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書坊偶遇賈雨村 上
冬月廿二，節令小雪，宜出行。
天空陰沉沉的，還在下著稀疏的雪花，空氣中帶著几絲冷冽。
寧榮街上，轎夫們抬著幾頂深色轎子自東向西緩慢行走，後面還跟著一輛裝著行李的馬車。
行至寧國府前，當中轎子的窗帘被風悄悄掀起一角。
雖有紗窗阻隔，看不清轎中人的面容，但那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卻是見之不忘。
眸子向外打量著，帶著些許好奇和緊張，以及眼底那抹氤氳的感傷。
幾頂轎子並不停下，直至榮國府門前，出來一人和門子說了幾句，轎子就從西角門緩緩而入，消失在了熱鬧的街道上。
…………
正陽門大街，路邊的攤販們擺賣著小玩意兒，對著來往的行人吆喝。
冬日的寒冷並未能影響到這裡的熱鬧與繁華。
賈瓔依舊是青色冬襖，外穿著褐色長袍，有些破舊。
手拿著書稿走進東側第一家的一間書坊。
這書坊名叫松韻齋，有兩層樓高。
向里望去，整齊的書架散布其中，經史子集，詩詞雜文自是悉數皆有。
那經史子集一側的書架旁還擺放著坐椅和茶桌。
零散十幾個書生打扮的客人，正坐著翻閱各自挑選的書籍。
也正因為允許客人在此閱讀，導致松韻齋在讀書人中口碑極盛，尤其的一些囊周羞澀之輩。
「公子，可是那書寫好了？」書坊掌柜看到賈瓔邁步而入，一臉笑容的迎上前，問道。
賈瓔長袖輕撣肩上落雪，微點了下頭，把手中的書稿遞了過去，說道：「這是《聊齋志異》上卷的書稿，劉掌柜不妨看看值不值這價錢？」
「公子莫要折煞我了。」陪笑著將賈瓔手中的書稿接過，依舊是大致翻看一下，又遞給賈瓔。
說道：「我們東家說了，潤筆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還說期待著您那本《三國演義》早日寫出來呢！哈哈哈……」
說完徑自爽朗一笑，引領著賈瓔往裡面走。
那笑聲讓一旁沉浸在書籍中的書生們的目光聚集過來，只是看到是書坊掌柜，便又低下頭不予理會。
「賈公子，裡邊請。」
劉掌柜注意到那些目光，將賈瓔引到一間雅室，兩人坐在茶桌旁，一名夥計隨即端上茶水。
「公子，請品嘗一下我們家店裡最好的鐵觀音。」劉掌柜殷勤道。
「多謝劉掌柜了。」賈瓔道聲謝。
夥計倒好茶水便關門出去了，一陣清香瀰漫整間雅室，沁人心脾。
賈瓔端杯抿了口茶，只覺入口甘甜芬芳，回味悠長，一股醇厚的香氣從舌尖流轉全身，讓人回味無窮。
雖說對茶道不甚了解，但想來應是掌柜特意準備的好茶，為的便是用自己手中那三國演義的手稿，來討好東家。
賈瓔也不著急，又是輕啜幾口，才放下杯子，看向對面的掌柜。
劉掌柜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的望著賈瓔，似乎有些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卻又忍住。
賈瓔不禁失笑，看來這三國的威力有些超乎想象，但是也不準備輕易許諾。
便道：「劉掌柜，咱們既然已經談妥，還不如早點結束這次商榷，我也好早點回去寫完下卷。」
聽聞此語，劉掌柜被噎一下，也知道賈瓔不想談那三國話本的事。
只好故作驚醒，一拍腦袋，說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正事了。」
隨即，劉掌柜向外面喊了一聲：「六子。」
片刻，一名十七八歲的下人雙手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放在賈瓔面前的茶桌上。
托盤上放著一個荷包，裡面裝著賈瓔要求的四十兩碎銀。
劉掌柜又從懷中拿出兩張契約，說道：「公子，這是我們商量好的條件擬寫出的契約。
按照約定，我們書坊出六十兩買斷公子這本《聊齋志異》，並且擁有您那本《三國演義》的優先購買權。
等公子把上卷交給我們，先付白銀四十兩。
剩下的二十兩，需要公子在一個月內把下冊寫完。」
「嗯，沒問題，那我便收下了。」賈瓔接過契約書，仔細查閱了一番，確認沒什麼錯誤和模糊之處，就在契約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將荷包收起來。
兩人各自收好契約書。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劉掌柜如此殷切，賈瓔也不好直接走人。
所幸來之前他早有準備，伸手從懷中拿出一疊紙。
正是《三國演義》第二回「張翼德怒鞭督郵」至「破關兵三英戰呂布」的手稿。
一旁的劉掌柜見此，總算輕了口氣，心道這下可以安心回去復命了。
只是仍是裝作不知的模樣，接過書稿，看著賈瓔問道：「公子，這是？」
「掌柜如此客氣，莫非不是為此？看來是我想多了。」說著，做出要拿回來的姿態。
劉掌柜急忙阻止，一時語塞道：「這個，這個，只是......」
看到劉掌柜一臉急切，賈瓔也不追問，笑道：「我自去外間尋幾本書，劉掌柜隨意。」
「那，好吧，多謝賈公子了。」劉掌柜臉上的喜悅幾乎要滿溢而出了。
倒也不能怪他如此殷切，當日賈瓔第一次帶書稿來的時候，他原本是開價二十兩買那本《聊齋志異》。
在劉掌柜看來，二十兩銀子買一位毫無名氣作者的一本書，對其來說已實屬物超所值了。
但是誰曾想，賈瓔沒有同意，只是將那三國演義的第一回遞給他。
文稿上的字跡方正，筆鋒蒼勁，一眼望過去便覺氣勢雄渾。
他雖是一介書鋪的掌柜，耳濡目染之下，對於這些文人愛好的書法還是有研究的，一眼就看出這字已是一流水平。
再細細打量內容。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文筆間那氣魄卻是讓他不由讚歎，口喝聲彩。
一回很快就已看完，意猶未盡的劉掌柜自也是知道了賈瓔的意思。
這是要待價而沽，如果第一部話本的價錢不滿意的話，那這足以傳世的話本恐怕就和松韻齋無緣了。
當即拍板下來，只是商人逐利，免不得討價還價，來往一番。
等賈瓔離開，劉掌柜帶著兩份書稿找東家稟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