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我他，都一樣
小學是所有求學生涯中最長的，有整整六年需要待在學校里，借著年少不知世事，天天伴著泥巴與沙、課本與遊戲，轉眼六年就過去了，而今再回頭看，竟找不出這六年的完整記憶，只覺得似乎一晃眼間而已，唯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偶爾浮現腦海。
此時我已經升到了四年級，不管是年紀漸長的原因，還是跟吳義他們在一起時間長了的原因，我也喜歡上了籃球，也愛來幾個假把式在女生面前秀一把。但總的來說我們大部分還是曾經的少年，愛遊戲、愛玩樂、愛打鬧。只是有些人總是成長的太快。
「你拽什麼拽啊！你再動我一下試試！」只聽到吳義大吼著道。
「動你怎麼了，誰讓你先踩到我的啊！」王希凡不甘示弱的回懟道。
「踩一腳你會死啊！」「推一下你會死啊！」……兩個人針鋒相對，你來我往，樂此不疲。
突然小胖開口道：「看你他媽這德行，穿著幾十塊錢不知道哪裡淘來的假阿迪耐克顯擺什麼？」
「我假你媽呢，你媽才是假的，老子這比你媽都真！你懂個鎚子！」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家的條件啊？你家租的那房子就是我大姨的，小心我一個電話給你全趕出去！」
「那也比你媽做雞好，就你那破房子，老子還不稀得住呢！」
「你媽才是做雞的，不然怎麼生出你這個雜種！」
……
只見兩人爭的面紅耳赤，下一刻吳義終於忍耐不住，一把推了上去，小胖也不慣著，一揮手將手上半包辣條全甩到吳義臉上，兩人瞬間扭打在了一起，同時口中髒話飆個不停。
本來吳義瘦弱，沒什麼戰鬥力，可是小胖這人看著胖，這打起來才發現竟是虛胖，兩人一時難分上下！
後來張老師過來了，一把揪起吳義就拉到一邊去，嚴肅地斥責二人為什麼要打架，並叫兩人通知家長過來，這件事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上課時吳義還狠狠地說「有种放學別走，我不叫人弄死你！」，小胖還是一副「你來啊！」的鬼怪神情，這欠打的表情連我都想上去給一耳光了。後來小胖也四肢健全地每天來上課，看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據說吳義父母又把他教訓了一頓，讓他少跟那些所謂的兄弟們來往，好好讀書才有出息。
可是這一番勸告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反而讓吳義更加堅定了跟「兄弟們」交好的決心，於是更加變本加厲，經常問家裡拿錢請客，不管是那些兄弟們，還是同學們，都是出手闊綽。而學生時代也是如此有趣，經常請你吃零食，朋友多點，大家就都漸漸聽他話了起來。
放學回去的路上，我還在和朱龍對今天的大戰津津樂道。路邊有一些工地，工人們還在搬著鋼筋運著水泥，人群中那個大腹便便戴著安全帽的想必就是領導了吧，在左右指揮，擺動肚腩，然而逆著夕陽，全部的人在我眼中都只是一股黝黑的輪廓，只是寬點與窄點的區別。
騎了不多會兒，我也快到家門口了，路邊又看到附近的那兩個老太婆坐在路邊小超市門口閑聊，這是經常的事，早上出門能看到，晚上回家能看到，偶爾出來買零食也能遇到，怕他們倆的工作不是門神吧！
此時走過來一個穿著廠服的大漢，他可真是滿身大汗！衣服上有明顯的黑漬，有點黑胖黑胖的，估計是附近哪個工廠里的吧。兩個老太婆正好有點擋住她們的路，黑大漢徑直往前走，也沒有特意避開，只是微微一個側身就走進了超市，靠近的那個老太肩膀稍稍有點被擦到，立馬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拍個不停，旁邊的老太也幫著一起拍了拍，兩人嘴裡都罵罵咧咧「哎呀，臟死了，我這好好的衣服都被弄的不能穿了！」「這些廠里的打工仔都是些沒素質的外鄉人，又臟又臭又窮！可別被他們沾染了霉運了！」
她們的聲音雖小，但是估計黑大漢也能聽見，只是他不為所動，似乎習以為常，自顧自的進去買了包煙，又出來鑽進自己的大眾，開進了錦綉花園里！好傢夥，有車有房啊！
兩個老太婆從頭到尾一直指著黑大漢說個不停：「還一點反應也沒有，是個聾子吧」、「看他抽的紅雙喜和他樣子就知道是個外鄉打工的」……直到大漢鑽進自己的車裡，「一輛大眾值幾個錢，有什麼好得意的！」「就是，我表妹的兒子的大舅開著賓士都沒有這麼囂張呢，一看就沒教養！」直到大漢開進了錦綉花園：「就住這樣的小區，我小叔子的大姨買在宏基山莊呢，人家一個廁所比他一套房都貴了！」「就是，還不是來給我們這裡打工，施捨給的錢嘚瑟什麼！」
在一通雙簧之後終於目送大漢開進了小區，兩人似乎也意興闌珊，攜手回到了自己住的轉角處的雙層老屋去了。裊裊油煙升起，又是萬家燈火通明，平和的一天就這樣落幕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月光逐漸灑滿我的床。我不由自主地思考了起來：
外鄉人與本地人到底有什麼不同呢？到底誰更聰明，誰更有錢，誰更文明呢？的確，很多外鄉人在這裡都是干著又苦又累的活，就如同我的父母，我們租著房子，吃飯也不講究，填飽肚子就好。我父母還算好，那些工地，廠里的，的確又臟又臭，還喜歡抽煙喝酒大聲嚷嚷，是有些討厭！
突然我腦海里回想起今天上課講的故事：二戰期間，飛機作為重要的空中戰略力量，可是盟軍的飛機往往損失慘重，於是軍方對返航的戰機進行中彈標記，結果顯示，飛機兩翼比機身和機尾彈孔更多，認為機翼容易受到攻擊，於是建議加強對機翼的防護，結論一出遭到了哥倫比亞大學沃德教授反對，他給出了3點原因：1、統計的的樣本只有那些返航的飛機，沒有涵蓋那些已經損失的戰機，2、機翼多次被擊中的飛機往往都能成功返航，3、平安返航的戰機中，雖然機尾和機身被擊中，但是引擎尚且完好。後來軍方採用了教授的建議，並且證實該決策是正確的。
這叫…這叫…倖存者偏差，對了，就是這個！正是沒錢沒文化，在當地有限的就業競爭環境中謀不到一分好差事了，才會選擇出去務工，那些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早就風生水起了，哪裡輪得到烏合之眾對他們指手畫腳！所以就給了勞動力接收地的人一種錯覺：外鄉人哪哪不行！如果同等去對比，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原來外鄉人與本地人是有些天然的距離的，倒不是誰比誰高尚、誰比誰卓越，因為不管哪裡的人都是有聰明有愚笨、有富裕有貧窮、有善良有刻薄，這是人類的通病，無一例外！只是哪怕一個本地人坐坐家裡不工作，田裡種點糧食自給自足，他也要覺得自己比一個有工作的外鄉人過的好，生活方式更加優越文明，這是他們自己的自我優越感！
那個經濟快速發展的年代，也是一個自由尋求發展的年代。許多中西部落後地區的人來到東部沿海地區務工，他們有的懷揣滿腔熱血孤軍奮勇而來，誓要闖出一番天地！有的拖家帶口，只用攢點積蓄，也為孩子謀求更好的教育生活環境——這個結局是有待考量的。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人奮勇而來，鎩羽而歸，畢竟姓馬的千千萬，叫馬雲、馬化騰、馬斯克的只三個。大部分人去到目的地，運氣好的有個親戚朋友照應，能夠很快進入一個廠里某得一份工作，運氣不好的可能會從一開始信心十足，一定要干一番大事，非要找一個大公司或者自己創業的軸勁開始，到後來發現不現實，一沒資金，二沒技術，三沒人脈，最後在如下職業折騰：擺地攤、飯店幫工、服務員、工地夥計、流水線廠工。
如此就給人一種刻板印象，出去務工的人素質低，工作苦累，沒什麼能耐！連帶著就把這個地方給埋汰了。
若不是無可奈何，誰又願背井離鄉吶！
想著想著，月光逐漸溫和，睡意惺忪，我的耳邊迴響起一首詩：沒有人是一座孤島——約翰·多恩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可以自全，
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整體的一部分，
如果海水衝掉一塊，
歐洲就減小，
如同一個山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領地失掉一塊，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損失，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因此，
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你而鳴！
伴著詩人似乎在我耳邊溫柔又悲傷的吟誦，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