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苗苗
「亞軍,你一定得好好學。等畢業了,千萬別再回這鬼地方。渭河的水雖然是人給人吃的,但天是村長的天,地是村裡的地喲。欺負起人來,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唉……」
有德,喜歡給亞軍倒些苦水。這也是自從妻子去世后,讓父子倆變得更為親昵的橋樑。
「爸爸,別動氣。你和李叔好好說,別為了幾萬塊錢置氣,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等我以後畢業了,掙錢了給你。」亞軍在電話那頭勸慰著有德。
「屁,屁的李叔。就建平那德行,哪一點配得上你一個大學生叫他一聲叔叔?」有德對著亞軍發著脾氣。
「……」電話那頭沒有任何聲音。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建平作為村長,一不為村民謀福利,二不帶領村民致富,專門為和他關係好的人謀福利,專門帶他李家人致富。我看呀,以後咱渭河的水都能讓李建平給搞臭了。」有德顯然沒有解氣,沒顧得上管電話那頭亞軍的情緒和反應。
「……」電話那頭依舊沉默著。
「以後,你最好也不要再和苗苗掰纏了。雖說那丫頭是個好娃娃,但畢竟那是建平的閨女,吃在一個鍋里,喝在一個馬勺里。打斷骨頭連著筋哩,爛根子能長出什麼好苗子?」有德顯然喪失了理智,把對建平的氣全部撒了出來,順便遷怒於苗苗,也將仇和恨架在了亞軍的脖子上。
「……」電話那頭的亞軍依舊沒說話,但有德很清晰地聽見了亞軍粗里粗氣的呼吸。有德知道,那是亞軍生氣了。他太熟悉他這個兒子了,脾氣和自己一般無異,有什麼脾氣必須得發出來,每次上氣前總是把鼻孔撐得老開,呼得重,吸得也重,像牛一樣。而後,便是脾氣的爆發期,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要罵掉再說。
「爸爸,關苗苗什麼事嘛。建平叔……村長是村長,苗苗是苗苗。他們雖然是父女,但也不代表苗苗就一定會和村長一樣嘛。龍生九子,個個不同。龍都能下出不同的種,何況是村長?再說了,苗苗每年打工回來,給他爸帶的啥東西,給你原樣帶著一份。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呢?難道你和村長這一輩人鬧矛盾,還要我和苗苗這一代人續上嗎?我不願意,我實話說,我不願意。」亞軍焦急地維護著苗苗,在電話里一個勁兒的說著苗苗的好,用他所學的知識堅定地否定著父親的邏輯三段論——村長是壞人,苗苗是村長的女兒,苗苗就是壞人。給出了他自己新的邏輯三段論——苗苗和村長不一樣,苗苗對爸爸一直不錯,苗苗是個好人。希望爸爸能對苗苗給出客觀地評價。當然,他也怕爸爸再動氣,所以把張嘴叫的「建平叔」叫成了「村長」。
有德感受到了亞軍的焦急,也明白了自己的失控對於兒子帶來的影響。雖然他是個地道的農民,但起碼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對著亞軍,他能認錯,也敢於對自己的冒失和匆忙的結論向亞軍道歉,這是父子倆友好溝通的前提:「哈哈哈,我看你娃娃把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當爹的說了兩句,你倒是能說上幾百句。苗苗的確是個好娃娃,我也不會阻礙下一代人的相處,你爹我還不是那種老古董呢。但你可要知道,千萬不能和苗苗談對象。一旦談了對象,你的書就白念了,又得回到這犄角疙瘩里吃土了。」
「知道了。爸爸,我先去洗個澡,你早點休息」亞軍匆匆掛掉了電話。
「千萬不能和苗苗談對象」……
「不能和苗苗談對象」……
「不能和苗苗談對象」……
電話掛完好久,亞軍腦海里一直回蕩著這句話。
他躺在床上,把頭枕在雙手上,對著宿舍白色的牆頂發獃,看著牆頂上粘著的照片:卷卷的長發,略微帶點兒紅,又像淡淡的黃。垂在胸前,像瀑布映照著山川,自然、和諧、美麗而充滿想象。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圓,配合微微上翹的嘴角,像仙女,像明星。像誰呢?像高圓圓,像湯唯,像范冰冰?不,誰也不像,她就是仙女,她就是明星,她就是苗苗。
「爸爸,我已經和苗苗談對象了呀。」他忍不住地對著遠方的爸爸在心底里嘀咕了一聲。
苗苗的笑,陪伴了我多少個夜晚啊?
苗苗的聲音,給我講述了多少人間的故事啊?
苗苗的好,又豈是一句「好娃娃」又能概括的啊?
苗苗,她像風,像雨,像霧,像雪,像氧氣。
爸爸,我必須和她談對象,我也已經和她談了對象。
亞軍對著照片遐想,對著遠方的爸爸不住嘀咕。心中不自覺迸出的詞語和句子,讓他感覺自己像個詩人,像海子一樣,已經和苗苗過上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日子。像舒婷一樣,與苗苗互為「橡樹」,互為對方滋潤,互為對方歌唱,讓「根,緊握在一起;葉,相觸在雲里。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是啊,這才是偉大的愛情。是堅貞不移的愛情。豈能因為爸爸的一句話,就讓我的苗苗,我的愛人遠離我?不能,絕不能。
但是,爸爸和建平叔的矛盾已經很深了。總得想個辦法,處理好這些事情,不然爸爸總是生氣,傷到身子怎麼是好?要是兩家的矛盾越來越深,未來自己和苗苗的婚事也會讓兩人難破腦袋?
不管了,晚上和苗苗打電話的時候再說吧。看苗苗是什麼態度,她有什麼好的辦法,畢竟她入社會比自己久,怎麼著總比自己一個窩在學校里的學生蛋子強!
等吧,晚上9點半再說。他們每晚都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亞軍打開手機,一款最老的諾基亞——只能打電話,發簡訊,能玩貪吃蛇,一看時間——20:45。還早。他翻身起床,對著照片一個飛吻,苗苗給他報以微笑。下了床后,他坐到了桌子前,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兒。抽開鋼筆帽兒,對著鋼筆哈了哈氣兒,在印有「甘肅農業大學」校徽的筆記本上書寫起來。
首行:獻給我最親愛的苗苗
第二行:《致橡樹》——舒婷
第三行至n行: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岩的凌霄花……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落款:亞軍,於甘農大,在一個想你夜。
最後,亞軍又繞著「落款」,畫了個「一箭穿心」,才算結束。
電話準時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