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夜裡風寒。
陸府上引路的嬤嬤正將二位宋家姑娘送出了大門,便就要往回折返了。
三姑娘和五姑娘與嬤嬤說了別,又跟著自家的方嬤嬤,繼續往宋府上去。
雖兩家就在對面,可從陸府大門行過去,還有小段的距離。
五姑娘宋茵也是十四的年歲,過了冬日,便就要及笄。見一旁姐姐面上憂心,便就笑著勸人。
「三姐姐還擔心什麼,姑母都已替你打點鋪路了。不似我,嫡母一心只有二姐姐和四姐姐的婚事,也不知會不會想起我來。」
宋萱這才回神些許,看了看一旁心思簡單的妹妹,「也不知道表哥今晚,會不會和那位提起。你知道的,她如今雖是沒了背靠,可畢竟還是皇家的人。表哥總礙著什麼,都拖了小半年了。」
「早前還是因皇城裡出了事兒,公主又一直病著。表哥不說,也是人之常情。」宋茵直道出來原因,又看著宋萱的愁容,不免覺著有些不妥,「三姐姐也太心急了。」
聽妹妹幫著別人說話。宋萱只擰著手中的帕子,望著妹妹很是鄭重。她們同為庶女,都不被父親重視,以往都該是同一條船上的。
「你是知道的。我們都是沒有法子的。若不是這樣,嫡母便就隨便與我們尋個人,打發嫁了。」
「我許還是沒有法子的。可三姐姐你不是啊。」宋茵再是心思簡單,卻也見識過三姐姐的手段了。「你激著二姐姐將你推落水,惹得姑母和表哥都心疼得不行了。」
「……你快小聲些。」宋萱擰了一把妹妹的袖口,又瞅了瞅前頭引路的方嬤嬤。「這話,可不許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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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兒她,自是不及你的。」
話既已被玉昀說破了,陸北喬也沒了退路。「若她真是過來了,母親自會教導她謹言慎行,只是為妾室,你是公主,且還是陸府的嫡媳。府中上下,依舊尊你敬你。」
「你該要知道的,我問的不是這個。」她目光漸漸落下,若她問的是尊敬和位分,那她堂堂皇女,嫁來無公無爵的陸府上,又是何必?
「……」陸北喬也在原地恍惚半晌,方去牽了牽她的衣袖。「走吧,送你回去。」
女子側顏的輪廓,如一尊精美的瓷器,在燭火下泛著微光。那雙眼中的落寞,卻早已不似初見的時候。
他十四歲時初見公主,那人便被孝武皇帝牽在身旁。那時的公主方才十歲,少女的身姿將將有了模樣,一雙明眸叫人過目不忘。正是年少矜傲的時候,彷彿要將世間萬物都關切在眼裡。
見他隨父親騎馬,她也不堪示弱。
孝武皇帝親自抱著人上了馬。少女拉著馬韁,走來他身側。白凈的面龐,一對笑靨迎著艷陽,眼裡的光彩,如同晨霧中的光暈,煦暖可人。
「我的琦玉好看么?」
琦玉是馬的名字,那馬通身銀色,皮毛在陽光下泛著緞面的光澤。孝武皇帝寵愛孫女兒名聲在外,她的東西,素來都是最好的,又怎會不好看?
從宴上回陸府的馬車上,父親便問起他。
「北喬弱冠之後,若要娶妻,玉昀郡主可好?」
他且只見過人家一回,念及那個身影,如晨初的陽光。可惜,那只是父親手上的一枚棋。
彼時朝中兩黨相爭,父親既攀不上外戚舒家的門楣,也未得太子看重。只好將希望放在了還在皇子鑒中讀書的皇太孫身上。而公主那時,正是皇太孫嫡妹。
自那時起他便知道,娶了人家,只是為了陸家權宜。不論喜不喜歡,都得以禮相待。
回來玉檀閣的路上,玉昀一路無話。只等行來門前的時候,她方側眸與他說。
「既是二爺和母親都想到一處去了,那便早些打點吧。三姑娘也及笄了,再遲一些,許就要被別家定下了。」
陸北喬面上怔了一怔,卻是不想,如此輕易。「你…」
「我也該休息了,二爺請回吧。」她眸中寡淡,與方停下來說話時,已然判若兩人。
他溫聲勸了勸,「你才將將好了,睡眠可還安穩?陸聰尋了些孤本來,我叫他送來,與你讀來聽聽可好?」
她病著的這些時日,總是睡不好的。陸北喬每晚回來,雖不留宿,卻也會拿些孤本畫冊來,與她一同看看。畫冊她還能自己翻一翻,夜裡燈弱孤本字小難讀,便都是他講來與她聽。夜夜等她用了最後的葯食,才好回去他的西苑。
玉昀病著,自然不方便留人。本打算病好了,再與他敲打敲打,不定那顆悶石頭也會開開竅的。
可如今她病好了,人家心裡卻只有三姑娘的事兒。那她便也作罷算了。
「最近都是安睡的,便不勞煩二爺了。若二爺有心,孤本送去藏書閣便是了,待清閑下來,我自會去看的。」
陸北喬見人已轉身往裡去,他心中一時有些空落。
先帝駕崩的時候,他曾陪著人回宮喪孝,見她守著靈堂外不眠不休,又因著病體小咳不斷,一貫清醒如他,也會忽提起想捂一捂她肩頭的衝動。只叫她心中暖一暖。或是能讓她止了眼淚也好。
眼前那道背影清瘦,燭火下,纖細脖頸的泛著淡淡的韞色,青絲如緞子般綰在腦後。便也叫人一時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憐惜還是…
他未再放縱自己往下想,只喚來陸聰挑燈往西苑回。卻聽那小廝一旁打趣起來。
「二爺該高興的不是?」
「什麼?」他恍神回來,便見陸聰一雙圓眼骨碌轉著。
「公主答應了三姑娘的事兒,二爺該高興才對吶。」
他抿了抿唇角,倒吸了一口冬夜的涼氣,「回了西苑,溫盞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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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檀閣里地龍燒得旺,一縷檀香淡淡燃著,殿內一時暖如深春。
玉昀甫一進來,輕音便已替她揭去了肩頭的小氅。阿翡還有些憤憤,只扶著主兒往樓上寢殿去。
「三姑娘可憐,在宋府上受人欺凌。我怎麼看,都不似。方都坐了那麼久,也不見她得咳嗽,怎那臘八粥一端上來,便就犯起病來?」
「平日里以為二爺心裡已開始念著主兒了,如今三姑娘一來,便都以人家為先了。還有,主兒怎就那麼輕易的答應了?」
輕音擰了一把阿翡的袖子,「你且好生與主兒說話。」
玉昀已入了寢殿,便尋著貴妃榻上斜斜靠了落來。許是久病初愈的緣故,她已有些累了。
「人家都已經問上門來,便是鋪好路了。我再與人為難,只會徒遭人怨憤,又是何必。」
輕音忙道:「也是。」見阿翡還要說什麼,又忙將人支開預備沐浴的熱水去。「主兒病將好,便不必管那些煩心的,顧著養身才好。」
阿翡的聲響已去了屏風後頭的凈室,「誰要管他?我也不管了。」
玉昀聽著,卻望著輕音剛撂下的小氅發了一會兒呆。
她自幼便是喜歡暖色的,是什麼時候開始,都換成了陸北喬喜歡的顏色,竟是自己也未曾察覺。
年少的時候喜歡一個人,便總想將所有心意都掏出來。
哪裡知道,人家根本看不見呢?
她換作這些衣衫,他也未曾覺著歡喜。七年了,她有些膩味兒了。
「我還有幾個衣箱都放在哪兒了?」她問輕音。
輕音泡好的參茶,將將送來她手上。「都在樓上放著。主兒是想叫人搬下來?」
玉檀閣是三層的小閣,一層會客,二層作的寢殿,三層便放些家什。玉檀宮是先帝與她的嫁妝,不過占著陸府半畝小地。
「都搬下來吧。」她飲了口參湯,又起身往妝台前去。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扶了扶頭上兩支玉簪。白玉雕梅花,已是最普通的款樣。
公爹不喜奢靡,這兩年,她連頭面首飾都輕簡了許多。鏡子里的臉,清瘦得很,卻也越發顯得精緻。長眉不稍修飾,如淡墨遠山,眼尾悄悄吊起,卻絲毫不顯媚態。
想來三姑娘就來入府了,她卻忽有些如釋重負之感。
這幾月在病中,她每日清醒也不過二三個時辰。精神不濟,便也沒有心力顧及別的。是以如今病好了,便愈發知道,人么,照顧好自己,已是足夠難事了。
若總盼著別人度日,心也會累些。
待沐浴梳洗完,幾個衣箱也被嬤嬤們搬了下來。她讓阿翡一一翻開,便選了一身海棠紅色的外襟,配嫣紅的銀絲綉牡丹襦裙,看著便也歡喜。「留著吧,明兒我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