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第92章 第92章

魔君一聽「小孩心性」就要炸。

好歹百多歲的人了,就算拋去他神明的身份不提,統領魔界也有數十年之久,怎麼每每到了鍾妙口中,卻還像是個鬧著要人哄的孩子?

然而鍾妙就這麼淡淡地看著他,雖不曾開口說些什麼,面上的神情卻分明寫著寬和。

魔君又氣又急,眼底翻湧著猩紅。

在這世上,他從未在誰面前這樣落入下乘,也從未有人能這樣輕鬆寫意地旁觀他發怒。魔界中人懼怕他甚於凡人畏虎,就算是那些成天嚷嚷著除魔衛道的名門正派,見了他也無不哆嗦著後退數步。

可唯獨對鍾妙無用。

她任由他瞪著,自顧自收起茶盞。

於是他的憤怒如熔岩入冰,只激起一片空茫的水霧。

鍾妙不是不能理解魔君在氣什麼。

許是早年生活所至,這小孩行事間總有一股玉石俱焚的烈性,想要的東西都看得太重,又將性命看得太輕。難得抓住些什麼,即使最終會迎來毀滅也絕不鬆手。

但這不行。

鍾妙既然自持年長,就絕不會看著他胡來。

方才茶盞砸了一地,若是混在毯子里不清理乾淨,將來難免扎著什麼人,鍾妙放著他自己冷靜,又伸手去收地毯上稀碎的瓷片。

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本尊自己砸的自己收拾,」魔君悶聲悶氣地擋住她,「免得你又說,說什麼小孩子脾氣……」

他修習的都是些狂暴摧毀的術法,怕一時不慎毀了鍾妙馬車,乾脆蹲下身用手一點一點拈起來。

魔君披散著一頭長發,途中難免被擋住幾次視線,心裡又有些氣悶。

他也不說話,只默默唾棄自己,從前什麼苦沒受過?如今卻挑剔矯情起來了——早知就不該騙顧昭獻祭,也沒見得了什麼好處,反而變得這般軟弱。

忽然有微涼指尖自他髮絲間穿過,激得魔君一抖。

從來沒人敢這樣近地接觸他,魔君下意識就要反擊,卻被鍾妙摁住了肩。

「別動,」她咬著什麼東西,吐字含糊,「我下手沒輕重,大好年華,別叫我薅禿了頭髮。」

魔君梗著脖子僵在原地,由著鍾妙將他髮絲束起,又用什麼東西細心固定。

與她的劍勢不同,鍾妙有一雙柔軟而沉穩的手,魔君曾幻想過許多次死在這手中的情形,如今這雙手終於落在他身上,卻是這樣妥帖小心。

鍾妙托著他腦袋左右瞧了瞧,滿意點頭。

「還是束髮精神。成天披著頭髮,不說被火燎著,就是打架也不方便,萬一被人薅住呢?」她幻化出面水鏡放在他面前,「好啦,也給你捏了一副,喜歡嗎?」

魔君從前在王府做工時聽說過,若是好人家的郎君,到了成年那一日會有長輩為他行冠禮,還會得賢者賜字,以示期許。

但他既沒有長輩,更沒什麼門楣,無人教他,無人護他,野地里長了這樣大,忽然在一百年後被人這樣溫柔地將頭髮束起。

鍾妙見慣了好東西,這頂發冠雖是願力所化,卻也雕琢得端莊雅緻,魔君望著水鏡中的自己,緩緩收斂了神情。

將那些輕狂肆意沉澱,竟也能稱得上一句君子如玉。

他撇撇嘴,瞧著又像個長不大的少年人。

「怎麼就不懂喜歡了?若不是喜歡你,我早就……」

鍾妙剛掐了個法訣將地毯收拾了,就聽這小孩對著鏡子嘟嘟囔囔,她也沒仔細聽,催動法陣令馬車降落。

在魔界最邊緣處,有四方汪洋血海,其中又有數百鍊獄,專門用於處置魔君不想放出來礙眼的魔修。

陸修文正是關在此處。

煉獄沉沒於血海深處,無光亦無風,唯有無邊無際的猩紅將數百中空頑石團團包裹,每一顆頑石唯有最高處開有小窗,便於犯人受審。

此處曾關押過不少正道修士,也關押過許多鬥爭中落敗的魔將,每一道鎖鏈都被血跡腐蝕為深黑,如藤蔓般隨浪濤搖曳,在滿月的夜裡發出陣陣哀嚎。

然而到了這代,現任魔君既沒有興趣將魔界變作正道修士的歷練場,也無興趣陪誰演什麼陰謀,不老實的早被殺了個乾淨,壓根沒機會來血海深造。

也算是煉獄空蕩蕩,魔君在人間。

一日之中,唯有此時會有潮汐將頑石短暫托出水面。

陸修文勉強站起,跪倒在小窗前試圖瞧一眼外面的光亮。

距離魔君將他丟進煉獄已過了不知多少個日夜。

在陸修文的計劃中,他本該徐徐圖之,先誆騙魔君將顧昭的神魂撕裂,再散播魔種壯大自身力量,最終推動兩個世界緩慢融合。

這個過程會耗上數百年,但他等得起。

沒有鐘山添亂,又能借著正清宗長老的身份打掩護,還能趁機將柳驚鴻納入庫中——陸修文成為掌門后才真正了解先天聖體的妙用,深恨自己竟錯過這樣好的實驗材料。

一切都回到最好的時間節點,又有這麼些年的經驗在身,何愁大事不成?

雖然現任魔君是顧昭那小子的同位體,雖然現任魔君喜怒無常且性格狂躁,雖然現任魔君壓根不聽人講話還極為任性……

陸修文相信,自己能像說服舊魔神一般說服魔君。

一開始是順利的。

直到魔君毫無緣由地破門而入,並將他拖出來揍了個半死。

陸修文如今的軀體不過是魔氣捏出來的假象,當初顧昭殺他一回,祭天後的天道又追殺他一回,好不容易逃來這個世界,全靠蠶食著同位體的神魂才勉強存活至今。

正在奪舍的緊要關頭,卻被魔君狠狠揍了一頓。

魔君揍他時還用了點心思,怕被鍾妙瞧出傷痕,用的全是只傷害神魂的陰損法子。

陸修文最怕的就是這一招,他還能靠魔氣扛著僥倖不死,同位體卻直接一命嗚呼。

奪舍的希望徹底破滅,陸修文一咬牙,只能趕在同位體死亡之前強行催動軀殼下令將一切計劃提前。

作為外門長老,他能動的手腳太多了,賽神仙正是經他示意向外販賣,其中精心混合了恰到好處的魔種粉末。

只要巡視弟子成功擊殺陸和鈴奪取密令,江南十九城的水道都將向陸修文敞開。他早早備下足量的魔種粉末,一旦順水流遍江南,中州必亂而大業可成。

陸修文緊緊扒著小窗,貪婪地汲取著魔氣修復神魂,渴望從外界捕捉到任何與混亂相關的訊息。

過了一刻,又一刻。

今日的潮汐似乎格外漫長。

陸修文從種種幻想中回神,卻發覺自己所處的煉獄竟已脫離血海。

難道是魔君又想從他身上找點什麼新樂子?還是中州已亂,魔君需要他參謀一二?

無論如何,他終於等來了轉機。

陸修文腦中瞬息間閃過無數個念頭,他一抬頭望見小窗前的墨色鞋面,下意識準備忍耐接下來會到來的劇痛。

然而什麼也沒發生,魔君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隨手懲戒他的神魂取樂,相反,他堪稱和善地沖他笑了笑,向一旁讓了一步。

誰有這樣的資格令魔君退讓?

陸修文仰頭向上望去,目眥欲裂。

——他竟等來了這個人!!

鍾妙禮貌招呼:「好久不見陸掌門,你這種花大業……看來發展得似乎不大順利嘛。」

似乎是為了表示尊重,鍾妙特意蹲下身靠小窗近了一些,正托腮望著他笑。

當年陸修文還能端著前輩的姿態邀請鍾妙手談一句,然而如今,一個身陷囫圇,一個春風得意,一個困於小窗之下,一個踩於頑石之上,就算鍾妙笑得再親和,也改變不了她這幅逗狗的姿態!

陸修文出身世家嫡系,自小將自己視為人上之人,高傲做派早已刻入骨血。

從前他腆著臉向魔君獻策還能說是暫且蟄伏,如今老仇人都踩在臉上,還要如何勸自己大度?

又是她!竟然是她!一直是她!

陸修文再維持不住那副端莊持重的假面,恨不得當即衝出牢籠食其血肉。

然而煉獄設立至今已有數百年,從前關押在此的高手大能逃不出去,他一個長於陰謀的元嬰修士又如何能撼動半分?

魔君正低頭為鍾妙整理著鋪在身後的衣擺,聽陸修文將鎖鏈拍得嘩嘩作響,眉頭一皺捏了個法訣。

陸修文借著魔神的東風起勢,最終也受制於魔神。

神魂深處傳來的劇痛如刀劈斧砍,他哪受得住這般苦楚,慘叫中鬆開鐵欄摔落在地。

鍾妙冷冷望著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本君前幾日從中州回來,聽說陸彰武前輩已突破化神繼任陸家家主,忽聞幼弟暴斃痛惜不已,竟親自扶棺下葬。」

她語調柔和:「有這麼位當世人傑扶棺,想來陸家二公子也該含笑九泉了——你說是吧?」

若論平生最恨,鍾妙雖屢屢壞其大業卻也只能勉強排在第二,在陸修文心中,最該去死的正是這位胞兄!

同胎雙生,一個天賦異稟,一個庸碌之資,一個骨骼清奇,一個自幼病弱,陸修文從前想不通原因,直到他開始實驗,才知道雙生總是如此!

分明是他搶去了自己的天賦,分明是他搶去了自己的體格,卻總能在世人面前扮出副假惺惺的模樣博取美名!甚至被他吞噬時還露出被辜負的驚愕——他有什麼資格談及辜負?

被鍾妙這樣惡意踩在痛處,所有計劃與隱忍消失殆盡,僅剩一個念頭在他腦中炸響——

他要她死!

陸修文怒吼一聲,竟如煙霧般穿過鐵欄,轉瞬間直取鍾妙面門。

作者有話說:

魔君:【專心替姐姐理袍子】哪來的狗叫這麼大聲?

鍾妙:陸掌門是個體面人,呸一口再走。

今天看到一句話。

在成長中沒有得到很好照料的小孩,長大后也仍等待那個大人著出現。

好,男媽咪,好(不是)(此句與正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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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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