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龍丹
斗轉星移,雄雞唱曉,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曹信玖早起晨練,將要跑步到芙蓉山頂時,遠遠望見兩棵鐵干虯枝的古松下,一個婀娜的身影身著黑衣,正面向東方,在一張支起的畫板前揮筆作畫,跑近一看,正是向家大小姐向琋。只見她一邊不斷抬頭看著地平線上破土而出的半輪紅日,一邊不斷在畫板上塗塗抹抹,漆黑的眸子閃爍著熾烈的光芒,進入了「麋鹿行於左而目不瞬」的痴迷狀態,與前兩次見過的「瓷美人」判若兩人,粉紅的臉頰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在朝霞的映照下晶瑩剔透。
「粉荷垂露,肌映流霞,畫中人,就是眼前的景緻吧!」曹信玖心裡暗暗讚歎。出於禮貌,他故意放重了腳步。
聽到腳步聲,向琋小臉一端,又恢復了慣常的冷若冰霜。
「早啊!」曹信玖招呼道。
向琋轉頭致意,算是回應,手上繼續不停。
「這畫的是西洋畫吧?會這個的在我們這裡可稀罕了。」
向琋禮貌性地說了聲「過獎了」,然後又繼續作畫。
「我都聽說了。」
「聽說了什麼?」向琋有點奇怪。
「朝露水命,蠍子精。」
向琋臉上立刻罩了一層寒霜,心想:這曹家大少爺看著莊重,不想又是一名登徒子。立刻站起身來,準備收拾畫板走人。
「別走,不要誤了眼前美景。我只是想說,別聽那些胡說八道,人來世上走一遭,不能總活在別人的舌頭底下。青山在遠,西風欲狂,世間破事,去他個娘!」說著,逐漸跑遠了。
向琋轉身拿起畫筆,重整思緒,奈何心亂如麻,眼前空對萬千氣象,竟是無處落筆。乾脆,收拾收拾,她也回家了。
曹信玖回到家,照例硬斧子劈柴走了幾趟拳,然後耍石鎖、靠樁、舉石擔、拔單杠,折騰了一個酣暢淋漓。
晨練畢,喝了口水,身上煞了汗,就去挑滿了水缸,身上擦洗了,吃罷早飯,換了衣服出了門。
下午時分,曹信玖回到了家,母親告訴他,曹忠鉞送來了一口袋草藥和一桶洋油,說是你讓買的,還有你瑾言哥來過了,說木匠和瓦匠後天就來下手幹活兒,讓家裡先準備著,有啥要商量的就去申明亭找他,晚飯前他都在那。
曹信玖就交代柳氏,晚飯簡單整兩個菜,蒸一隻風乾雞拌了芥末,今晚請瑾言哥來家商量事情。交代完就奔申明亭去了。
出了東關土城門,見申明亭檯子上坐著曹瑾言和黃晏梓,周圍台階上、地上圍了老人孩子一大群,大家聚精會神正在聽講,亭子中間正在講古的正是曹瑾言。曹信玖抬頭看了看太陽還老高,心想:「還不到晚飯點,且不打擾大家的興緻。」於是悄悄走到人群後面,曹瑾言看見了他,正要招呼,曹信玖右手伸出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人群后找塊石頭坐下了。
只聽曹瑾言說道:「今天講一個『火龍丹』。說的是在很早的時候,有一個地主,為人特別摳,整天琢磨的就是『針頭上削鐵,雞爪子上刮油』,跟別人犯事,他只要沒賺便宜,就算是吃虧了。
這一年年關將近,一個長工來討工錢。按照這位地主自己的說法,『每次往外掏錢,那都是剜心地疼啊!』因此每當這時他都會搜腸刮肚,想方設法進行剋扣,因此他的長工都干不長,基本一年一換。
今年輪到這個倒霉鬼了,地主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這樣,我們年初定的是一年的工期,一直到臘月廿三,也就是明天。今晚你再干最後一個活兒,明天一準兒把工錢結清。』
長工對該地主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知道這活兒肯定是一道難題,但事到如今,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一咬牙回道:『好辦,只要能幹得了,東家儘管吩咐。』
『是這樣,這些天磨房裡經常鬧老鼠,今晚你啥也不用干,只要在磨房裡,專門負責打老鼠,明早起來我去的時候在裡面看不見老鼠就行了。這活兒不難為你吧?』
『就這麼簡單?好,一言為定。』
『但是有一樣,如果明早起來我到磨房去見不到你人,那可就算你今年活兒沒幹完,稍微扣你點工錢可別有啥說的。』
『活兒沒幹好誰還好意思拿整份工錢?就按東家說的辦。』
回家吃了晚飯,來到磨房,長工才知道地主的良苦用心:整個房子里除了一盤石碾,一塊頂門的大石頭,空空蕩蕩,一無所有,到處透風撒氣,隆冬的北風呼呼地吹,呵氣成冰,自己身上的破棉襖根本頂不住這寒氣,呆一晚上非凍死不可。但如果現在回家,就恰恰中了地主的詭計。
萬般無奈,為了能不被剋扣工錢,咬牙呆下來吧。
為了不被凍僵,他先是繞著磨盤轉圈跑步,不一會兒就轉頭暈了,看來這樣不行,回頭看見那塊頂門的大石頭:哎,就是它了!整個一晚上,長工把這石頭當成了親兄弟,又是舉,又是搬,又是抱,又是滾,一直折騰到滿頭大汗。後來乾脆把棉襖脫了,繼續折騰。
冬天的夜特別長,好不容易熬到雞叫三遍,東方發白,這時地主興緻勃勃,穿著大皮襖來到磨房,滿以為能看到一個空蕩蕩的磨房,然後就美滋滋地算計能扣他多少工錢。
結果大出意外,看見長工穿著貼身單衣,滿頭大汗,渾身熱氣騰騰,懷裡還抱著那塊頂門的大石頭。
地主心裡奇怪:『大兄弟,你這身上穿的什麼寶貝,這麼暖和?我這穿著大皮襖還凍得打哆嗦呢!』
長工也挺聰明,靈機一動,說:『啊,這件衣服是我老婆的陪嫁,說是祖傳的寶貝,名字叫火龍丹。平常捨不得穿,怕幹活弄破了。昨晚來的時候,知道天氣冷,就穿來了。臨走前老婆還一個勁兒囑咐我,說穿了火龍丹就不要穿棉襖了,會熱壞的。可是我怕冷啊,就沒聽她的,把棉襖也穿來了。結果你看看,這傢伙,一晚上把我熱的!把棉襖脫了還熱,沒辦法,只好抱著這塊石頭涼快涼快吧,好歹這塊石頭還是蠻涼的。』
地主一看長工還有這麼一件寶貝,歪腦筋又動起來了:『這樣吧,大兄弟,你現在跟我到正房來,先把工錢結了。再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麼事兒?東家儘管說。』
『我用兩件大皮襖換你的火龍丹怎麼樣?』
長工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那可不行,這要讓老婆知道了,還不得跟我拚命啊!』
地主說:『這樣,兩件大皮襖,外加兩百斤麥子,你看咋樣?我也知道你家不寬裕。』
長工假模假式猶豫了半晌:『好吧,這年頭吃飽不容易,有了這些麥子,也能過個好年,明年的種子也有了。那我就做主了,就按東家說的辦。』
『這就對了嘛,有事好商量。』
『可是有幾件事我先跟東家交代清楚,東家答應了咱這買賣才能成。』
『好,你說。』
『頭一件,過年前這事你不能往外傳,要是傳到我老婆耳朵里,咱這事兒就算是砸了。』
『好,沒問題,這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這火龍丹它火力旺,穿它的時候不要穿其他厚衣裳,免得像我這樣熱壞了。』
『這個更沒問題,快說第三件。』
『這第三件最厲害,就是穿了它不能靠近象草垛啊、柴堆啊這些容易著火的東西,起了火可不得了。』
『好,都依你。』
長話短說,長工交給地主『火龍丹』,拿著工錢、皮襖、麥子回家了。
地主把事辦完,覺得撿了個大便宜,那叫一個高興,跟老婆面前一通諞。
地主婆也是個好臉面的人,就說:『既然咱有了這麼個好寶貝,藏在家裡誰知道啊?我娘家那些兄弟平常都說你小肚雞腸,幹不成大事,今兒咱就把這件寶貝給他們顯上一顯,堵堵他們的嘴。』
『我們說好了這事先不往外說的。』
『我娘家離得幾十里路,哪能就這麼快傳到咱們這裡來了?等傳過來,早就過了年了。』
『也對,現在我就穿上火龍丹趕上車去你娘家,就說是送年貨,估計還能吃上晌午飯。』
於是地主只穿單衣單褲,身上套上『火龍丹』載著年貨出發了。
剛開始他凍得直哆嗦,心想一會兒就暖和了,沒想到從家裡出來沒幾里路,馬車上無遮無攔,很快凍僵了。這時他凍得實在受不了了,看見路旁有一顆空心枯樹,就趕緊下車躲到裡面避避寒。
可還是凍得受不了,看見野地里有枯黃的野草,趕緊拔了一把到樹洞里,打火點著了,烤一烤。
攏共這附近野草全拔光了,能有幾把?這點火星根本不解決問題,漸漸地,地主越來越動不了,最後蜷縮在樹洞里凍死了。
地主婆聽到了消息,來到了樹洞一看,嚎啕大哭:『人家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嘛,不要靠近柴火,怕起火,你就是不聽。你說你,半路上想歇歇就歇歇吧,偏偏到這個樹洞里來,火龍丹把草也點著了,把樹也燒了,把你也熱死了!』」
故事講完,下面人群一陣哈哈大笑。
接著曹瑾言故作神秘狀,壓低了聲音,拉長了語調,慢慢說道:「日頭要下山了,家家都冒煙了,今晚七月七牛郎會織女,孩子們,早回家,早吃飯,搬個馬扎到自家葫蘆架下,就能聽到牛郎織女說話,明天到這裡講給我聽,看哪個聽到的話多,有冰糖吃。」
一番話說得小孩子們「嗷」一聲作鳥獸散,飛也似地跑回家了,引得大人們又一陣大笑。
這時有人說道:「剛才聽得不過癮,是哄小孩子的,老黃來一段過癮的,現在小孩子都被嚇跑了,講一個葷的,油水大的。」
黃晏梓笑道:「看你長得平頭正臉的,怎麼這麼多歪歪心眼兒?晚上上了炕,吹了燈,摟著你婆娘,想要多大油水有多大油水。」
「光吃自家的油水,不新鮮了,想知道別人家怎麼吃油水的,長長見識。」
「憑你這份好學不倦,今天就給你講一個油水大的,回去學給你婆娘聽。
說,在大明朝時,南方有一個書生進京趕考,途中投宿到一家小客棧,小客棧由一個老闆娘經營,頗有幾分顏色。晚飯後將要回客房安歇時,老闆娘突然對他眉目傳情,書生把持不住,順水推舟,晚上倆人就成了好事。第二天早上,書生親親熱熱跟老闆娘打招呼,哪知老闆娘正言厲色、冷若冰霜,再也沒有正眼瞅他一次。
書生心裡很鬱悶,離開客棧繼續前行,不久又投宿在一座名山古剎,住持是一位得道高僧,與書生言談投機,於是書生就把在客棧與老闆娘的事情跟住持說了,表達了自己的苦悶之意。
住持拿出一面銅鏡,號稱『往生寶鑒』,打開后,書生從鏡中看見一名宋朝衣冠的男子路過一個被洗劫過的村莊,屍橫遍地,地下有一具女子的裸屍,血肉模糊,嘆了一口氣,從一棵梧桐樹上摘了一片大大的葉子遮住了女屍的緊要部位。
主持說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位男子就是施主的前世,女屍就是老闆娘的前世,當時恰逢前朝靖康之變,老闆娘的前世遇到金兵慘遭不幸,死後裸身暴於野外,多虧施主你幫她用梧桐葉遮醜。所以前世你對她有一葉之恩,今世她報你一夜(葉)之情,你們緣盡於此,莫再牽連。』」
「嗯,讀過書的人花花腸子就是多,搞個破鞋還要有一番大道理在裡面。」
黃晏梓嘴一撇:「操,好好一出『西廂記』,硬被你唱成了『大閨女偷野漢子』,焚琴煮鶴煞風景,糞簍子裝不得白面饃,白瞎了我這諄諄教導了。」
曹信玖一看他們鬥起嘴來沒個了局,就站起身來叫曹瑾言:「二哥,找你有事。」
黃晏梓一看是曹信玖,趕忙一拱手:「又被老弟見笑了,啥時過來的?看來真是老眼昏花了。」
曹瑾言也正有離去之意,趕緊搶過話頭:「那我們有事家去說。」跟曹信玖辭別了黃晏梓眾人,趕緊走了。
到了曹信玖家,柳氏已經整好了鹵花生、鹹鴨蛋、地三鮮三個小菜,外加一隻芥末雞,一壺景芝白乾。曹瑾言一看這架勢,知道推辭不掉,也不虛客套,告了座,老哥倆邊吃邊聊起來。
曹信玖先是表達了老房整修全權拜託曹瑾言的意思,需要什麼料,從哪買,找多少工,曹瑾言說了就算,到時主家只管結賬就行。曹瑾言一口應承下來,說只要老弟信得過二哥就好。
曹信玖回頭囑咐母親快去歇著吧,說今晚老哥倆又要挑燈夜談,不定啥時候睡,老人就別跟著耗神了。
曹信玖看柳氏回自己房間去了,鄭重其事問曹瑾言道:「二哥,我爹當年是在這個錫器買賣上吃了虧不假,如果,我說是如果,當年不是受黑文書之害,在商言商,單純從生意角度看,我爹當年選的這個行當應該也沒輸了眼光吧?」
「關於你爹做生意,我前面說過,那時我們幾家都是反對的,自從大秦統一天下,國策都是重農抑商,韓非子直接把工商業者稱為『五蠹』之一,所以我們曹家的祖訓也是耕讀為本。你爹當年除了感嘆朝廷無能,還引用了林則徐的話,說國家正面臨千年未有之變局,變則通,通則久,才決定賣地從商。只是他忘了,咱們沒有從商的家風,所以就沒有幫襯,你爹孤獨獨貿然出去,不知道商海內風波險惡、人心詭譎,所以,我認為吃虧是必然的。要說眼光,你爹當年應該還是選對了行當,最起碼剛開始生意還是蠻紅火,後來分家之後其餘兩家據說現在幹得都很好。」
「二哥,今晚我掏個實底:我去青島這六年,剛開始是學的機器織布,但是學了不到一年就發現,這塊市場已經被周庄、青島、煙台的商家瓜分乾淨了,外人很難***,除非有貴人相助,否則很難有作為。後來我遇到了濰縣邊掌柜,他是經營錫器的,因為脾氣相投,成了往年交,他除了教我邊家捶,還推薦我去了德國人開設的工廠,從那裡我才開了眼界,原來洋人的技術已經到了那樣一個高度了。我雖然學得很上心,但好多工藝我只知其然,產品樣式稍微一變,原來的經驗就不管用了。我想學得更好,時不時就請教那個洋人工程師,工程師說我沒有根基,就把我推薦給聖約翰大教堂的一個叫彼得的牧師,這個牧師就從根兒上教給了我那些洋人所謂奇技淫巧的來龍去脈,這些書就是那時買的。後來我在工廠里干到了華人第一個師傅,再干到了組長,本來後面工廠老闆說要提我做把頭的,但是我正好看了報紙,說咱們老家這裡遭了兵災,我就急匆匆辭了工,趕回來了。」
「那豈不是誤了一個好前程?」
「話不是這麼說,二哥,我聽邊掌柜講過,說咱們山東中部是北方錫器集散中心,錫器生意大有可為。這幾天我先是拜訪了周家莊親家公公周老財,了解了咱們當地市場基本情況,又跑了安丘和黃旗堡的市場,發現咱們這一帶的手藝還都是老手藝,打我記事起到現在沒啥改變,先把錫錠化成錫板,再分別按照器物部位形狀進行敲打,最後焊接成型,總體上粗笨有餘,精巧不足,整體工藝主要靠人工敲敲打打,費工又費料,而且器型就那麼幾種,如果要開發一個新器型很困難,要靠不知多少次摸索才能定型,任何一個作坊只要開發出一種新器型就把它視為命根子。即使是這樣,我們當地的匠人的水平還算是高的,出產的大部分產品主要被濰縣或者周庄的大老闆買走了。」
「那兄弟就不打算再回青島了?」
「本來我的打算就是回老家調查一下市場,如果能有所為,就留在老家搏一把,如果不能有所為,就準備帶老娘一起去青島,老老實實做一個把頭。從目下情況看來,單從工藝水平來說,不是兄弟誇口,目前咱當地市面上還沒有哪家字型大小的產品能難住兄弟,而且,兄弟再誇一句口,三尺以下的小型器物,只要是銅器、銀器或者是瓷器能做出來的,只要有樣品,兄弟就能做出同樣款式的錫器。當然,做大事必須三思而後行,不能盲目。這幾天我準備再去一下濟南、濰縣、周庄、藍村幾個市場看一看。」
「既然兄弟下了決心,還是那句話,二哥看好你。只是出這麼遠的門,現在世道不太平,你一個人去家裡不放心。」
「我找忠鉞跟我一起去。」
「對,我也是這個主意。」
當夜,老哥倆盡歡而散。
第二天,曹信玖安排了家裡的事情,跟曹忠鉞一起出了門。
幾天後,正是七月十五中元節,傳說這一天晚上,閻王爺打開鬼門關,允許陰間的鬼魂到陽世家中探望一回,在世的親人要燒紙錢、奠酒漿、擺貢品給逝去的親人享用。晚飯後每個人安安靜靜呆在家裡,不許出門,以免撞邪。
中午剛過,曹信玖和曹忠鉞風塵僕僕回到丹山,然後分頭各自回家了。曹信玖回到家,見家裡工匠們正在撤腳手架,房子已經整修完畢。雖然僅僅經過簡單修繕,換了門窗,粉刷了牆壁,平整了屋頂,補齊了圍牆缺口,但是乍一看已經煥然一新。
曹瑾言見曹忠鉞回來了,道了勞乏,隨即遞過一本賬簿。曹信玖翻看了一下,見賬目記錄得條分縷析,用料多少,用工若干,均一目了然,又看了院子里各物料基本沒有剩餘,向曹瑾言挑了大拇哥:「二哥,真有你的,這事兒辦得真板整。」
曹瑾言笑著說:「老哥是怕屈了工、屈了料時,五嬸子給臉子看,也被老弟笑話。」
「二哥一手托兩家,這幾天確實辛苦了,咱哥倆就不說別的了,今天這幾位師傅的工錢都算一天的整份兒工錢,現在就結清,大家趕緊收拾收拾早回家,給先人燒紙錢上供。」
曹瑾言正要說話,過來兩個匠人,其中一個身材高瘦,一臉麻子坑,另一位身材粗壯,兩眼之間額頭上一道傷疤,酷似戲台上包公的陰陽眼,你一言我一語說道:「這位一定是東家,剛才的話我們都聽見了,東家年紀不大,辦事兒真敞亮。這幾天老太太熱湯熱水的照顧得也很周到,給你們這樣的人家幹活兒,心裡痛快。」
曹信玖心裡知道這兩位應該是曹瑾言說的木匠張麻子和瓦匠三隻眼老周,趕緊一拱手:「張師傅、周師傅,兩位客氣了,以後有活兒還少不了麻煩兩位。今天這日子不方便喝完工酒,權當我請各位師傅喝了完工酒了。」
「東家也不必客套了,這裡我們要囑咐一下,秋風起,天氣燥,正好通風,把屋子自然晾乾就好了,晚上要辛苦一下,多蓋被子也不要關窗,要不身體受了潮氣會坐下病根的。也不要為了儘快晾乾在屋子裡點火烘烤,那樣容易使牆皮乾裂脫落。」
「兩位師傅考慮得真周到,這樣,快去跟我瑾言哥清了賬,到我這領錢吧!」
結算了工錢,打發走了工匠師傅,曹瑾言看柳氏不在眼前,問道:「兄弟這幾天出去收穫如何?」
「基本打聽實了,這個錫器生意池子真不小。北方以酒器為主,南方以貯茶器為主,我們這一帶出產的主要是銷往北方的酒器。濰縣、周村、藍村都有大商家,濰縣的商家走貨都往西走,從濟南過鄭州奔了西安;周村的商家主要往西北走,過濟南走太原,奔了草原大漠;藍村的商家往北走,經河北,進京城,再向北入了山海關。
現成的市場擺在那裡,怪饞人的,但咱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加工工藝還可一搏,本錢小、人脈基本等於零,還沒有加工的場地。關鍵還怕我娘不願意,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曹瑾言沉吟了一下:「兄弟給句準話,按照你從洋人那裡學來的本事,咱的優勢有多大?」
「粗估下來,用料減少至少一成半,越複雜的器型節省越多,甚至可能達到兩成。人工方面節省的就不是一星半點了,而且數量越多,攤到每個器物上,節省人工越明顯,我雖然不能給出個準確數,但一定是節省的,洋貨不遠萬里漂洋過海來到我們這裡,還能低價傾銷,衝擊我們的市場,靠的就是工藝和成本優勢。」
「師夷長技以制夷,老弟你還真做到了。老哥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比你爹我五叔高,不光是說你學了洋人的真玩意兒,還有那天你能分析出那個牛鼻子老道設計陷害向琋的訣竅,說明你腦後長眼了,不會再吃五叔那樣的暗虧。」
「二哥你先別忙著誇,今天先過完了中元節,明天早飯後咱老哥倆再仔細商量,把事情的方方面面、溝溝坎坎聊它一個通通透透。」
「對,我倒忘了,這是你六年來回家過的第一個中元節,是要好好祭奠一下五叔。那明天辰時初刻,咱們去我那個老油坊,地方僻靜。」
「好,風雨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