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鐘山上鮮有人來,師徒三人懶散慣了,突然冒出個孩子,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放哪去。蘇懷瑾琢磨了片刻,乾脆塞進鍾妙院子里讓她自己頭疼。
鍾妙對此相當滿意。
她東西多,院子里本就建了不少堆放雜物的屋子,隨手挑了個靠著她房間的進去,東西統統塞進儲物玉佩,刷刷幾劍破出窗戶,再捏幾個訣,掏出些被褥枕頭布置布置,看著就挺像樣子了。
鍾妙喊小徒弟進來看看有什麼旁的需求,聽了否定答案就將他往邊上一放,轉頭琢磨起還有什麼能添置的。
顧昭手足無措地坐在一旁,看著鍾妙興緻勃勃地這裡塞套桌椅那裡添個小几,在她掏出把拳頭大的夜明珠試圖給牆角都嵌上一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
「不用這樣麻煩的,師父,普通些的屋子我住著就很好。」
鍾妙只好遺憾罷手。
她閑不住,轉了兩圈又嫌棄起顧昭的衣料太差,既已做了她徒弟,別說綾羅綢緞,就是鮫紗也穿得。但眼下她也沒法立時跑中州去找陸和鈴裁衣裳,只好退而求其次,挨個檢查放置戰利品的儲物袋,終於找出件嶄新的法衣給徒弟換上。
「這件衣裳品級不怎麼樣,先湊合穿到築基,」鍾妙承諾,「待下回出山,師父帶你去做身好的。」
顧昭從未穿過這樣好的料子,天衣無縫,輕飄飄一層覆在身上十分妥帖,卻比他往日裹了棉衣縮在灶下還暖和。
他這些日子受了從未想過的恩惠,以至於歡喜到生出惶恐。
顧昭自小生長在王府那樣吃人的地方,習慣了得到什麼必先付出什麼,但仙人對他這樣好,他有什麼能作回報的呢?倘若他無以回報,若仙人有朝一日厭倦了他呢?
他這樣想,也這樣問出了口。
鍾妙失笑:「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好賴是個活了三百年的元嬰後期,如果有什麼還需要你去操心的,那我這師父做得也太失敗了。」
她見顧昭神色鬱郁,想起自己幼年期也有這麼一段大喊「我要保護師父師兄!」的時候,鼓勵道:「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悟性很好,只需踏踏實實修鍊,說不定有一日就能保護師父了呢?」
她是說來安慰,顧昭卻顯然很當了真,認真道:「若有那一日,徒弟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護師父周全。」
「小孩子少說些生生死死,」鍾妙敲了他個爆栗,「你年歲還小,等以後見了外頭的風光,交了些好朋友,就知道活著是件極有意思的事了。」
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估摸著也該晚飯了,乾脆掌了燈領徒弟四處逛逛。
「那是你大師伯的書閣,他平日里不愛出門,作息也不規律,他自己專門布了隔音的陣法,不用擔心吵著他,」鍾妙領著徒弟遠遠認了認門,「當然,若你遇到什麼麻煩我又不在山上,不論什麼,直接敲門找他就是。他雖看著脾氣不好,心腸卻是極軟的。」
他們行了幾步,鍾妙又指道:「那便是你師祖的草堂,你師祖喜歡安靜,平日也不愛出門,但待我和師兄都極好,如你有什麼修行上不明白的,可以去池邊找他。但記住一條,若是看到師祖喝酒,就不要上前打擾。」
顧昭點點頭,牢牢記在心裡。
鐘山連綿千里,真正住人的只有這一方山坳,兩里見方的平地上除了蘇懷瑾的書閣、柳岐山的草堂與鍾妙的小院就只剩個池子並零散幾棵矮樹。其餘地方皆是空空蕩蕩,連個山門也無。
再走幾步就到了草堂。
他們雖是修士,在這點上倒與凡間家庭相似,平日里各住各的,到了吃飯的時候還是熱熱鬧鬧地擠到師父跟前來。
鍾妙鼻子最靈,在門口就聞到了肉味。修士總說修真無歲月,但鍾妙每每回到山上,看見草堂的燈光聞著飯菜香氣,總會有種久行歸家的雀躍。
她牽著徒弟往裡走,師父果然已經坐在桌前了,師兄在一旁挽著袖子片肉,見她進來哼了一聲。
「知道這是什麼嗎?」蘇懷瑾指著盤子,「萬獸宗最好的靈鹿!你師兄我特特託人買的,用上好靈草養了數日,現殺現烤!快說師兄最好!」
鍾妙從善如流:「師兄人美心善,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師兄了!」
蘇懷瑾心裡舒服了。
他又片下一小盤放在顧昭面前:「這鹿靈氣太盛,你年歲尚小吃不得許多,嘗個新鮮。」
顧昭點點頭,小聲道:「我省得的,謝謝師伯。」
蘇懷瑾很滿意:「鍾妙你這徒弟倒收得乖巧有禮,比你小時候可愛多了,這叫什麼?歹竹出好筍。」
鍾妙剛想嘲諷回去,顧昭先護上了:「沒有,師父人很好的。」
於是她話頭一轉,洋洋得意笑起來:「羨慕吧?羨慕也沒用,誒,有些人就是運道好。」
蘇懷瑾被她氣得仰倒:「你嘴上還吃著我的呢,給我吐出來!」他轉頭又看向柳岐山,「師父您瞧瞧她那樣。」
柳岐山老神在在坐著,神色毫無波瀾:「嗯,這鹿肉確實不錯,懷瑾手藝又精進了,你也多吃。」
蘇懷瑾瞪了眼偷笑的師妹,這才坐下,端了盤子恨恨嚼鹿肉。
顧昭原先還有些不自在,但這桌菜捯飭得的確極好,他吃著吃著就忘了別的事,連帶著對蘇師伯的好感都高了不少。
又用了會兒飯,大人們開始談事,顧昭豎著耳朵聽了兩句,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明白,知道是用了秘法,乾脆專心發起呆來。
同等級的修士中,劍修往往是最為兇狠霸道的,鍾妙更是其中翹楚,偏生她笑起來眉眼風流,觀之可親,以至剛一打照面時總會誤以為她是好相處的性子。
顧昭作為鍾妙的徒弟自然只見過她親切的一面,每每見她含笑看來,總是心中仰慕,覺得師父真是世上第一溫柔和善的人。
但此時他們似是談到什麼要緊的事情,笑意自她面上掩去,微蹙了眉,神情冷肅,隱隱透出寶相莊嚴。
顧昭看著師父突然陌生了的臉,心下有了些說不出道不明的不安。鍾妙似有所覺,轉頭朝他安撫笑笑,抓了把蜜餞推過去叫他吃。
蘇懷瑾頓覺牙酸。
柳岐山倒是很高興,他溫聲道:「我還當妙妙是個孩子,如今看來做師父做得也很像樣了。」
鍾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學師父的樣子,」她頓了頓,「我此次回來,凡間界的靈氣果然又稀薄了不少,下山時十塊中品靈石尚能用上三日,回來時換作上品竟然連兩日都算勉強。不過十五年,世事竟能變遷至此。」
蘇懷瑾冷笑:「罷么,什麼世事變遷,不過是庸人作祟。原先只是裝神弄鬼,如今連人也不要做了,我看不如直接送去畜生道來得乾淨。」
柳岐山看他一眼,蘇懷瑾這才住口,神情仍是憤憤。
鍾妙皺眉:「不止如此,若僅是中州那邊封鎖靈氣,倒也沒到不可迴轉的地步,但我疑心當年遺留的魔修餘孽也在發力。這幾年並無大災,縱使有些苛捐雜稅,那也是歷來就有的老問題,怎麼竟突然催生出這樣多的死境吞吸靈氣,甚至連些百年前的東西都被翻起來作祟。」
她有些煩躁,不過是普普通通出個遠門,再回來時卻見自家前院被翻得一塌糊塗——就像凡人說的那樣,當你在院子里被一個兔子洞絆倒,就說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有了上百隻兔子。
鍾妙只想把這些兔崽子連窩掏出扒皮去骨。
柳岐山知道她心中急躁,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腦袋。
「不著急,妙妙,」他仍是不急不慢的,「中州那邊同魔修暗通曲款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如今你既然有了徒弟,索性帶他去育賢堂念念書。」
鍾妙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師父你的身體……」
「唔,這倒不打緊,」柳岐山打斷她,「你這次尋來的葯很好,為師將它煉了,怕是能活到你飛升呢。」
鍾妙最怕師父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她這些年在外頭打生打死,不要命地挨個闖秘境,不就是為了能找到根治柳岐山的秘法。她對著師父發不出脾氣,只瞪著他,眼眶卻紅了。
蘇懷瑾平日里總是嘴上嫌棄師妹,一看她這樣當即就慌了,連聲道:「你別聽師父渾說,家裡還有師兄在呢,哪裡就到了這個地步,」他又催道,「師父您快別逗她了,師妹就是個實心眼,您又不是不知道,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麼。」
鍾妙氣狠了,別過頭去不說話。
柳岐山向來拿她沒辦法,只好改口道:「妙妙?好妙妙,是為師的不是,彆氣了,你徒弟還在這呢,嗯?怎麼說哭就哭,還是小孩子脾氣。」
他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後腦勺:「你還這樣年輕,何苦耗在我這個老人身上,」又被瞪了一眼,「好好好,我說錯了,為師一定保重身體,都聽妙妙的。」
鬧了這麼一出,師徒三人也沒心思繼續分析。鍾妙捏了捏鼻樑將淚水逼回去,正準備喊徒弟起身,又聽師父叫她。
「年紀大了果然愛忘事,竟然忘了帶你徒弟拜見太師祖,」柳岐山笑道,「不如讓他隨為師走一趟,晚些時候再送去你那。」
作者有話說:
別人看鐘妙:夭壽啦那個殺胚又來搜刮啦!
鍾妙看自己:一心求葯的病人家屬。
別人看柳岐山:我超,千年一遇柳劍尊。
鍾妙看柳岐山:您咋這麼叛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