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通捶（下）

曹信玖等曹忠鉞拿回了最後兩個牌子，就帶領大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點了一盞馬燈，掛在高處，照得院子通亮。

曹忠鉞先把篩出來的幾個小子給曹信玖做了介紹：猴子大號叫曹忠厚，鐵鎚大號叫曹忠真，大壯叫曹忠良，鋼豆叫曹福滿，這幾個都是十八世的，論輩分都管曹信玖叫叔。最後這個山根大號叫朱亭貴，是西北十五里朱旺人，現在跟著母親在丹山住姥姥家，他的母親曹泰臻是十六世，曹信玖該叫姑，因此他比那幾個小子高了一輩，只是大家年齡相仿，常在一起混耍，時間久了，也就沒有大小，互相叫名字。

介紹完畢，大家圍攏一圈站好，曹信玖道：「前面我說過『一膽二力三功夫』，膽略為啥排第一？這是先輩們在長期的格鬥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就明確記錄了，初次上戰場的士兵如果在戰鬥中發揮出平時訓練技能的一到二成就能保命，能發揮出三到四成，就能夠斬將立功，戰場上傷亡的絕大部分是新兵，主要原因就是膽氣不過關。」

「那『力』為啥能排第二？」有人問道。

「這個『力』不是我們通常說的力氣，指的是基本功。舉個例子，七歲小孩動作很靈活，但還是打不過你，為啥？就是沒有基本功。『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就是人常說的花拳繡腿。基本功紮實了，肢體靈動，能發出整勁，擊打在人身上才有透殺勁，做到一擊必殺。別人打過來時，小力你能扛得住，大力你能避開他的擊打點，減少傷害。」

「那『功夫』排第三，指的是什麼？」

「『功夫』主要指的是技巧，格鬥之中能贏人，無非就是快打慢、硬打軟、巧打拙、實打虛，所有的實戰性技巧招式，基本是一個目的：顧打合一，顧，就是保護自己的要害，打，就是打擊對方的要害。這些招式需要長期的訓練，形成動作定型，才能在生死關頭不假思索用出來。」

「聽叔這一番話，我們也算開了點小竅，後面我們怎麼辦？」鐵鎚滿臉興奮。

「未學打，先習捱，我先教大家一點小技巧，主要是基本功方面的。然後大家回去照我說的練個三五天，可以早起五更練，也可以晚上練，因人而異。基本功有一定基礎了，咱們再不定期集合起來進行打手對練。今晚先教兩個小技巧。鋼豆，我看這些小傢伙數你壯實，你過來，咱爺倆先來一段。」

鋼豆依言來到曹信玖面前。

「你打我一捶。」曹信玖吩咐道。

「叔，這個鋼豆是出了名的咬人的狗不叫喚，手黑著呢，捶實了，壯漢也被他一下拿倒。」猴子忍不住提醒道。

「鋼豆你放心打過來，我還行。」

小夥子二話不說，右腳前邁一步，前腿弓、後腿蹬，右拳從肋下順勢而出，朴樸實實一拳直奔曹信玖胸膛打了過來。

眼看這一拳將到胸口，曹信玖突然把背一弓，胸口內陷，同時身體左轉。鋼豆眼看要打實的這一拳大部分落了空，從曹信玖胸口斜斜地滑了過去，鋼豆被這一拳閃空，整個身子往前一傾。

鋼豆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拳，曹信玖叫道：「這一捶你留了力，不過癮，再來一次真格的。」

鋼豆二次發力，鉚足了勁兒又是當胸一拳，還沒等他胳膊伸直，曹信玖突然右腿向前一步，踏入鋼豆兩腿中間，綳著胸膛向前一挺，只聽「嘭」的一聲，這一拳倒是踏踏實實落在了曹信玖的胸口，但鋼豆反而被頂得往後退了一步。

鋼豆再次看著自己的右拳，眼神里滿是狐疑。

「鋼豆，你自己跟大伙兒說一下自己這兩捶打在我身上的感受。」

「這第一捶，我明明看著打中了，但是又象落了空，只是在叔的身上輕輕擦過去了；這第二捶，倒是真打中了，但是我感覺不像是打的，只是在往前推，而且這個推力還不如叔的勁兒大，被頂回來了。」

「對，這就是今天要教給大家的第一個小技巧：挨打。人無論是出拳還是出腿，甚至是器械，都有一個傷害力最大的最佳打擊點，我們要做的就是避開這個打擊點。第一下，我是採用後退加旋轉的辦法，使他的拳頭跟我的接觸點是在最佳打擊點之後；第二下，我採用向前迎擊的辦法，使他的拳頭跟我的接觸點在最佳打擊點之前，也就是不等他發足力就憋死了，看著是打中了，其實沒有傷害性。」

大家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好多東西就是這樣，包藏貴如金，拆開淡如水，大家知道了其中的關竅，後面就是多加練習。山根，你過來，我看你身材比較靈活，咱倆再來一段。」

山根依言來到曹信玖面前。

「就像剛才我講的，我用鋼豆的辦法給你個窩心捶，你試試用我說的辦法靈不靈。」

「好！」山根滿懷信心。

「來了！」曹信玖右腿向前一個右直拳打了過來，山根學著含胸擰腰，做出卸力的姿勢，沒想到曹信玖兩腳突然向前一滑，山根再也避無可避，被結結實實一拳打在了胸口，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扶他起來，山根，看著我，深吸一口氣，怎麼樣？」山根起來后依言深吸一口氣，說了聲「沒事」。

「我剛才用了一成力，應該不要緊。剛才我給大家演示的就是挨打的一個要點，叫做『著肉分槍』，又叫『捶到臨身躲』，它的意思很容易理解，就是先要穩住，等到對方的擊打動作已經發實了，就好像刺過來的槍尖就要碰到肉了，再也不能變化了，你才開始動作。這個需要大量長期的對練才能做到。」

「對練的時候，那要是看不準，真被打實了，不就受傷了嘛！」

「所以啊，還有一招我還沒說呀。忠鉞，這裡面數你身子骨虎實，咱爺倆來一段。」

曹忠鉞笑著走了過來。

「這個挨打，除了剛才的技巧，還需要有實打實的抗擊打能力。忠鉞，你看我怎麼動作，你一模一樣照做，咱們倆先都不用力，等動作熟練了，我叫你發力咱倆一起再發力。」

曹信玖身體左轉，右臂在胯骨的高度向左揮動，曹忠鉞在對面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倆人的右前臂碰在了一起，然後倆人同時右臂上舉，做出一個向對方頭部擊打的動作，倆人的右臂又碰在了一起，倆人再次右臂下擊，做出一個擊打對方腹部的動作，倆人的右臂再次相碰，說時遲，那時快，轉瞬之間，倆人的右臂碰了三下。

然後倆人身體同時右轉，照右臂剛才的樣子，左前臂也是「啪啪啪」碰了三下，然後再次身體左轉，右臂碰三下，如此循環往複。

等倆人多次練習，動作珠聯璧合，兩臂的碰撞「噼噼啪啪」連綿不絕，這時曹信玖說：「好，咱們開始發力，先使個五成勁兒，逐漸往上加。」

「好！」曹忠鉞大吼一聲，胳膊輪起來虎虎生風，一下下兩臂相撞，聲音由原來的「啪啪」聲逐漸變成了「嘭嘭」聲，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隨著力道增大，曹忠鉞逐漸感覺兩臂發麻，但又不甘示弱，瞪大眼睛，奮起神威，繼續支撐，兩鬢上不大工夫就見了汗了。

曹信玖看出了其中的關節，怕曹忠鉞受傷，就一下下逐漸收了力，然後喊了聲「停」，倆人同時收了式。

「忠鉞，真有你的，你這是天生神力。」

曹忠鉞抹了抹頭上的汗，不好意思地笑了。

「剛才我們演示的，這叫臂靠，八極拳裡面叫三靠臂。除了這個，還有身靠，大家跟我來。」

曹信玖領著大家來到活步樁前，深吸一口氣，雙臂平身，一個滑步，「嗵」一聲右肋腹部撞在了碗口粗的木樁上，同時鼻子里沉悶地「哼」了一聲，然後腳步回撤，再次進步，又是「嗵」一聲左肋部撞了上去，然後再撤步，撞右背部和左背部。

演示完畢，曹信玖長出一口氣，道：「剛才我演示的叫貼身靠，八極拳裡面叫貼山靠，分胸靠和背靠。貼身靠與剛才的臂靠除了靠樁，倆人對練效果更好，但要注意的是練習之前一定要先熱身，身上出汗了才開始這類訓練。」

「叔你光教我們挨打，啥時候教我們打人吶？總不能我們練好了挨打是為了把打我們的人累死吧？」猴子說道。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曹信玖也笑了：「你個猴崽子，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要小看這個挨打，你們先要練練這個靠功，等用手臂粗的梧桐棍子打在身上能受得住了，再開始練習我前面演示的『捶到臨身躲』。我們要練的這個『四通捶』，傳說脫胎於形意拳，講究意與勢通，勢與法通，法與氣通，氣與力通，特點是樸實無華、攻防兼備，屬於短打拳法。短打就要近身，敢近身的前提是要有抗擊打能力。」

「今晚叔說教兩個小技巧，我以為太少了，光這個挨打就這麼多針線，還有一個技巧沒教呢！」

「另一個技巧就簡單了，就是眼力。因為這個眨眼反應對技擊而言是一個有害反應，為了克服它，練習方法很簡單：我們就用水瓢舀了水，往臉上潑，注意用力不要大，而且這個水一定要乾淨，等自己潑自己不眨眼了，就讓別人來潑你，然後再不眨眼了，就算大功告成。這個簡單吧？」

「叔你說得都簡單，做起來就不簡單了。」

「所以要下紮實工夫，才能出真功夫。還有一個基本功，不用我教，大家肯定都知道怎麼練，就是劈叉和下腰，劈叉分為橫叉和豎叉，下腰一般指往後下腰，咱們這裡叫『鐵板橋』，咱們的要求就是橫叉、豎叉都能劈成『一』字，『鐵板橋』能從後面雙手攥住自己的腳脖子。」

曹忠鉞有點小奇怪：「叔，你說的這些我看象那些走江湖賣藝的玩意兒，費勁練了有啥用嗎？」

「老拳家有好多口訣，都是長期實戰總結出來的，例如『筋不盤軟不學藝』『寧練筋長三尺，不練肉厚一寸』，說的就是這個，要說有啥用，我給演示一下。」

說著曹信玖轉過身來，背對著曹忠鉞道：「你來從後面偷襲我。」曹忠鉞往前一步從後面圈起雙臂摟住了曹信玖脖子，曹信玖頭往右一偏，飛起右腿，腳尖內鉤，「啪」一下踢在了曹忠鉞額頭上，當然，是點到即止。曹忠鉞怔怔地摸著額頭，一臉驚奇：「原來還能這麼踢！」

「一般從背後偷襲，摟脖子是最常用的招式，一旦被摟住，就基本大局已定，但如果腿上有功夫，就像剛才那樣，出其不意踢到對方面門，就解套了。」

「還有啥招？還想看！」

「好，再給看一個。我們常見倆人打架，互相頂牛，就是老百姓說的『支黃瓜架』，就很難解開。來，忠鉞，我們倆演示一下。」

曹忠鉞走過來，跟曹信玖四隻胳膊抓在一起，曹信玖一抬右腿，「啪」一下輕輕巧巧放在了曹忠鉞左肩上：「看見了吧，我這隻腳可以踹你的肚子、心口，再往上可以蹬下巴，這一招叫『裙里腿』，有很強的出其不意的效果。」

「真是開了眼了，叔。」

「同樣這個『支黃瓜架』，還有一招，咱們再演示一下。」

倆人又四隻胳膊抓在一起，形成一個頂牛的姿勢，曹信玖突然兩隻手向右側往下一拉，曹忠鉞本能的一仰頭往回掙，曹信玖右腿象蠍子卷尾一樣一個倒鉤，腳底直奔曹忠鉞面門而來，曹忠鉞兩手被抓，眼睜睜看著那隻鞋底越來越大，眼看就要踢到臉上時，曹信玖及時剎住。

看著大家亮晶晶的眼神，曹信玖道：「這叫『美女照鏡腿』，有好多種用法，我剛才給大家演示了其中的一種。

怎麼樣？剛才那幾招腿法來勁吧？拳家說『好腿打得滿身纏』，最是能出其不意，要使出那樣的腿法，就要首先把筋盤軟，現在知道是真功夫，不是花架子了吧？」

曹忠鉞摸著頭皮不好意思地笑了。

「還有一件事兒，忠鉞你賣那隻公雞得的錢先照這個方子買點草藥吧，獨活2斤，秦艽3斤，防己3斤，木瓜3斤，赤芍3斤，丹皮2斤，桑枝3斤，木香1斤，到時我們跌打損傷用得著。」

「好，我明天就去辦，叔你給個單子，這麼多葯我記不住。剩下的錢我看就買了洋油吧，馬燈上用，這晚上點燈熬油的，天長日久，不能總讓叔你一個人擔著。」

幾個小子紛紛表示同意，曹信玖也就不再推辭了。

「好，今晚咱們就到這裡，師父領進門，巧妙在個人，後面你們不管是晚上練，還是早上練，是一個人單練還是找個人倆人對練，根據個人情況自己安排，我不監督，反正要知道藝上了身是你自己的，五天之後的晚上還在這裡碰頭，我要試試大家的鋼火，看都用功了沒有，如果滑頭掉蛋的，後面趁早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