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姻緣梁
不多時,只見祠堂前的主持老者果然喊道:「諸位鄉親,下面開始拍梁儀式!!無論老少,但凡是男的請移步姻緣梁前,將上蒼對這對新人的祝福通過你們的手掌表達出來!!」
話畢,只見滿面紅光的稅官緩步走至石樑旁,身後的隨從雙手捧著一大摞紅包,只聽稅官笑喊道:「犬子成婚,在下略備喜錢,答謝各位鄉親以拍梁來證此段姻緣。來來來,諸位鄉親,只管來拍!!」
此話一出,喊「好」聲陣陣,席間頓時熱鬧了起來。
老少爺們紛紛走上前去,很自覺的在石樑前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蘇望亭也滿面嘻笑著混在了隊伍中間。
「這頭彩,便由我來!!」
只見排在頭一個的男子摞起了袖子,拍了拍手,又深吸了口氣。
雖樣子作的十足,手也抬的高,但最終拍下去的力道甚至連「啪」聲都沒響起。
蘇望亭見狀明白了過來,雖一般人是不可能將此梁拍斷,可若真是用盡全力去拍這根石樑,且不說手痛不痛,很可能是對主家的一種挑釁。
看來訣竅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樣子擺的足,彰顯自己用盡了全力。
而力道用的小,則代表著對主家的尊敬。
說白了就是戲足。
說是一種風俗,倒不如說是婚禮上一種助興的節目。
果不其然,稅官很滿意頭一個男子的表現,大笑著道謝過後,塞與了對方一個紅包。
男子大聲道賀,美滋滋的收了紅包。
然而第二個男子就更過分了,表演的更加浮誇。
只見其又是扎馬步,又是有模有樣的擺了幾個似是而非的運氣動作,足足在石樑前深吸了三口氣后「哇呀呀」一聲猛的跳起,彷彿真的要以千鈞之力徒手劈斷這根石樑。
可這廝落地后卻只以兩指輕點了一下石樑,口中甚至還發出了俏皮的「誒」的一聲,然後嘻笑著對稅官拱手道賀。
「不錯、不錯!!」
稅官似乎很滿意此人的表演,大笑著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塞給了他兩個紅包。
自此以後,一發不可收拾。
是一個比一個表演的誇張,全場鬨笑聲不斷,為的只是取悅主家,好多要兩個紅包。
可輪到蘇望亭時,氣氛卻突然冷了下來。
因為他只是默立於石樑前無任何錶現,任後頭的人如何催促也無動於衷。
稅官見狀臉上明顯不悅了起來,上下打量了其一番后皺眉道:「你…不是本寨中人?」
蘇望亭擺頭:「不是。在下只是一名路過的外鄉人,見有喜事,便厚顏來討杯喜酒喝喝。」
稅官乾笑了兩聲,道:「既是來道賀的,那自然是歡迎。只是你為何久立於姻緣梁前遲遲不拍?」
蘇望亭撓了撓頭:「若是一個不小心拍斷了,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全場立即靜了下來。
但很快爆笑「轟」的一聲自席間迸發而出。
稅官也是拍著肚腩的大笑不已,他似乎很滿意這廝的表現,竟然能將氣氛推至了高潮。
蘇望亭苦笑道:「我說真的。」
「哈哈哈哈哈……」
全場大笑聲更甚。
稅官拍著胸口大笑道:「好了好了,莫要再耍笑了,快些拍了梁下去吃喜酒,本官賞你五個紅包!!」
「哦。」
蘇望亭伸出手,按在了石樑上面。
可這一按,又是老半天不動。
「你倒是拍啊?」稅官催促道。
蘇望亭收回了手,嘻笑道:「拍完了。」
「……」
全場,再次靜了下來。
怒意,再次爬上了稅官的臉。
這廝,莫非真的是來搗亂的?
「咔…咔嚓……」
正欲出言呵斥,稅官突然聽得一陣細微的開裂聲突然自石樑上傳來。
遂倒吸了口氣,彎腰去看。
可腰還未彎下去,只聽「砰」的一聲,這根厚重的石樑從中斷為了兩截,自喜杠上掉落在地。
靜……
全寨子的鄉親,目瞪口呆。
蘇望亭嘻笑著指著地面:「呀,真斷了?」
「這……」
稅官是面色鐵青的瞪著斷了的石樑,不知所措。
要知道按風俗來說,石樑若果真斷了,那他兒子的婚事必須立即作罷!
「這…這這這……」
稅官指著斷梁,瞪著眼睛對身旁的主持老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正所謂姜還是老的辣,主持老者很快收起了臉上的詫異,乾笑了幾聲,捻著白須說道:「想必這根石樑長年放置於祠堂後頭的敞地之上,歷經數百年的風吹雨打已變的鬆脆,竟自行斷了,這可萬萬代表不了上蒼的意思。」
說著老者對幾名壯漢揮了揮手:「去!趕緊將去年新做的姻緣梁請了過來,拍梁儀式繼續進行!」
稅官聞言大笑道:「對、對對對!這風化了的石樑斷裂可並不代表老天的意思,還是得請了新的姻緣梁來了才能算數!」
「哎呀,小人罪該萬死,給大人的喜宴添了麻煩。」蘇望亭故作驚慌,連連作揖。
稅官大手一揮:「不關你的事。正所謂好事多磨,看來犬子的這樁婚事老天是尤為的看重,待新的石樑請了過來你再拍過便是,本官重重有賞!」
話畢,只聽哼哧哼哧的聲音傳來。
八名壯漢再次抬了一方石樑過來。
只見這一方石樑竟比先前的足足大了一圈,更顯得厚重,只怕足有兩千來斤。
「好!!這樣大的姻緣梁才配得上稅官老爺家的喜事!!」
「對對對,人分三六九等,稅官大人家裡喜事所用的姻緣梁怎可跟我們的一樣。」
「氣派!!好氣派的姻緣梁!!這真真是一樁好親事!!」
「……」
席間溜須拍馬的喊聲不斷,是把這個肥胖的稅官給哄的滿面春風得意,面上紅光再起,對眾人連連拱手道謝。
新石樑放定,稅官對著蘇望亭做了「請」的手勢:「請這位小哥重新拍過,讓我們這拍梁儀式接著演…啊呸不是,接著進行下去。」
蘇望亭緩緩抬起了手,笑道:「想必這一回的,才能算得了數了。」
「那當然!!請!!」
「哦。」
蘇望亭的手,再次緩緩放在了石樑上。
「好了,拍完了。」蘇望亭拍了拍手。
稅官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喝道:「混賬!你哪裡拍了,還不是同剛才一樣,只是將手放在上頭而已!!用力的拍!!你莫不是瞧不起我??」
說著稅官摞起了袖子,破口大罵道:「哪裡來的小兔崽子,竟瞧不起本老爺!!今日你若是不將手給拍腫,老子弄死你!!」
話音剛落,幾名壯漢迅速圍了過來,對著蘇望亭怒目而視。
「咔嚓…咔嚓……」
細微的斷裂聲,再次響起。
「砰!!」
粗壯的石樑再次塌陷,斷成了兩截掉落在地。
「咦!??」
全場眾人齊聲大呼。
稅官臉色煞白的瞪著斷梁,踉蹌著倒退了兩步:「這…這是見了鬼了?」
蘇望亭滿臉無辜的聳了聳肩:「嗯?怎的又斷了?稅官老爺,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老天不同意這門婚事啊?」
「放你娘的屁!!」
蘇望亭指著斷梁,呲牙一笑:「可姻緣梁都斷了兩回了,按風俗,婚事得取消呀?」
「你!!」
稅官咬牙切齒的指著蘇望亭,再次望向了主持的老者。
老者相當的穩重,再次乾咳兩聲,大手一揮:「正所謂事不過三!!過三才作數!!」
「可…可咱寨子里似乎沒有石樑了呀!」稅官焦急的說道。
「無妨。」老者指著地上的斷梁,「只要真心誠意,哪怕用半根梁都行!來呀,將此半根石樑重新架起,若再斷,才算得數!」
稅官聞言對老者投去了欽佩的目光,連連招手道:「對!!只要是心誠,半截梁也是一樣!來呀,速速將斷梁架起,若是再斷,我兒的婚事便就此作罷!!」
蘇望亭笑道:「稅官老爺,要不我就不拍了,讓後頭的人來?」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今天不把手給拍腫,斷不能離開寨子!!」稅官不顧形象再次破口大罵,看樣是要跟蘇望亭死磕。
不過他不死磕,也沒辦法。
連斷兩根石樑,若不是大傢伙懼怕他那稅官的身份,只怕早就起鬨要解除這門婚事了。
所以說臉在哪兒丟的,就一定要在哪裡找回。
要不然他今後的威嚴還何在?
斷梁架好后,稅官這回沒有立即讓蘇望亭來拍,而是謹慎的圍著斷梁打量了一圈。
嗯。
半截石樑更短。
更短,則意味著更結實,更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從中間開裂。
來回打量了兩趟,稅官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指著蘇望亭沒好氣的說道:「給老子過來使勁的拍!使勁,聽見沒?」
「哦。」
蘇望亭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再次立於石樑之前。
緩緩抬起手,蘇望亭壞笑道:「那,我拍了?」
「廢你娘的什麼話!!拍!!」
「哦。」
那隻白皙的手掌,這回不再是只按在上頭,而是真的拍了下去。
「啪!」
聲音不大。
可蘇望亭這看似懶散的一拍,在眾人的眼中,不像是用盡了全力的樣子。
而只是在敷衍。
可這一回,沒有「咔嚓」聲傳出,那半截石樑,直接落地。
再次斷成了兩截!
「啊呀。」蘇望亭連連跳腳,「嚇死我了,怎的又斷了!!」
「咦!?」
稅官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這…這這這……這是見了鬼了!?」
隨即再次向主持老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那老者是冷汗涔涔,撓了半天的頭,才幽幽說道:「大…大人,要不這樁親事,作罷?這…這都斷了三回了,看來上天是反對這樁婚事的。」
「放你娘的屁!!!」稅官怒不可遏,指著老者和席間的鄉親是破口大罵,「今兒我不管是誰在作弄老子,我兒的這樁親事必須進行下去!!若有一個人敢出言反對,別怪老子讓你在這寨子里待不下去!!」
全場雅雀無聲。
眾鄉親紛紛低下了頭去,哪裡敢與這個寨中一霸作對。
王府的稅官,雖官階不高,卻是要職。
地方上的官員和大戶很是懼怕。
這瞞報漏報稅收一事,對於王府來說是十分的敏感的。所以這稅官若是想整他們,易如反掌。
說白了,這稅官就算恣意妄為,地方上誰又敢惹?
報官?
笑話。
地方上的官府唯恐拍稅官的馬屁不夠,尋常百姓敢報官,只怕是自掘墳墓。
此時主持老者猶豫了半晌,訕笑道:「既…既是大人開了口,那咱就跳過姻緣梁這道儀式,將婚事進行下去。呵呵,大人家的喜事,自然是無人敢有異議的,哪有那樣大膽的人呢。」
稅官啐了一口地上的石樑,甩袖道:「都給老子識相點!今兒是我辦喜事,都給了我樂呵起來,黑著個臉幾個意思!?」
「他們黑著臉,是因為你不遵從祖訓和風俗。」
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
稅官扭頭一看,只見那連斷三根石樑的喪門星,正冷眼瞪著自己。
「我看你小子八成是活的不耐煩了。今日若非我兒喜事,早已亂棍將你打死。趕緊滾,你個喪氣的玩意。」
蘇望亭的嘴角揚起,抬手攔住了正欲開口宣布下個婚禮環節的老者。
稅官眉頭一挑:「幾個意思?非得尋死?」
「不。」
蘇望亭緩緩擺頭。
「既是千百年來的風俗,就一定不能改。」
稅官冷笑一聲,問道:「那按你的意思呢?」
蘇望亭笑道:「按我的意思,你那傻兒子,就沒娶這姑娘的福分。」
稅官聞言一愣,額頭青筋直跳,遂對著那一般壯漢跺腳怒吼道:「將此人,給我活活打死!!著實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