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祭天?」
鍾妙在嘴裡咂摸著這兩個字,笑了起來,「有意思,好膽量。」
她像是來了興緻,拖過張凳子拉著顧昭好好了解了一番來龍去脈。
「我這幾日昏昏沉沉,一直以為自己真的是林家小子,」顧昭羞愧道,「怪我著了道,又勞累您來救我。」
鍾妙搖頭:「不干你的事,此處本是一地死境,尋常修士進來也有被困的,何況你還是個孩子。」
顧昭頭一回聽說「死境」,望去的眼裡就帶了迷茫。
鍾妙撓了撓下巴:「死境就是……你知道河道吧?原本河道平緩,水流溫和,但有一日,河道某處意外出現了凹陷,此處就會形成旋渦。」
顧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歷史就是這條河道,雖說時有石塊混入,最終都會自我修復至平緩狀態,但偶有意外,在種種巧合中生出極凶極惡的執念,便如同旋渦裹挾一切途經的事物沉淪不前,甚至擁有影響改造現世的力量,」鍾妙指了指地面,「此處便是死境。」
「君來鎮早在百年前就變為荒地,如我所料不錯,你一開始見到的夥計便是死境派生出攬客的游靈,」鍾妙開了個玩笑,「這才真叫賓至如歸,死在裡頭可不就是歸了。」
顧昭反覆回想進入君來鎮以來的一切,他不是沒見過游靈,逃命時風餐露宿也碰上過幾回,但沒有一次是這樣鮮活正常的,簡直是……毫無破綻。
不,還是有破綻的,他突然想起夥計最後說的話——「您年紀小,不信這些也好」——仙術所在,他在世人眼中分明是個壯年男子。
顧昭這才醒過神來,像是猛然間掉進冰窟,狠狠打了個寒戰。
「那我們——」他慌忙轉頭看向鍾妙,「仙人,我們不能再呆了!他們要抓林瑞的娘祭天!林孟氏就是多喜娘娘!」
鍾妙正折了根樹枝撥弄顧昭這幾日吃過的飯菜,儘是些爛菜幫子,也不知怎麼吃的下去,聞言挑了挑眉:「沒大沒小,什麼林孟氏,叫娘。」
顧昭此時全然顧不上羞惱,疾走幾步抓住鍾妙衣袖懇求道:「仙人,咱們走吧,真的不能再呆了!」
鍾妙被這孩子拽得沒法,她算是知道小時候為什麼總見到師父嘆氣——她現在也想嘆氣了。
「不急,」她安撫,「死境並非毫無破解之法,只要順著劇情走下去,尋至境眼處破開即可。」
當然也有其他法子,但鍾妙陣法實在學得稀爛——這就不必講了。
顧昭被她摁住狠狠揉了幾下腦袋,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作為「林瑞」的這幾日著實影響到了他,以至於光是想到「祭天」二字就心悸不止。
他唾棄自己幼稚,又不願意離鍾妙太遠,勉強放開了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鍾妙後頭。
鍾妙本想出去探查一番,見他這幅做派,倒像只離了主人就要立時死去的幼犬。想著小孩才出狼窩又入虎穴,這幾日又是生病又是吃些烏糟糟的東西,心裡一軟,也說不出拋下他的話了。
且放那狗東西多活幾日,她打定主意,臉上笑意更深了些,手一晃便掏出包油紙裹好的烤魚。
顧昭被她這一手驚得後退一步,再一晃眼,油亮亮香噴噴的烤魚就塞到鼻子下頭。
「快吃呀,」鍾妙示意他,「這次一定要好好學會挑刺哦~」
仙人應當是體恤他這幾日沒好好吃東西?顧昭在鍾妙笑眯眯的注視里忐忑想著,怎麼會覺得背後一涼呢,應當,應當是錯覺吧?
鍾妙來了之後,顧昭的日子好過許多。
許是村民覺得大局已定,決定在最後的時間裡扮演個好人,甚而還有幾個婦人進來陪他們聊天解悶,被鍾妙趕走時那叫一個淚眼婆娑。
「倒不必急著號喪,」鍾妙端詳著自己染了豆蔻的漂亮指甲,「萬一老天可憐咱們姐妹情深,說不定有幸再續前緣。」
從此便不再有人敢來。
大伙兒都說這母子倆終於瘋了心了,死了男人,年景又這樣不好,怎麼能不瘋了呢。話一傳開,連送飯的人也膽戰心驚起來,生怕過了瘋病,只拿樹枝將飯菜捅進來就跑。
鍾妙照樣老神在在過著,上午曬太陽,夜裡曬月光,一應吃用都從儲物戒指里拿。顧昭本就是個孩子,見大人穩得住,自己也漸漸寬了心,臉上還長了些肉。
死境里不能修鍊,鍾妙閑得無法,乾脆一日一日地睡,又怕小孩閑不住打擾她,胡亂從儲物玉佩里抓出把書,讓顧昭自己挑出話本看。
如此溫水煮青蛙似的過了幾日,終於到了水沸的日子。
修士一貫耳聰目明,鍾妙一大早被吵得睡不下去,一把掀了被褥跳下床,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幾趟,眉眼間戾氣升騰。
顧昭倒是老實,也不知他挑了哪本話本,這幾日起早貪黑看得入迷。鍾妙自詡也是從孩子過來的,因此並不加干擾,連帶著看這死境越發生厭。
多好一孩子,她心想,又遭了打,又遭了餓,眼下看書都看不自在,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揚了這老東西的骨灰。
她深吸氣,告誡自己演戲要演全套,不然萬一提早結束,靠她是決計找不到境眼的,多半還得從頭來過。
鍾妙單獨行走時,暴力破開的死境不知幾許,然而如今帶了孩子,就不能用這種辦法,顧昭只是凡人,一旦傷了神識,怕是要痴傻一生。
終於,當太陽到達頂點而少山君的怒氣也到達頂點時,門開了。
鍾妙閉目忍耐著姑婆們為她換上紅衣,在粉刷向她臉上懟時直接一手拍開。
「差不多得了,仔細誤了吉時。」
人群簇擁推擠著她上了轎,一路搖晃抬向榕樹下。
轎簾掀開,榕樹下正燒著兩膛火。
鍾妙皺眉看去,那個被捆在一旁臉色蒼白的孩子正是顧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