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孰對孰錯
望著沖向自己的葉驚瀾,蘇望亭有些意外。
因為這名在松廬口中的翠幽谷第一人,這掠向自己的速度看上去,卻是平平無奇。
實是不像高手該有的身法水平。
可蘇望亭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嘴角反而揚起了一絲笑。
讚賞的笑。
而這抹笑剛剛自蘇望亭的嘴角揚起,手執雙劍的葉驚瀾,已掠至其身前!
「好!」
一旁的松廬望著宗門第一人如此英姿,不禁喊出了聲。
可面對已殺至身前的葉驚瀾,蘇望亭卻仍保持著拔刀的動作,一動未動。
沒有出刀,也沒有閃避的意思。
絲毫沒有。
甚至當對方的劍尖已幾乎點上了他的鼻頭,仍是無動於衷。
而他那愈發上揚的嘴角,彷彿已是他渾身上下唯一動了地方。
「哼,有意思。」
「咻!」
勁風拂面,蘇望亭眯起了雙眼。
那道迎面而來的手執雙劍的人影,竟徑直撞向了他!
對!
長劍,看上去已刺穿蘇望亭的面門,而執劍之人,已迎面撞上了他!
面對面的撞上!!
見此情形,松廬口中的第二聲「好」字正欲發出,卻生生打住了。
只因他看見那已撞上蘇望亭的葉驚瀾,身形,在逐漸發散。
就好似一道高速撞上了牆壁的煙霧,裊裊四散。
殘影!!
「好!」蘇望亭忍不住喊道,「身法竟已快到能留下移動的殘影,著實的不一般!!」
「但是……」蘇望亭突然仰面望天,面露獰笑,「你還是個廢物。」
「叮!」
火星四濺!!
一柄黑刀高高揚起,與自上而下的一柄長劍,相撞!
「嘭!」
一股強勁的氣浪自兩柄相撞的兵器之間迸發而出!
葉驚瀾,現身於蘇望亭的頭頂!
「我不是廢物!!!」
滯空於對方頭頂的葉驚瀾大吼一聲,右手執長劍繼續與黑刀相持,左手的短劍則帶著一道刺耳的破空聲疾刺而下,直取蘇望亭的天靈蓋而去!
「不錯!很快!」仰面而望的蘇望亭獰笑更盛,「看來,我不得不被你逼退第二次。」
話音剛落,那柄短劍已沒入蘇望亭的頭頂!
可葉驚瀾卻突然「噫」了一聲。
看上去已勝券在握的他,似乎在這一瞬間察覺到了什麼。
他的右手正執長劍與黑刀相持,可就在左手的短劍刺入對方頭頂的一瞬間,他卻突然感到對方黑刀上的力道被撤了。
莫非是因為對方的頭顱被刺入了這致命的一擊,而立即喪失了還手之力?
不對!
葉驚瀾突然察覺到那柄刺入對方天靈蓋的短劍,也絲毫未感到有刺穿頭骨該有的阻力,彷彿只是刺向了空氣一般。
遂急急於空中翻了個身,落地,雙劍護於身前,緊盯著眼前的蘇望亭。
「也是殘影么?」葉驚瀾沉聲道。
「對。」
順著這道應答聲扭頭望去,葉驚瀾雙瞳卻猛的一縮!
「你!!!」
只見蘇望亭那張白皙似玉的面上,鮮紅點點。
而他的腳下,橫著一具無頭的身軀。
大量的鮮血,仍自那具身軀的頸腔向外噴濺,而一地的鮮紅之上,是一顆被蘇望亭提在手中的頭顱。
松廬的頭顱!!
「現在,你的那副心腸,會稍稍變硬了一些么?」蘇望亭將頭顱拋了過去,「面對這個血淋淋的江湖,你那張臉上,還會露出那令人噁心的軟弱的笑么?」
望著滾至自己腳下的頭顱,葉驚瀾久久無語。
他的牙關,第一次咬緊。
「你…是否太殘忍了些……」
蘇望亭甩了甩長刀上的血,冷冷道:「那你可否問過松廬師徒,他們對一名十六歲的姑娘,是否也太殘忍了些?」
「錢姑娘畢竟沒死,可你卻執意要殺了他們!莫非在你的觀念中不帶一絲憐憫的么!」
蘇望亭如同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仰面大笑了幾聲,遂手執長刀緩步向他走去:「心存善念,是好的。但你心存的,不是善念。」
「那是什麼?」
獰笑,再次掛上了蘇望亭的嘴角:「是愚昧的軟弱!嫉惡如仇,才是最大的善念!你只是個分不清好歹、沒有一絲血性和擔當的廢物!」
「我不是!!!」葉驚瀾抱頭怒吼。
「那你證明給我看看。」蘇望亭腳下步子未停,「松廬和趙凌安,對我的妹子下殺手,這便是惡。所以我乾脆的斬了他們,我做了我該做的。而這兩個惡人,卻是你的同門,肩負著江湖道義和同門之誼的你,要如何做呢?」
「殺了你!」葉驚瀾的雙目,血絲驟現。
「回答正確。」蘇望亭於其身前丈許站定,緩緩還刀入鞘,「你的這個回答,成功的讓你不是作為一個廢物死去。」
「我…真的不想殺你!你不要逼我!!」
蘇望亭啐了一口,獰笑道:「所以說,你已認清我是你必殺的惡人了?」
「對!」
「那麼我問你,善與惡,哪個才是對的?」
葉驚瀾牙關緊咬:「自然是善!!」
「即便你已嫉惡如仇,即便你已頓悟了何為大善,可是有一點,你不得不承認。」
「什麼?」
蘇望亭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在這個江湖中,善與惡,卻往往分的不那麼清楚。就好比今日,你們翠幽谷殺傷我的妹子,於是你們成了我必殺的惡人。而我,手刃了你的同門和前輩,也變成了你必殺的惡人。那麼我問你,我們二人,孰善,孰惡?孰對,孰錯?」
葉驚瀾沉默了半晌,搖頭:「這…的確很難分得清!」
「不,很好分清。」蘇望亭的手,再次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活著的,便是對的。這,便是江湖。大善並非只有嫉惡如仇的決心,還得有以命殉道的覺悟!」
葉驚瀾垂下了頭,沉默不語。
而獰笑,再次爬滿了蘇望亭的臉:「所以今日,你必定會帶著你那點可憐的覺悟死在我的刀下,不帶一絲尊嚴的死去!!而我,則會踏著你的鮮血,享受著誅殺了惡人之後的那股愉悅和歡欣!」
「我…明白了。」葉驚瀾深吸了口氣,這回望向蘇望亭的眼中,閃動著殺意,「我定會在你屍體前深深的鞠上一躬,感謝你以命讓我領悟到,什麼才是真正的大善!」
「很好。」蘇望亭緩緩放低身姿,「那麼我便以本門的奧義——拔刀術來告訴你,將死之人的領悟,沒有任何的意義。」
「來!!」
只聽葉驚瀾大喝一聲,一股強勁的氣浪的猛的迸發而出!
而其腳下站立的地面,竟因承受不住這股霸道的內息外放而塌陷下去了寸許!
非但如此,這磅礴外放的內力竟好似形成了一道道獨立竄動的氣柱,將其腳下的塵土捲起,縈繞於葉驚瀾的周身。
蘇望亭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一絲驚訝,微微頷首道:「不錯,的確是驚人的內力,已幾乎快形成了劍意。我承認,你是我至今遇過的最強對手。」
一抹冷笑,第一次出現在葉驚瀾的臉上:「不愧是玉面妖刀,竟然知道劍意。」
蘇望亭嘴角一揚:「我也只是說幾乎,距形成真正的劍意,還差得遠!!」
話畢,只聽蘇望亭輕喝一聲,周身筋骨隱隱傳來噼啪作響之聲。
「啪!」
一聲脆響突然自其身旁傳來。
被葉驚瀾周身氣浪刮過去的一片枯葉,竟在蘇望亭的身旁突然一分為二,彷彿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利刃一般。
「刀意!?」葉驚瀾驚聲道。
「對,刀意。」
蘇望亭對他招了招手,冷冷的吐出了三個字。
「來,廢物。」
「你才是廢物!!」
「轟!!」
葉驚瀾的腳下,塵土飛揚,本已塌陷下去的地面,又塌陷了寸許。
而飛揚的塵土之中,葉驚瀾,已消失在了原地。
「當!!」
一道火花,突然在蘇望亭的身前濺起。
一道肉眼可見的漣漪,竟在蘇望亭身前的空氣中蕩漾開來,彷彿其身前的空間,在某種巨大作用力之下發生了扭曲。
而一柄黑刀,已然出鞘。
蘇望亭執刀的右手高高揚起,保持著拔刀的動作,如雕像一般,紋絲不動。
「咻咻咻咻咻……當!!」
一截飛速轉動的斷劍自空中落下,帶著一道火星插入了堅硬的青石板地面。
「撲通!」
而一道人影,也落在了蘇望亭的身後。
葉驚瀾!!
「呼……」
蘇望亭長長的吁了口氣,舞了個刀花,還刀入鞘。
回身,冷冷俯視著雙目未瞑的葉驚瀾。
其胸前斜著一道長長的凹痕,卻未見血。
「我已多年未認真施展過拔刀術。」蘇望亭輕撫腰間的刀鞘,「你的這一擊,很漂亮!我承認,你的確是值得我認真的對手。」
「好…好可怕的拔刀速度……」葉驚瀾艱難的呼吸著,捂著胸口顫聲道,「可…可你為何卻是用刀背……是…是有意的不殺我么……」
蘇望亭淡淡道:「費了那麼大的勁讓你悟出了些東西,就此殺死,未免可惜。」
「噗!!」
一口鮮血,自葉驚瀾的口中噴出。
「可…可你說過……活著的一方,才是對的,可此時我們都還活著…那又孰對…孰錯……又孰善……孰惡……」
「看來,你還是未悟到。」蘇望亭露出一抹苦笑,於葉驚瀾的身旁蹲了下來,「究竟這江湖中何為對錯,又何為善惡,待下次見面時,你來告訴我。」
「下次還…還是用劍來告訴你么……」
蘇望亭輕拍他的肩頭,微笑道:「若你找到了其他的方式來告訴我,沒準,我們真的會成為朋友。」
「但…願吧……」
葉驚瀾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蘇望亭再次拍了拍他的肩頭,起身,望向院門。
「出來。」蘇望亭突然冷冷道。
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正是適才放走的那幾名翠幽谷弟子中的其中一人。
蘇望亭眉頭一挑:「怎麼,放你一條生路,你不要?」
那名弟子慌張瞥了眼松廬和趙凌安的屍體,顫聲道:「在…在下斗膽懇請,讓我們為三位同門收屍……」
蘇望亭輕哼一聲,道:「葉驚瀾並未死,回去好生休養一番便可。那兩個么…快快抬走,免得臭了人家的院子。」
「多謝、多謝!」
那名弟子忙不迭的對身後招了招手,那幾名去而復返的弟子拘謹的走入了院中,對著蘇望亭連聲道謝。
蘇望亭沉聲道:「你們聽好了。回去直接告訴南宮煉,若這錢家今後有一人命喪於你們翠幽谷之手,我蘇望亭,必登門討要個說法!」
那幾名弟子連聲稱是,待蘇望亭朝著他們甩了甩袖后,這才敢動,慌張抬著二屍一人跑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