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這麼小年紀就開始盤串了
時已入夜,元一山脈某處高峰之上,一塘清澈的湖水如翠藍色的寶石,林幼卿赤腳踩著湖面,步子輕快的追著螢火蟲。
若世人見此情景,必不會相信這名赤著腳,裙擺挽至小腿,笑聲悅耳的絕美小村姑,便是那一劍守道宗,清冷孤傲的沐仙州嫡仙子。
修行者壽元悠長,她修行近百年,若放之俗世,也恰似碧玉之年,本應天然純真的年紀,卻活成了高不可攀的出世嫡仙。
唯有與初一在一起時,她才會放下所有,悲喜怒哀,皆發自本心。
初一捻著手中的佛珠,坐在湖畔草地上,十丈魚竿插在地上,麻繩綁縛的三尺魚鉤,閃著冷冷寒光。
「呼……」
一捧螢火蟲在初一面前散開,林幼卿絕美的笑臉湊到初一面前,見他依舊一臉平靜,林幼卿有些悻悻然的拍了拍手。
「十年了,你何時才能被天地接納,踏入修行之路?」
林幼卿用額頭碰了碰初一的小光頭,捧著初一帶著嬰兒肥的嫩臉,輕輕的揉著,隨後將他摟在懷裡,兩人一起看著那輪明月,一切恬然安靜。
「你修行,就是為了守住道宗之名?」
「天道太渺茫,我只想守著你、老頭兒和傻傻的師弟妹們,在十大仙門眼中,元一道宗只有林幼卿,我是道宗武運,不能敗!」
「道宗之名、氣數、武運,你不覺得像是囚牢?」
「天道煌煌,若不自囚,如何守住本心,這便是信仰!」
「自囚?」
初一腦海中浮現起老和尚那乾瘦的身影,他何嘗不是為了他的信仰,自囚於無境之中百萬年。
「你守你的信仰,我守你!」
林幼卿眉眼彎彎,白蓮瓣似的下巴枕在小光頭上,十年相守,彼此心知。
夜空黑雲倒卷,狂風驟起,初一眼神銳利,一指點出,掛在魚竿上的三尺魚鉤破空而去。
幽深山澗之中,一條百丈黑龍首高揚,吞吐月華,三尺魚鉤如寒星一點,鉤住龍顎,將它扯入高空。
初一身影一閃,離開了林幼卿溫香軟玉的懷抱,手握十丈魚竿,用力一扯,麻繩綳直,百丈黑龍哀嚎著直墜而下。
龍身墜地,山石崩飛,黑龍仰天長嘯,初一抬腿一腳崩在龍首之上,黑龍慘嚎一聲倒地暈厥。
「何人傷我族人!」
群山震顫,山獸精怪狂奔,飛禽哀鳴入空,黑雲低垂,狂風如浪,遠山連綿處,漆黑的夜空中,一雙龍目張開。
「何人打擾本仙尊夜釣雅興!」
初一站在龍首之上,注視著遠空中那雙巨大、威嚴無比的暗金色龍目。
林幼卿臉色蒼白,將初一扯下龍首,將他藏在身後,目光低垂,神色恭敬的向那暗金龍目結指行禮。
「林幼卿見過銜燭君,師弟元朔年幼頑劣,冒犯銜燭氏,我願代其受過!」
暗金龍目凝視著林幼卿,狂風大作,暈厥的黑龍身下黑雲升騰,拖著它向遠天飛去。
「御陽老賊管教無方,本君自去和他討個說法!」
暗金龍目閉合,黑雲散去,山脈歸與平靜,林中山獸精怪,瑟瑟發抖,哀鳴不絕。
「你釣什麼不好,敢在元一山中釣龍!」林幼卿扯著初一的耳朵,心有餘悸的瞪著他。
「銜燭氏與我道宗守望相鄰百萬年,銜燭君乃是仙尊境大能,你還敢責怪他壞了夜釣雅興?」
「我不也是仙尊嗎?」
「你就是個冒牌仙尊,仙尊,即為十二劫地仙境修至完滿,天門重開,渡天劫后即刻飛升。」
不待初一反駁,林幼卿蹲下身,很嚴肅的盯著他,她覺得有必要讓這個百無禁忌的小光頭明白,山外的天高海闊,風起雲湧。
「師祖重開元一山,外道宗門與散修齊聚沐仙城,其中有十大仙門的眼線,有覬覦山中靈寶和道宗剩餘底蘊的狂徒,散修行事,向來無所顧忌,我道宗如今入風暴里的小舟,有傾覆之危!」
「若你真是仙尊境,自可保宗門無虞,但你除了一身蠻力和化解劫數的詭秘力量,既無法修行,又不知人心險惡,你還是個色盲、話癆、夜貓子、暴躁鬼、小胖丁……」
「哎……哎……矮子面前不說短話,你這有點侮辱本仙尊了!」
元朔仙尊很不滿的抬起短短的胳膊,推開林幼卿,轉身便走。
嫡仙子一個屁墩兒跌坐在地,雙手環胸,絕美的臉上浮起一抹羞怒。
「登徒子、小色胚、釣不到魚的小光頭……」
初一氣哼哼的下山,胖胖的小手攥著拳頭,朝天揮了揮。
「明日本尊下山顯聖去,菩薩低眉,金剛怒目!」
翌日清晨,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初一急步飛奔,留下一道白色殘影,驚起飛鳥無數。
淺溪城依山傍水,城牆古舊,青松翠柏之間,高樓挑檐朱漆斑駁,似在述說著曾經的繁榮。
青石長街之上,石磚縫隙中雜草枯黃,街道兩側房屋破舊,牆皮脫落,地基發黑,長著一從從苔蘚。
原本空置的房屋,如今掛滿幌子,城中百姓早早起床,壯年勞力出城下田,老弱婦孺圍在鍋灶邊,很用心的烹飪著他們從未見過的靈食。
沿街一處酒肆中,張無候坐在木桌邊,兩名師妹很殷勤的一遍遍擦著桌面。
「大師兄,湯來咯!」
尖嘴猴腮的師弟捧著一個白瓷大碗,小心翼翼的放在張無候面前,湯色白亮,漂浮著翠綠蔥花,香氣裊裊。
張無候接過師妹遞來的湯勺,撇開浮油,舀了一勺魚湯,放在鼻尖嗅了嗅,眉頭一皺。
「白鱗魚湯,須先去骨脫肉,先熬骨湯,再放魚肉,文火慢燉,直至魚肉化於湯中,湯白如乳,鮮美甘醇!」
張無候將魚湯慢慢倒在木桌上,兩根半透明的魚骨靜靜躺在湯勺之中。
「我不遠萬里來此小城,連口魚湯都不得喝?」
酒肆之中,十餘名弟子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殺了吧!」
張無候此時心情很差,邁步出了酒肆,看著滿街幌子和濕漉漉的長街,蒼白的臉上滿是嫌棄。
長街兩側房屋之中,走出幾百名弟子,他們恭敬的站在張無候身後,沉默不語。
劍氣驟起,數百飛劍凌空,張無候遙謠望向綿延不絕的元一山脈,薄涼的嘴唇扯出個戲謔的笑。
「去月靈宗!」
淺溪城街巷中,外的道宗門和散修望著消失於天際飛劍陣,一直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
「天瀾宗弟子怎會出現在淺溪城?」
白溪谷掌教迴風道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對面坐著幾名散修,幾人皆是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樣。
「天瀾宗和月靈宗皆為太一宮附屬宗門,天瀾宗此行,想必是為太一宮引道箋!」
「迴風道友,你來此也是為拜月靈宗求引道箋?」
迴風道人點了點頭,白溪谷近一甲子出了幾名資質絕佳的弟子,若能求得太一宮引道箋,待大道壇開啟,遞名投箋,引谷中弟子拜入太一宮,說不得也能成為太一宮附屬宗門,稱霸一方。
「道友欲求引道箋,可備好拜山的法器靈寶?」
迴風道人聞言,有些肉疼的點了點頭,此行他備足法器靈寶,只求一枚太一宮引道箋,博一把大機緣。
「天瀾宗雄踞一方,實力遠超月靈宗,此行怕是去奪月靈宗所持引道箋!」
「我們也不要耽擱了,結伴拜山如何?」
話至於此,幾人早就沒了留在淺溪城的心思,隨即結伴出城,直奔月靈宗而去。
初一大搖大擺走在長街之上,入眼處熱鬧非凡,修行者們吆五喝六,城中百姓唯唯諾諾,謙卑的笑容中,夾雜著欣喜,伺候好這些修行者,會給他們帶來一筆頗豐的進項,今年,大約是個好光景。
「小佛爺,下山了?」
「小佛爺,你瞅瞅我這兩朵花是啥顏色啊?」
「你們滾蛋,莫要消遣小佛爺,今日佛爺下山,我這鍋老壇臭豆腐味兒更正了,小佛爺,您聞聞,點評一下!」
「哎呦……小佛爺,我這炸糕掉油鍋里了,煩請您幫忙撈撈?」
城中小販見久不下山的小佛爺來了,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熱絡的打著招呼,引得不少修行者駐足觀望。
「這誰啊,梵凈山的小和尚?」
「你瞎啊,沒見他穿著道袍!」
未曾入山,不識元朔仙尊真容的外道宗門弟子和散修打量著初一,心想著這小光頭在淺溪城中竟有如此聲望。
「元一道宗小佛爺?正好,試試深淺!」
沿街二樓酒肆中,一名滿眼戾氣的粗鄙大漢不懷好意的看著小光頭,放下手中海碗,翻身跳入長街,擋在初一身前。
「小光頭,這麼小年紀就開始盤串兒了?」
初一抬頭看著擋住去路的粗鄙大漢,見他瞅著自己手腕處的佛珠,滿臉戲謔,心中便浮現起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我正想著怎麼人前顯聖,你便湊上來了,看來你與我有緣!」
「對……你說的對,想當年,我和你娘可是有過一段風花雪月!」
粗鄙大漢擺出個見著親兒子般的欣喜表情,圍住初一的十餘名大漢哄然大笑。
「跪!」
粗鄙大漢重重跪倒,膝蓋磕碎了青石轉,初一帶著笑,抬手一招,一柄生鐵菜刀出現在他手中。
「我先幫你剃個度!」
菜刀刮過頭皮的聲音讓人膽寒,粗鄙大漢和他的同伴們此時如同被禁錮一般,任他們如何掙扎,竟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小崽子,老子是守陽城……」
厚重的菜刀拍在了粗鄙漢子的臉上,鮮血與碎牙從口中噴了出來,粗鄙漢子喉嚨發出咕咕聲,不知吞咽了多少血水入腹。
「剃的真光,和老李頭不相上下了!」
初一很是滿意的看著那顆碩大的光頭,看著看著覺得少了些什麼,隨即丟掉了菜刀,抬手,一把大鐵勺隨即入手。
大鐵勺在大光頭上比劃了幾下,似覺得這頭上也燙不了幾個戒疤,隨即一腳將粗鄙大漢踩在地上。
大鐵勺凌空一揮,空氣發出一聲爆鳴,大漢衣衫碎裂,露出肌肉虯結的後背,大鐵勺通紅無比,熱浪灼灼。
粗鄙大漢手指死死的扣著石磚,肌肉鼓漲,青筋爆起,口中發出一聲聲沉悶的哀嚎。
他修為已至六劫,本不應懼怕肉體疼痛,但那大鐵勺如烙在他的神魂之上,那種疼痛感讓他幾乎絕望。
「老和尚受十二菩薩戒,你受九個戒疤,消除業障!」
長街之上很安靜,初一的表情很認真,他拿著燒紅的大鐵勺,仔仔細細的烙出九個整齊的戒疤。右手腕處的一百零八顆純白佛珠,散發著祥和的佛光。
粗鄙大漢站了起來,眼中沒了戾氣,腦後懸浮著一圈白色光環,方正的大臉上滿是祥和之氣,若不是滿臉血跡,真如一名得道高僧。
「貧僧,去也!」
他頂著光環,雙手合十,步伐穩健的走在大街上,目空一切,絲毫沒在意長街之上無數詫異,震驚的神色。
「大……大師兄,你去哪兒?」
「回守陽城不?」
十餘名壯漢跟著他,無論怎麼呼喊,粗鄙大漢充耳不聞,步伐卻越來越快,此時的他,追逐著眼前那一道純凈佛光,自願忘記俗世,化身菩提。
長街街口,幾名坐在茶攤上飲茶的街痞閑漢,望著走過茶攤,滿臉血污卻寶相莊嚴的大光頭,既詫異又好奇。
「大和尚,你在哪兒拔的罐,師傅手藝不錯,真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