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小光頭能有什麼壞心思
小月山百里之外,御陽師祖凌風飛渡,林幼卿抱著初一御劍而行。
「師祖,散修按順序依次渡劫太慢了,安排他們集體渡劫!」
「小初一,修行者的道心不同、境界參差,所受天地劫數各異,集體渡劫,你如何化解駁雜各異的劫數?」
御陽師祖的疑問不無道理,初一無法修行,不知世間修行者的不易與渡劫之險。
古語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天地劫數拷問道心,即為剝離道心歧路,恪守本心,褪去人心駁雜願念,固神魂,守本真,以天地大道教化世間萬靈。
當日,於老道渡劫,便因其道心不穩,歧路駁雜,天地劫數加身,道心瞬間崩碎,若非初一助他重凝道心,現在墳頭草都可以喂牛了。
「我無需理會劫數各異,境界高低,若說劫數是一隻只大小各異的螢火蟲,我的虛無之氣便是皓月,螢火必沒於皓月之輝!」
「若集體渡劫,各種劫數加身,你當真無礙?」
御陽師祖有些擔憂,初一以虛無之氣吞噬天地劫數,實則是將劫數轉嫁己身,他不被天地接納,劫數於他而言並無障礙。
「我不會有事,這天地既不容我,又如何能傷我?」
林幼卿摟緊初一,開口說:「師祖,就按他的意思集體渡劫!」
御陽師祖未再多言,若說這世間,能懂初一在想什麼,唯有林幼卿。
「同去淺溪城,我去找於老道,幼卿,你和初一去拜祭一下他的朋友!」
三人又行了半柱香時間,見下方山林小道邊,圍坐著數百名修行者,個個垂頭喪氣,滿面哀容。
「那是小雀門弟子,我殺了他們的門主,拿一名女子砸碎了月靈宗山門。」
空氣似乎瞬間凝固,御陽師祖一個急停,轉身看著初一,林幼卿腳下玉劍一頓,差點沒踩穩。
「你……殺人了?」
御陽師祖聲音有些顫抖,蒼老的臉上表情很是複雜。
某村口,一名慈祥的老頭抱著乖孫兒,滿臉慈愛的說:「乖孫兒,青蛙也是一條命,不要打死它,放了好不好?」
懷中乖孫兒揚著小臉,聲音稚嫩的說:「嗯,我放了小青蛙,爺爺,今天我在村口殺了兩人,以後不殺了!」
御陽師祖此時的心情和表情,大抵如此!
「他們惹你了?」
「我不知月靈宗在何處,便去問了個路。」
「他們不給你指路?」
「先殺后問,活著的那個就比較乖巧了,我用她砸了山門,然後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又沒壓住殺心,默念了佛經,平息了心境,沒直接殺上月靈宗,給了他們說話的機會!」
「嗯……嗯……很是合理……很有邏輯,冒昧說一句啊,你天天念佛經,有個屁用!」
御陽師祖白須抖動,努力平復心情,自我安慰。
很慶幸啊,我元一道子混跡山上山下,受過白眼嘲諷、偷過雞摸過狗,開過壇講過法,竟然沒為禍一方,無量壽福,這不是道宗不幸,這是道宗萬幸!
「除了問路的兩人,你……沒再殺過人了吧?」
「嗯,昨天殺了一頭地仙境老黃羊,不算人!」
御陽師祖默默轉身,仰頭望天,背影很是落寞。
「我教你釣魚,你在山中釣龍,我賠光家底,在銜燭君面前懺悔一個時辰。我讓你勿沾殺伐,你拿人砸山門,如今,你告訴我地仙境妖修不算人?」
「鯉龍吞了老黃羊的皮和他的儲物袋,你回去記得擠出來!」
「地仙妖修……那是……地仙儲物袋?」
御陽師祖背影不再落寞,藏在袖袍中的手抖了兩下。
「你們先去淺溪城,老師祖去安慰一下那些受害者家屬!」
老師祖落下雲端,風雲相隨,如仙人下凡般落在小雀門弟子所在之地。
林幼卿御劍而去,一路之上,未發一語。
「你生氣了?」
「我為何生氣?」
「老黃羊犯禁入山,非禮小山羊,出言不敬,說師祖是老兒,說我是狗屁;那兩名路人,為加入月靈宗,苟且相通,殺了一個礙事老頭兒!」
「嗯」
「嗯什麼?」
「嗯……小光頭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那你怎麼不講話?」
「心疼你,十年了,你一直念佛,是不想忘記那個老和尚,你一直再磨礪你的性子,入世結因果,想被天地接納,很辛苦吧?」
「你還想了什麼?」
「你要集體渡劫,是想早點賺夠靈寶,讓師祖把淺溪城買回來,讓百姓吃稻米;若集體渡劫,散修也不用頻繁入山,師弟妹們,就不用每天曲意逢迎,道宗便少了很多麻煩!」
「還有沒,雖然有偏差,但聽著很舒服!」
「嗯?」
「不被天地接納,我無所謂,但,他很害怕!」
初一抬手指了指天,仰著頭,露出個很挑釁的笑。
「天……怕你?」
淺溪城已遙遙可見,初一沒有回答,這是個無意義的答案,或者說,意義無法被理解。
南街酒肆後院,小院中掛起了白綾,正堂之中,長條木凳上的三口薄皮棺材有些寒酸,漆色深褐的土漆帶著些陳舊的味道,三堆紙灰,煙塵飛舞,格外凄涼。
李水餃見小佛爺與一名白衣仙子姐姐走入院中,抹了一把淚水,匆匆迎向二人。
「小佛爺,仇報了?」
小胖孩兒沒大人們的心思,不知利害,只當是小佛爺去給茄子報仇了,擔憂的許久,眼見他毫髮無損的回來,便滿是歡喜神色。
「報了,可茄子一家人卻救不活了!」
初一走進正堂,蹲在地上,點著燒紙,李水餃眼淚又滾了下來,兩個小孩就那麼蹲著,火光印的小臉緋紅,聊著以前的孩童小事,瑣瑣碎碎。
林幼卿站在初一身後,目光中隱有悲傷,她自出生之時,無相靈脈便已經覺醒,入山修行近百年,俗世黎民的生老病死於她而言,如同隔世。
修行者與世間俗民同在一片天地,卻是兩個世界,初一下山結因果,她在山上守道宗,她從未有如今這般置身俗世,與初一一起感同身受。
御陽師祖帶著小雀門弟子進了淺溪城,與於老道一起,將百餘小雀門弟子收入仙霧門,成了元一道宗的附屬宗門。
於老道老淚縱橫,感激涕零,如今的仙霧門一無宗門領地,二無功法傳承,宗門聲望和進項皆靠引薦散修渡劫獲取。
御陽師祖講明了散修集體渡劫之事,於老道如今有了弟子,更有心力,只願死心塌地跟隨元一道宗,已期日後重開山門,事無巨細、盡心竭力的籌劃相關事宜。
短短几月,元一道宗解禁開山、助散修渡劫,如今又收了仙霧門為附屬宗門,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殊不知,封山求道易,開山入世難。
時近黃昏,御陽師祖與林幼卿回了元一山,初一則留在茄子家守靈。
街坊鄰里神色凄哀,沒有哭靈、沒有怨天尤人,禍福生死之前,身為俗世小民,連悲傷都來的默默無聞。
午夜時分,親朋四鄰皆已回家,靈堂之中、白燭昏黃、香煙刺鼻,初一靜靜的坐在草墊之上,李水餃咬著半個饅頭,沉沉熟睡。
「叮鈴……叮鈴……」
初一轉頭望向屋外,漆黑的夜色之中,傳出一聲聲銅鈴聲,清脆而詭異。
右側小棺之上,浮起一層深青色煙霧,棺蓋徐徐打開,茄子的屍身坐了起來,額頭之上,一道暗紅色傷口甚為恐怖。
初一轉頭,一眼便看見已經站在棺中的茄子,一個激靈從草墊上彈了起來。
茄子的屍身筆直從棺中飄了出來,灰白的臉上,雙眼閃著深綠色的光芒,徐徐轉頭,盯著初一。
「本想收了這童子身,卻不想還有個活童子!」茄子張口,聲音嘶啞,全身鬼氣森森。
一人一屍四目相對,茄子的屍身離地三寸,抬起手臂,撲向初一。
初一身形一閃,避開茄子屍身的撲抓,夜空中再次響起銅鈴聲,茄子屍身全身深綠色鬼氣瀰漫,如一道道繩索,交織纏繞,卷向小光頭。
初一手臂上的純白佛珠散出白色佛光,鬼氣觸之即散,茄子屍身怪異扭曲,似乎很是痛苦。
「李水餃,茄子活了!」
熟睡中的李水餃咬著饅頭,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看到了站在身前、滿身鬼氣、身體怪異扭曲的茄子。
「哇……」
小胖子一聲尖叫,手撐著地,飛快後退到牆角,滿臉驚恐。
「詐……詐……詐屍了!」
初一站在李水餃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胖子嗷嗚一聲,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人死了會這樣?」
初一蹲在地上,拍著李水餃的胖臉,小胖子睜開眼,全身一個哆嗦,又飛快閉眼裝暈,手卻死死的抱著初一的小腿。
「以後遇到這種事,能不能不要拍醒我,好害怕!」
茄子屍身鬼氣散去,睜著綠色的雙眼,死死的瞪著牆角二人,屋外銅鈴聲越來越近。
一名全身黑袍,身形瘦弱的中年人走入靈堂,慘白乾瘦的手中握著一個青銅鈴鐺。
「小和尚,把你的佛珠交出來!」
黑袍中年人看著牆角處的初一,目光陰冷,聲音嘶啞,全身黑袍如濃霧一般,徐徐流動,散發著一層層鬼氣。
初一揚手,白色佛珠旋轉而出,佛光大盛,那黑袍中年人身形急退,探手一抓,茄子屍身被捲入黑袍之中。
黑色鬼霧如障,靈堂之中,一半漆黑一半光明,那濃稠如墨的鬼霧竟能與純凈佛光抗衡,鬼霧之中,不斷探出一隻只灰白鬼手,抓向佛珠,瞬息間被佛光凈化。
初一口念佛經,佛光再漲,那黑色鬼霧被壓制住,傳出一聲聲凄厲鬼嚎,撞破木窗,飛入夜空之中。
初一抓起李水餃,一腳踏出,身形飛掠入空,李水餃被夜風一刮,再無法裝暈。
「你放開我、你抓著我幹嘛……我害怕!」
「我也害怕!」
夜空之中,一團鬼霧在前,兩名稚童在後,飛快出了淺溪城,小胖子的哀嚎聲,在夜空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