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漫步
「你在幹嘛呀?」
「忙完啦?」
異口同聲。他們就像是同一個人一樣默契,都要迫切地聽到對方的聲音,不想耽誤任何地時間,哪怕是一秒的停頓。
「累壞了吧?」沒等苗苗接話,亞軍又緊著續了一句,把他的關心表達給她。
「不太累,習慣了。剛和夜班交接完,吃了晚飯,才回到宿舍。一看時間已經9:30了,所以趕緊給你打電話,怕你等急了。」苗苗溫聲細語地回答著他。
苗苗的聲音像陽光一樣從電話里透過來,快把亞軍融化了:多麼傻的一個女孩子,自己忙了一天,不顧著自己的累,卻緊著怕我一個閑人的擔心!亞軍心裡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想抱抱苗苗,好讓她在自己的懷裡休憩,卸去一天的疲乏。
「你困不困?要不我去找你?」亞軍的衝動衝破胸腔,從嘴裡迸了出來,帶著興奮,帶著期許。
「啊?這麼晚了,怎麼突然想來找我?」苗苗顯然被亞軍的一句話給驚到了。雖然看不到表情,亞軍知道苗苗肯定睜大了眼睛。
「就是想和你說說話,看看你。」亞軍不能把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只能含蓄地表達著。
「嗯。那,我去找你。順便去你們大學逛逛。」其實,苗苗也想見亞軍,她也明白一個男孩子說出這麼直接的話代表著什麼。但,既然他想,她就願意去滿足他任何一個小小的心愿。
亞軍感激苗苗的懂事,明白她不願意讓他多花錢打車,所以才會說她來找他。他更明白她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苗苗沒進過大學校園,他不能剝奪了她憧憬大學的夢想,更不能阻止她在校園裡小徑上像個大學生一樣和他漫步。
但,他也突然覺得自己太過衝動、太過自私:苗苗都累了一整天,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去見她,為什麼不能等到苗苗休息的時候?他想給苗苗說要不等到她休息的時候再去見她,但話到嘴邊卻被心給拐跑了:「好,那我在校門口等你,我等你。」
「嗯。快到了我給你打電話。別提前出來,不然站久了腳會疼。」說完,苗苗掛掉了電話。
掛完電話,亞軍的感動在胸中旋轉,淚花在眼中不住地打轉。他是多麼的幸運啊,能夠成為苗苗的對象,她就像棉花一樣,溫柔得沒有稜角。時時刻刻溫暖著亞軍,處處為亞軍著想,就像媽媽一樣,關心自己的冷暖,唏噓自己的吃穿,更擔心自己的快樂或悲歡。
亞軍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沖著窗戶喊了一聲,他試圖將感動與激動從胸腔里逼出來,喊出來,讓世界知道他的喜悅。顯然,別人對於這種感受不像他一樣熱烈,喊聲嚇得他的下鋪周博一楞,隨即發表了他的看法:「亞軍,你狗日的大半夜發春了,用喊聲勾引起小母貓啦?哈哈哈哈」,沒等亞軍接話,來自通渭的龔小勇臉上漾著猥瑣的笑說道:「我看呀,他可不是在勾引小母貓了,而是要出去會他的小母貓啦,哈哈哈。別忘了,我能聽懂你們隴西話喲!『我想看看你,和你說說話』,浪喲,浪打浪喲」。而後,宿舍里爆發出了震天的笑聲和打趣聲。
「你們就羨慕去吧,爺我去找我的苗苗啦。」放下刮鬍刀,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亞軍便出了宿舍門,對著一幫宿舍的同學也拉了一回仇恨。
「狗日的,真浪啊……」亞軍聽到周博還在不無羨慕的嘟囔著,他已經飛奔出了宿舍樓。
不到10分鐘,亞軍已經站在了甘農大的門口。他知道,從西站到甘農大,走濱河路最快也要半個小時,走西津路就更得花一段時間啦。但他願意等。與其在宿舍里等電話,倒不如在校門口等。看看飛馳而過的車,用四個輪子奔赴遠方;看看匆匆地行人,他們或迷茫,或堅定,或走或停,或悠閑,或焦急,無論哪種,都是他們心境的反應,也是對於現狀的留念和對未來的暢想;看看依依不捨的情侶,用眼睛詮釋愛,用嘴巴告別,用指尖約定下次的相見。
其實,亞軍更願意看看那些在路燈下依然堅持生活的商販們。他們迎著太陽,供著月亮,從早到晚,身體明明累到了極點,但依然笑臉相迎著每一位顧客,用他們特有的話術與他們談價,歡迎他們下次再來。這讓他時常想起爸爸。爸爸雖然不是小販,但依舊像小販一樣,小心地伺候著他的上帝——土地,土地餓了就播點種子,土地渴了就澆透水,土地鬧小脾氣了就整天跪在地里鋤草、翻土,直到時機成熟,土地給他回饋,他也報以感謝。就這樣,爸爸用盡了氣力養育他,供他讀書,活出自己的思想。這,就是亞軍理解的生活,感恩於那片讓他賴以生存的土地。
等待,變成了風景,轉化成了生活,便過得異常地快。
不覺間,苗苗到了。她微笑著沖亞軍走了過來。亞軍把手伸了過去,苗苗順勢把手塞進了亞軍的手裡,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兩個人都臉紅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一切來得那麼自然,也來得那麼出其不意。亞軍的手是下意識伸出去的,他覺得情侶就應該牽手、擁抱,這在大學本身就是司空見慣的東西。沒想到苗苗不僅沒有拒絕,反倒比他顯得更加大方,只不過她像蘋果一樣紅潤的臉蛋,以及低垂著的頭和藏在頭髮里的眼睛,告訴亞軍她也一樣的緊張、害羞、激動和局促。畢竟,這種舉動,在渭河畔的老家是絕對不允許的,這會成為一個未婚女子的恥辱。
看著眼前的苗苗,突然他想起了徐志摩,想到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他不禁覺得這句話就是徐志摩寫給苗苗的,可能那個讓徐志摩寫出《沙揚娜拉》的日本女郎不及她此刻的萬一。突然他又想到,徐志摩是個渣男,是見一個愛一個的浪子,這與他的愛情觀是嚴重相悖的,索性這首詩也不再那樣深情,很快就被拋出了腦子。
夜晚的校園,很安靜。亞軍牽著苗苗的手,一刻也不鬆開,即使兩隻手都已微微出汗,倒彷彿成了粘合雙只手的「三秒膠」。亞軍牽著苗苗看過了教學樓、圖書館、食堂、籃球場和足球場,滔滔不絕地講著包括每棵樹的年輪、每棟樓的功能以及食堂里好吃的那道飯菜,甚至連食堂里哪個窗口的阿姨抖勺子時抖的力度沒有那麼大都告訴了苗苗。
苗苗安靜地聽著他連綿不絕地訴說,興奮地附和著他所說的一切,有時會充滿真誠地對他發問,好讓他感受到自己對所有事物的興趣。當然,亞軍不可能知道那是苗苗不自信的附和,是羨慕與嫉妒交織的複雜情感,她多麼渴望能夠成為大學校園裡的一員,光明正大的走在校園,與她心愛的亞軍一起學習、一起出遊、一起聽講座,一起畢業,一起走出大山。她是多麼的後悔喲,後悔上學時的不用功,後悔被那些打工的村民用新衣服誘惑,後悔聽爸爸的話放棄學業提早為家裡貢獻固定存款。
「大學,可真好。」苗苗不由地感嘆。
「好吧?以後我邀請你常來,帶你吃好吃的,帶你玩好玩的。」亞軍誠懇地邀請,誠摯地規劃著。
「我是誰,我後悔沒有好好學習,不能和你一樣,上個大學。」苗苗的不再那麼興奮了,話語中透露著沮喪。
「沒關係。上不上大學並不代表什麼。我上了就是你上了,咱倆誰上都一樣。只要你願意學,我可以把我學到的教給你,讓你也有大學生的水平。只不過我是農業大學,你是社會大學。都是大學,含金量說不定你的更高哩。」亞軍勸慰著苗苗,用他最擅長的邏輯方法,讓她能夠不再耿耿於懷於這個話題。
「嗯。我願意學,你教給我。未來,我可不想拖你的後腿。」其實,苗苗的話只說了一半兒,剩下的一半是前提,即:未來,如果我是你的妻子。但是,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一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二來這種心照不宣的話是萬萬不能開誠布公的。這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裡的習慣,也是渭河教會他們的細水長流。
他們說著,走著,不覺間,他們站在了黃河邊。黃河的水浩浩蕩蕩地流著,對岸的樓上燈光不停地閃爍,將河水映照得五顏六色,當微風輕拂水面,水流便變成了彩虹,成為上帝單獨裝點給他們的美夢。
聽完苗苗的話,亞軍的心裡泛著漣漪,就像黃河水一樣,一浪接著一浪。他轉頭看著苗苗,她正默默地看著黃河,彷彿她就是那漂浮著的浪一樣。而後,亞軍從兜里掏出一頁紙,塞進了苗苗的手裡:「打開看看,我已經在紙上面寫完了我想說的話」。
「獻給……」苗苗看著信,當她看到「我最親愛的苗苗」時,臉刷一下紅了。而後,便默不作聲,只顧著在心裡往下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