蒙古人那裡繳獲的,家裡傳了兩百多年了。」
「這就對了,你看,刀身上這些細細的波浪線,正是折花刀鍛造工藝的典型特徵。折花刀技術來自西域,是把硬鋼與軟鐵燒紅貼合后擰成麻花,然後摺疊鍛打,再擰成麻花,再摺疊鍛打,如此反覆,最後成品剛柔相濟,鋒利無比。傳說當年成吉思汗西征,殺戮最重,但屠城時留下匠人不殺,讓這些匠人隨軍效力,專為軍隊打制兵器,形成了折花刀工藝。從前我也只是耳聞,沒想到今天見到真品。」
「難怪那個老頭傷心,說自己沒有孩子,這兩把什麼『大漠之鷹』傳不下去了。」
「真是好東西,一定花了不少錢吧?」
「錢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賺,誰讓咱稀罕這些個呢!花在這上面,不心疼。」
「門外那些青臘桿又是從哪弄的?」
「前面你跟我提了青臘桿的事情后,我就打聽了,在沂水那邊有人專門種這個,從青州回來后,又跑了趟沂水,這些臘木都零零散散種在那些山谷地里,半天的時間找了這十根好的,其中兩根還血貴。我怕自己不會砍削,把好東西弄瞎了,就連枝帶杈一起扛回來了。」
「好,那我們一起看看。」
倆人來到院子里,用砍刀把多餘的枝杈修理了,十根臘桿的樣子就出來了,曹信玖挨個把每根杆子拿在手裡掂了掂,挑出了兩根,問曹忠鉞:「這是不是你剛才說的血貴的兩根?」
曹忠鉞看了看:「對,怎麼看出來的?講了價,也八塊袁大頭一根,值不值?其餘的八根才統共要了十塊大洋。」
「真不算貴,不用看年輪就知道,這兩根起碼要二十年了,三四年就開始選材,選定了后要定期剪去側枝,只留頂上這一簇小枝圍著一根主幹,就是要讓它慢長,然後沉積的木質才更加細密柔韌,在這二十幾年裡,長彎的不要,生蟲的不要,你想想看,這可得多費事。這兩根很可能是老子種了樹,兒子來賣錢的。」
「沒走了眼就好,我還說,從地裡頭買都這麼貴,那賣到外頭價格不得上了天?這個帶路的朋友要是糊弄了我,那這份交情就算斷了。這個好與壞是怎麼看出來的?」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把每根杆子都拿起來握著尾巴抖一抖,就知道了。」
曹忠鉞照著曹信玖的話把每根杆子試了試,點了點頭:「嗯,就是不一樣,這兩根拿著手重,顫勁兒大,一抖就感覺杆子里有條活蛇在活蹦亂跳,嗡嗡的。」
「就是這個感覺,這種杆子是練習整勁兒的好材料,太極拳專門有一個『十三桿』的功法,功力增長的過程就是降服杆子里這條活蛇的過程,形意拳脫槍為拳,更少不了對它的練習。雖然花了代價,但是得了真東西,物超所值。」
「那咱們就再把這些杆子打磨打磨吧!」
「這個活兒我們做不細緻,不小心會破壞韌皮部,那可真把好東西弄瞎了,老油坊那裡有木匠,他們是行家,咱們送到那裡去。」
「眼看天要黑了,等明後天我有空自己送過去。今晚在這吃頓老鼠餐吧!」
「不用了,馬上要中秋了,好多事要忙。還有,記得明天晚飯時去我那裡,人多了熱鬧。」
「好,讓五奶多做點好吃的,一定去。」
閑言少敘,忙忙碌碌過完了中秋,又過了兩天老油坊整修一新,算了工錢,吃了完工酒,轉眼間就來到了八月十九,定親的日子。
大清早,向老闆夫妻倆帶領夥計門把「客盛源」店堂內外打掃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然後換了乾淨衣服,靜等定親隊伍上門。日影剛交巳時,從東面街上來了一行人,個個衣履鮮明,精神抖擻。當頭的是曹瑾言,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全新的灰布長衫。跟他並排而行的是曹信玖的大爺曹智通,老頭子今天主動請纓,代表男方家長參與定親儀式,也是長衫馬褂,穿得很精神。曹信玖緊隨其後,後面曹忠鉞、猴子他們幾個抬著四個禮盒,每個禮盒把手俱用紅綢紮成了紅花樣式,顯得喜氣洋洋。
到了「客盛源」門口,向老闆降階出迎,大家寒暄已畢,進得店來,落座品茶,一片歡聲笑語中,又說了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的吉祥話,曹瑾言看時候差不多了,徵得向鴻財和曹智通的同意,重新安排了座位,大家面南背北,東面坐了曹智通,後面站著曹信玖,西面坐了向鴻財,然後從後面把向琋叫了出來,向琋今天一身紅妝,滿面嬌羞,更增嫵媚。
安排畢,曹謹言大聲道:「訂婚儀式開始!」然後展開事先準備好的一卷紅軸剛要開始宣讀,突然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曹師父可在此處?」大家不約而同往門口看去,來了六個黑衣人,正是那天馬家莊的打扮,領頭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體格勻稱,豹頭環眼,神態威猛,給人一種五官往外努出的感覺。後面跟的五個人中有包括那個馬成林在內的三個人,馬成林臉上兀自余腫未消。
曹信玖一看架勢,這是「打了孩子娘出來」,這位領頭的一定是馬成林的長輩或師父,前來找場子了。於是往前一步,一拱手:「不敢,丹山曹一介晚生後輩而已,當不起『師父』兩個字。」老頭回頭看了看馬成林,馬成林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眼神,老頭又環顧了一下,笑眯眯說道:「原來曹師父今天有喜事,來得唐突了。」
曹信玖這幾年在外闖蕩,久歷風霜,知道越是這種有城府的人越是難對付,但人家既然上了門,這裡就沒有退路了,只有兵來將擋,見招拆招,既然你和風細雨,我也不能電閃雷鳴,於是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態問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老頭仰天打個哈哈,笑道:「只是虛長了幾歲年紀罷了,不敢妄稱前輩,牟山馬家莊馬兆財的便是。」言辭雖然謙抑,但神態間掩不住老氣橫秋之色。見此情景,曹信玖神態愈加謙恭:「不知跟馬兆福、馬兆祿兩位前輩可相識?」馬兆財有點驚訝:「那是我家大哥、二哥,曹師父可是認得他兩個?」
「在下有幸受過兩位前輩指點,在兩位前輩面前執弟子禮,既然如此,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在下行訂婚之禮,待會兒儀式之後就請前輩及諸位賞臉吃一杯薄酒。」
「曹師父不必客氣,我沒聽大哥、二哥說過他們在丹山有這麼個記名弟子,我今天此來一是感謝曹師父替我教訓了這個不懂事的侄子,讓他知道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二來埋怨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在安丘地面還出了這麼個了不起的人物,當真可喜可賀,正好趁此機會大家親近親近,討教一二,也讓我這些子侄們長長見識。」
一聽馬兆財這話,曹忠鉞使個眼色,跟猴子他們五個小子一起站了起來,慢慢向曹信玖背後靠攏了來,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曹信玖眼觀六路,看出了當前形勢不能善罷,心生一計,往前一步,在馬兆財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馬兆財臉色微微一變,回過頭用凌厲的目光看了馬成林一眼,看得馬成林低了頭。然後曹信玖退後一步,仍然恭恭敬敬說道:「還請前輩屈尊移步,咱們後堂借一步說話。」馬兆財和顏悅色道:「年輕人手上有功夫,眼裡有規矩,真是難得,請頭前帶路。」
曹信玖搶先一步,大大地挑起門帘,一則以示尊重,二則表明後院空空蕩蕩,並無埋伏。馬兆財向後面跟從的五名黑衣人做了個「不必跟從」的示意,然後進了後院天井,曹信玖隨後放下門帘也跟了過去。
店堂里霎時間靜悄悄的,一根針掉在地下都能聽得見,曹忠鉞他們六個和馬家莊來的那五個雖然表面故作輕鬆,大家誰也沒有坐下來,都在留心對方的動靜。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門帘再次被曹信玖挑起,倆人談笑風生進了店堂,馬兆財哈哈笑道:「果然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曹老弟我可要說你幾句,你要是早把東關曹或者濰縣邊家的關係挑明,就不會有後來這些誤會了。」曹信玖一如既往恭恭敬敬:「前輩教訓得是,在下年輕閱歷淺,辦事欠考慮。」馬兆財作生氣狀:「曹老弟你這個做派我就老大不高興了,什麼前輩後輩的?雖然說禮多人不怪,但你既然不是武林中人,就不必講這些規矩。後面咱們做一個忘年交可好?」曹信玖滿臉惶恐:「這個萬萬不敢,還是按福、祿兩位前輩的規矩走,晚輩方才心安。」馬兆財又作無可奈何狀:「你呀,哪哪都好,就是這個一根筋,真拿你沒辦法。」對自己帶來的幾個人說道:「傳下話去,告訴咱們門裡的,這丹山曹信玖是朋友,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我馬兆財。」那五個黑衣人答應了,然後對曹信玖道:「今天來得倉促,沒帶賀儀,失禮得很,如果大喜的日子定了之後,還請知會一聲,一定來討一杯喜酒吃。今天我們有事就先走了。」曹信玖又說了幾句誠懇挽留的話,馬兆財又以有事脫不開身為由,雙方依依惜別了。
曹信玖轉身回到店堂,見大家又按原來的座次端端正正坐好了,曹信玖見狀趕緊站到了曹智通後面,曹謹言再次展開紅色捲軸,大聲道:「訂婚儀式開始!
前緣得配,情定今生,
定親人男,曹信玖,定親人女,向琋,媒人,曹瑾言
從茲
締結良緣,訂成佳偶,
赤繩早系,白首用偕,
花好月圓,欣燕爾之,
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
謹訂此約!」
定親書宣讀完畢,男女雙方交換文定之物。男方的禮物是墨玉隨身佛一枚,玉鐲一雙,黃河大鯉魚一對,美酒兩壇,月盛齋各色點心拼盒兩箱,上等白蓮藕兩箱,等等,除墨玉佛外,都是雙數,取「佳偶(藕)天成、成雙成對」之意。女方的回禮則是春夏秋冬衣履各一套,寓意「從一(衣)而終」。
隨著門外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定親儀式結束,然後大家熱熱鬧鬧,吃了個酒足飯飽,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