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斷青絲,了情愁

第一百零六章 斷青絲,了情愁

誰料黎桂兒只是一個勁搖頭抹淚,緊抿雙唇,未吐一字。

蘇望亭輕聲道:「定是有心事,才會暗自神傷。既是不便相告,那我們不問便是。」

黎桂兒微微頷首,含淚回給蘇望亭一個苦笑,隨即緩緩自后腰摘下一柄鴛鴦鉞。

蘇望亭見狀立即跳下了馬,擋在了錢多多和白葵的馬前,沉聲道:「為何突然亮兵器?」

黎桂兒再次報以苦笑,緩緩抬起鴛鴦鉞,竟削下了自己的一縷長發。

蘇望亭見狀眉頭擰起。

女子斷髮,除了出家,只能表明一個意思。

男女訣別之意。

這姑娘,是為情所困?

黎桂兒仔細的用紅細繩將那縷斷髮紮好之後,遞給了蘇望亭。

蘇望亭猶豫著接過斷髮,不解的問道:「黎姑娘,這是……」

黎桂兒抹了抹淚眼,垂頭道:「我想…勞煩您一件事。」

「黎姑娘你勿須客氣,只管說。」

黎桂兒再次抽泣了一聲,顫聲道:「若你今後碰巧去落霞灘附近時,勞煩你將此物轉交給司…司徒空師兄。多謝。」

話畢,黎桂兒匆匆調轉馬頭,揮鞭疾馳而去。

「斷青絲,了情愁么?」蘇望亭盯著手中的斷髮,若有所思,「莫非司徒空那廝…辜負了黎姑娘?」

錢多多聞言忿忿道:「哼!那他一定是個壞男人!」

蘇望亭仔細的將斷髮收入懷內,苦笑道:「待有朝一日我將此物送與他時,看他有何話。若他果真是負了人家姑娘,哼哼……」

「怎麼的?」錢多多歪著腦袋問道。

「我就騸了那廝!」

「……」

於是兩匹馬一路往西,向九州的方向趕去。

半日後,錢多多忽然於一條小溪旁停下了馬,回頭沖著蘇望亭眨巴著眼睛。

「怎麼了?可是乏了?」

錢多多搖了搖頭,對自己身前抱著的白葵努了努嘴:「要不…還是給白姑娘解了蠱吧。人有三急,白姑娘此時又不會言語,只怕她……」

「明白、明白。」

蘇望亭跳下了馬,將白葵也抱了下來,放於溪邊的一塊青石上坐下。

錢多多掐起了指決:「那我開始解蠱了?」

「且慢!!」蘇望亭緊張的盯著白葵,小心的咽了咽口水,「待…待我先給這丫頭來個約法三章。若是不然,只怕解蠱后她便立即要提刀殺回那寨子。」

錢多多哦了一聲,道了聲「請便」后便跑到了溪旁,百無聊賴的玩起了打水漂。

蘇望亭在白葵的身前蹲下,清了清嗓子,滿面嚴肅道:「白葵你聽好了。你擅自闖人家六彩門的蠱寨並貿然動手,人家放蠱制服於你,這是十分合理的,所以你不得去六彩門報復生事。再有,搶了女子便成婚是夜流國的風俗,那稅官所作所為,也不為過,你也不得回那寨子殺人泄憤。你聽清楚沒?」

白葵哪裡做得出回應,只是對蘇望亭干瞪著眼。

蘇望亭自顧自的連連點頭:「嗯很好,看來你同意了。若你乖乖的不去生事,那我也不責備你再次偷摸溜出霜花宮一事,如何?成交??」

一陣風掠過,白葵仍舊是神情獃滯。

「好!看來是成交了!」蘇望亭又自顧自的拍了拍白葵的肩膀。

一旁的錢多多是被蘇望亭的這番操作給驚呆了。

「那個蘇大哥…白姑娘此時作不出任何反應的,你確定你們是達成了共識?」

蘇望亭大手一揮:「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們白葵大小姐如今是大姑娘了,肯定不會似以往那般的不聽人勸,我相信她!!多多,解蠱吧!!」

錢多多猶豫不決的掐起了指決,斜眼瞥向蘇望亭:「你確定?」

「解!!」蘇望亭十分自信的點頭。

錢多多微微頷首,隨即口中開始念念有詞,手中的指決也不時的變換著。

不多時,只見兩隻小如芝麻粒的白色小蟲悠悠自白葵的領口中飛出,向錢多多飛去。

錢多多見狀迅速出手抓住兩隻白蠱蟲,又自懷內摸出一張符紙將蠱蟲包裹了起來,遂兩掌合攏將符紙夾於掌間,雙手掐訣,口中念咒聲再起。

「啪、啪。」

兩聲輕微的脆響,自錢多多的掌間響起。

「好了。」錢多多將那張被夾的皺巴巴的符紙隨手拋進了溪水,拍了拍手,「大功告成,失魂蠱已解!」

「哦?」

蘇望亭俯腰觀察白葵的臉。

呆望了良久,那張俏臉上仍是神情獃滯、目光空洞,似乎並沒有任何改變。

蘇望亭回頭茫然望著錢多多:「喂,我說多多你到底行不行啊?這看上去還是和中蠱的狀態一樣啊。」

錢多多伸出一根手指:「她眨眼睛了。」

「啊?」

蘇望亭扭頭一看。

果然,那雙一直獃滯的美眸已在微微閃動,不時眨巴著。

蘇望亭猶豫著問道:「白葵你…能開口說話么?」

白葵微微頷首。

蘇望亭見狀長吁了口氣。看來,果然是解了蠱了。

「哎。白大小姐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如今已與鐵山寺結下了血仇,竟然還敢孤身穿越九州跑到這夜流國來,你可知在途中萬一被他們抓住的話是何後果么?你霜花宮剛經歷了一場變故,你此時應該幫著你爹料理宗門事務才對。你倒好,局面未穩,你又偷跑了出來。」

蘇望亭說這番話時的語氣,是溫和的。

因為他適才答應過不為此斥責她。

雖然不知這小姑奶奶是否聽進去了適才對她的約法三章,可以蘇望亭對她的了解,她至少會因當初自己的不辭而別而大發雷霆。

可令蘇望亭的意外的是,白葵只是默默的聽著自己說話,未見有半分衝動。

這實是不像這小祖宗一貫的作風。

更令蘇望亭意外的是,此時竟有兩行淚自這丫頭的眼中滑落了下來。

哭了!?

這可不是白葵大小姐的作風。

這祖宗可不是受了委屈就抹眼淚的主。

蘇望亭呆望著默默流淚的白葵,心下湧起一股不祥的預兆。

上回這丫頭哭,是因為霜花宮發生了奪權的事件。

而這一回……

「白葵你實話告訴我,霜花宮是不是又出了事?」蘇望亭輕聲問道。

白葵微微擺頭,未答話。只是凝視著蘇望亭的臉。

那眼神中,似是帶著萬分的不舍,又好似有萬分的不甘。

蘇望亭大感詫異。

她從未見白葵流露過這種複雜成熟的眼神。

在他的印象中,這姑娘永遠是天真爛漫的、直來直去的。

這種眼神,實是不該出自於她。

「這回,我是在爹的允許下,來尋你的。」白葵輕聲道。

「你爹的允許下?」

蘇望亭不敢置信。

白葵作為霜花宮唯一的繼任者,白泰興是絕不會允許她冒險孤身四處闖蕩的。

況且霜花宮這回是死裡逃生、局勢未穩,白泰興怎可能允許白葵離開宗門?

未等蘇望亭再次追問,白葵起身緩步踱至溪邊,痴痴的望著水面上被錢多多打水漂激起的一連串漣漪。

「我…要繼任宮主之位了。」

蘇望亭聞言一驚,失聲道:「你爹他怎麼了??」

原來,就在蘇望亭離開新羅的第二日,白泰興質問他弟弟是否知錯。

畢竟是同胞兄弟,並且自幼二人感情深厚。

白泰興這是想給白景興一個台階下。若是他肯認錯並悔過,白泰興便打算降低一些對他的懲罰。

可誰料白景興認了錯,卻不悔過,直言不曾後悔與裴敏在一起。

並說若是還有機會,還要將裴敏接回霜花宮。

白泰興當場是被氣的雙眼一黑,昏厥了過去。

后經名醫診治,確認白泰興因為氣急攻心,而對心脈造成了嚴重的損傷。

名醫直言若想活命的話,今後不得再運氣於經脈。

說白了,就是一身的修為,廢了。

而且那名醫極力勸白泰興卸下宗門事物,不理世間諸事,尋一清凈的所在好生靜養調理。否則若再受半分刺激的話,極有可能一命嗚呼。

於是匆忙間白泰興決定,提前將宗主之位傳與白葵。

聽到這裡蘇望亭眉頭緊皺,搖頭道:「未料到宮主竟會遭此變故。哎,也好,早些讓你繼位,也好讓他好生養病。」

白葵仍是呆望著溪水,淡淡道:「你可知繼任宗主之位的規矩?」

「規矩?」

白葵抹了抹淚,悲聲道:「繼任宗主之位者,必須已成親。我爹,正四下為我物色夫婿。」

蘇望亭聞言一怔,愣了半晌,緩緩點頭道:「對,的確有此規矩。」

「我爹明白我的心思。所以…允許我來尋你這回。」

蘇望亭慌張躲避著白葵回過頭來目光,支吾道:「你…你爹讓你來尋我的意思是……」

「我爹的意思是,讓我死心!」白葵突然轉身,快步走向蘇望亭,「所以我,應該死心么!?」

蘇望亭卻在連連後退。

望著蘇望亭那慌張躲避的模樣,白葵停下了步子,那張帶淚的俏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看來,我是應該死心。終究你的心裡只裝得下秦若薇,還有那天機九章。」

蘇望亭垂下了頭,默不作聲。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此番我回去,便不再是從前的白葵了。」

「我…明白。」蘇望亭終於開了口。

「若我嫁作了人婦,你會難過么?」

蘇望亭垂目擺弄著雙手,低聲道:「你爹只你這麼一個繼任者,你…自當以霜花宮為重。」

「混蛋!!!你答非所問!!!」白葵突然尖叫,「你只乾脆的告訴我!!最後一次告訴我!!你肯不肯跟我回霜花宮!!」

一旁的錢多多聞得此言停下了打水漂,與白葵一道瞪著蘇望亭,等著他的回應。

沉默良久,蘇望亭緩緩抬頭望向白葵。嘴角,露出一抹帶著歉意的苦笑。

「無論你今後如何,我蘇望亭永遠都是霜花宮的門人。」

再次的答非所問。

卻是委婉的拒絕。

白葵仰面望天,張口連連喘氣,似是在強壓滿胸的悲戚。

可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決了堤。

她大口的喘著粗氣,努力的沒有哭出聲。

似乎要將這不爭氣的淚水,給吞進肚子里。

片刻后,那張曾經清麗絕俗的俏臉上,第一次寫滿了冷峻。

那對曾經總是笑彎的杏眼中,第一次迸發出了幽怨。

甚至帶著一絲惡毒。

蘇望亭的心,一陣陣的痛襲來。

那種幽怨的的眼神,根本不該出現在那雙總是閃動著笑意的眼中!!

那決絕冷酷的神態,絕不該出現在那張總是爬滿陽光的面上!!

絕不應該……

沒有做作的祝福,也沒有虛偽的大度之言。

白葵就這樣未留下一個字,掠過了小溪,又掠進了樹林。

就這樣帶著在自己身旁縈繞了十年的銀鈴笑語,掠出了自己的視野。

「你…也負了人家么?」錢多多小心的問道。

「不。」蘇望亭雙目緊閉,緩緩背過了身去,「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我的心,早已被填滿。」

「白姑娘適才口中的『秦若薇』,是填滿了你心之人么?」

蘇望亭仰面,長嘆一聲。

一行淚,自眼角滑落。

「我不知道……如今我已不知自己心中充斥的是人,還是執念。」

錢多多撅起了嘴:「我…不懂。」

蘇望亭輕抹眼角,苦笑道:「你最好永遠別懂。」

……

三日後,二人抵達了梅沙江邊。

過了江,便是九州的境內。

橋頭,坐著一名身著黑衫的男子。

男子的腰間,一柄窄鞘長刀!

蘇望亭下馬,緩步走向名男子。

而那男子似乎已是恭候多時,快步迎了上去。

尹成梁。

未等蘇望亭開口,尹成梁搶先道:「少主此番來尋你,有足夠多屬下一併前來,勿須擔心。只是少主命我等於江邊等候,執意孤身去黑澤尋你。」

「那你又為何孤身在此?未隨白葵一起回去么?」

尹成梁冷冷道:「少主命我在此等你。她已帶其餘的屬下先行離去了。」

蘇望亭有些意外尹成梁的冷漠語氣。

要知道此人可是自己刀下放生的,該恭敬熱情才是。

可眼前的尹成梁,卻與在新羅之時那小心謙卑的姿態,相去甚遠。

甚至還隱隱帶著些怒意。

「為何命你在此等我?」

尹成梁輕哼一聲,道:「送你一物,再從你這取走一物。」

「哦?何物?」

尹成梁指著蘇望亭的腰間:「那是少主的刀,少主命我取回。她說,你已不配留著她的刀。」

蘇望亭聞言無奈的笑了笑,點頭:「我的確不配留著她的刀。」

話畢,蘇望亭摘下白葵的長刀,遞了過去。

尹成梁接過長刀后,又自懷內摸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了蘇望亭:「此物,你倒是配得上。」

「這是何物?」

「走了!」尹成梁未理此話,十分無禮的策馬而去。

可馬行至渡橋的中央,又停了下來。

只見尹成梁回頭怒喊道:「清高什麼!?你只不過是個一身血污的惡人,她哪裡配不得你!!」

「放肆!竟敢如此說我蘇大哥!」錢多多雙手掐訣,意欲放蠱。

「慢!」蘇望亭伸手攔住了她,目送著那道疾馳而去的身影,「隨他去吧。他說的沒錯,我只是個殺孽深重的惡人罷了。」

話畢,蘇望亭緩緩打開手中的紙包。

「這是……」錢多多指著蘇望亭的掌心,瞪圓了雙眼,「怎的跟黎姑娘托你轉送的東西一樣?」

一縷長發。

一縷被白色細繩仔細捆紮的長發,安靜的躺在蘇望亭的掌心。

「這又是斷青絲,了情愁么。」錢多多小聲嘀咕著。

蘇望亭緊握斷髮,遙望對岸。

胸中,滿是惆悵。

「是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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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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