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雲清大廚
我假裝咳了聲,正色道:「雲清神君,你,是九重天的神仙,不該在九泉衙門多做逗留,這樣,不太合規矩。」
「我已同子梨上神稟報過人間的事情,子梨上神允我,在人間多留兩年。」
「兩年……」這位子梨上神待下屬,未免也太仁厚了些。
他低聲提醒道:「染染,你忘記了么,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是啊,我怎麼忘記了,人間數年,天上不過彈指間罷了。
他見我臉色不好,便輕聲責備道:「連吃飯,都不專心,你若再不吃,便要被諦聽給搶完了。」
一頓飯後,諦聽摟著圓滾滾的肚子滾回九慶殿睡覺,雲清便欲動手收拾碗筷。我趕忙拉住他的手阻止道:「你真當我,是將你留下來當廚子的嗎,這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做,你,先歇息歇息吧。」
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我搭在他胳膊上的那隻手,我頓時便明白了些什麼,極快地收了回去。
「鬼君大人。」令影的聲音隔著殿門傳來,我正愁尋不到借口離開,令影此時出現,堪堪是我的救星。我倉皇起身,心慌道:「本君還有事情要處理,就,暫時不陪你了。」
他眸眼攜著笑意,對我的背影淺淺道了句:「好。」
我幾乎是小跑著離開大殿的,令影見我這樣冒失地跑出大殿,亦是別有用意地挑了挑眉頭,道:「大人的臉……」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皮,頗為燙手,令影這廂知道的,似乎有些多。我咳了兩聲恢復往日模樣,吩咐隨侍道:「你們先去收拾大殿吧。」
宮娥們很是乖巧地屈身一禮:「是。」
令影隨我回了九泉大殿,邊走邊道:「大人命屬下派人在人間盯著那人的動靜,屬下近日發現,那人收集魂魄之後,竟能將魂魄的氣息遮掩個乾淨,屬下親自去扇鋪瞧過,那裡並沒有生魂的存在。但他的容身之所,除卻了扇鋪之外,並未去過其他地方。如今九重天那邊也曾有神君為此事下凡,他該是不可能將魂魄藏在九重天上。」
「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以他的能力將魂魄藏於九重天,也是輕而易舉。不過那日我吹奏引魂曲,扇鋪之上確然有怨氣。除了這些,你可查到花娘最近都與誰接觸了?」
令影道:「花娘倒是沒有異樣,這幾日京城中侍郎府中的大夫人過生辰,特意在扇鋪定了摺扇幾十把贈人,花娘這些天,一直都在常府中做扇面。屬下偷偷趁著花娘不注意取了一把摺扇回來,大人您請看。」
他從身後幻化出一把湘妃竹的摺扇,我接過摺扇展開扇面,扇面上只簡單繪了些紅梅白雪,甚是普通,與平常的摺扇毫無異樣。我翻過扇子,仔細打量了陣道:「難道是我猜錯了嗎?這扇子,並無問題。」
令影猶豫片刻:「或許那花娘只是與那人相識罷了。屬下在花娘的身上,尋不到半點異於常人的氣息,可以判定她是凡人。」
我將摺扇放下,仔細算了算,已有六日了。
「閻君命本君親自去查這件事情,六日過去了,還無結果。你吩咐下去,本君要親自去人間,小留上半個月。」
「君上你真的打算親自去人間?」令影尚有些擔心。我點頭道:「有些事總得親眼去查方好。你命人給本君虛擬一個身份,再在京城中置一處宅子,無須太過奢華,能與那侍郎府搭上關係便好。」
令影點頭道:「好,屬下這就去辦。對了,但不知大人此次去人間,可帶隨身侍衛?」
我道:「不必了,帶的越多,反而不好辦事了。諦聽常在人間走動,帶上他便好了。明日一早,我們就啟程。」
「明日一早?是否太緊促了些?」令影不放心地問道。
「不急,快去快回。本君不在的這段日子,還需勞煩你為本君看好這九泉衙門。」
他守著九泉衙門上萬年,事事皆是用心妥當,將九泉衙門交給他,我最是放心。
「那雲清神君,是否也會隨君上前去人間?」
他?這個問題我倒還真的疏忽了,不過,雲清是外客,若讓他一人留在九泉衙門,更是不合規矩。但他身上的傷……窮奇獸乃上古凶獸,多年來禍害一方,前去降它的神仙也屈指可數,雲清能活著從窮奇獸手中逃回來,便是萬幸了。
「容本君再思量思量。」
處理罷了九泉大殿的公務后,我便準備寫份摺子送去冥殿,先將人間的事情同他仔細說一說,再稟明他明日離開九泉之下的消息。
只是我這一份奏摺方寫了一半,便又見一鬼差誠惶誠恐地進了大殿,凝聲道:「啟稟君上,閻君陛下駕到。」
彼時我正奮筆疾書著,驀然聽見這句話,頹廢地舒了口氣,當真是說閻君,閻君便到了,且他這一百年來,下九泉的次數有些勤……
合上奏摺,我拂袖起身,殿外的鬼差侍女跪成了一片。青衣男子款款走進大殿,滿面桃花,如沐春風。我俯身扣袖向他一禮:「閻君。」
他提著扇子和藹道:「不必多禮,本君今日前來並無大事,一是為了看看你將那件事情辦得如何了,二是,來你這避避難。」
「避難?」我詫然。他幽嘆了聲,道:「說來,本君也不怕在你面前丟人,本君是被你嫂子給趕出來的,她啊,最近以來,脾氣越來越大。你說以前的時候本君還能去孟嫻那黃泉躲一躲,現在孟嫻走了,本君也只能來你這避難了。」
女官呈上一盞他愛喝的茶,他皺著眉頭掀起茶蓋,悠悠撥著茶水上的嫩芽,心虛地道了句:「這女人啊,就是麻煩,想她上次和本君鬧脾氣,可是收拾好了包袱一聲不吭就走了,本君尋遍了整個冥界都沒找到她的蹤影。後來冥王大人從九重天送過來一份書信,說是她跑去了玄浮殿,日日纏著冥王殿下睡一間屋。天帝忍了兩日,終是忍不住了,要親自下旨拎本君去九重天給她賠禮道歉,好早些送走她這尊大神。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本君可不敢再讓她離家出走了,索性,本君先在她眼前消失一陣,讓她好好消消氣。」
閻君這日子,表面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苦不堪言,想當年閻君老人家還在做大司命的時候,是如何的風流倜儻,後來娶了媳婦,就迫不得已從良了。
他飲了口茶,見我未開口說話,便咳了聲道:「當然,本君說的女人,你除外。」
「嗯?」原本還在斟酌著如何同他開口說人間的事情,倏然聽他此番形容,我頓了一頓。
他倚著茶几慈愛道:「你來冥界這八萬年裡,無情無欲,待誰都是副冷冰冰的態度,九萬年裡無一朵桃花也就罷了,聽說連和孟飲的事情,都吹了。」
「你也知道此事了?」我不敢相信地問他,原本我是打算將此事當作從未發生過,讓它過去便算了,但如今似乎整個冥界都知道我被孟飲給甩了……
「出了如此大的事情,本君又怎會不知道。人是諦聽打的,頭一次他便去了冥殿狀告諦聽,本君倒著實沒想到,諦聽這小子竟長出息了,一次不夠,第二次又去報仇了。」他輕描淡寫地道,「人間有句話,叫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見近白染者,不想變黑都難。」
我顫了顫唇角,試探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瞥了我一眼,唇角上揚,湊近我些道:「還能如何處置?諦聽他在你這裡謫居了幾萬年,像孟飲這等後來成神的人,自是不知他的身份。他雖往日瘋瘋癲癲的,可畢竟是冥王的徒弟。冥王的夫君又是天帝,這沾親帶故的關係,你說本君若真的怎麼著諦聽了,他師父不得剝了本君的皮。」
「原來堂堂冥界之主閻君大人,也有忌憚的人。」我好笑地將摺子遞給他。他收過摺子,溫和道:「你並非不知道,這世上能降得住冥王殿下的,便只有天帝了。冥王掌管整個幽冥界,我這個下屬,怎敢違背她的命令。」
我輕笑了聲,端起桌上的茶盞,茶香撲入鼻息。我忽然想起了雲清的事情,頓住了手上動作,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此事,下官,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閻君殿下。」
「但講無妨。」
我將茶盞重新放回桌上,沉聲道:「雲清,他究竟是何人?」
閻君大人揚調「嗯」了一聲,偏頭看我,從容道:「人是你救回來的,他是誰,你不是該比本君更清楚嗎?」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尖的悸動,呢喃道:「他的樣子……」
「和帝曄,太相似了對不對?」閻君接過我的話,「世上有相似之人,巧合而已。何況,帝曄早就隕落了,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我也曉得他不是帝曄,大抵,是我想多了吧。我起初還擔心他來九泉之下,乃是有目的。」
閻君笑道:「著實有目的,為了保命。窮奇獸的傷毒,唯有斷腸草可解,他的傷是你與司葯親眼所見,你還怕他欺騙你不成?」玉指搭在翠玉茶盞上,他不疾不徐道,「小染,世事無常,九萬年之中,人間歷經了多少次滄海桑田,多少繁華都不復存在了,往日的九曜宮也一樣,你們無法回到過去,帝曄也不能再起死回生了。」
我抓緊了袖子,其實,我何嘗不知道這些,只是人一旦得到過,就會害怕失去,一旦失去了,就會卑微地以為,能有機會重回當初。
「其實他初來冥界的時候,本君便已經命人查過了,他前幾萬年一直在人間修行,乃是子梨上神手下的戰神。日前窮奇獸危害人間,天帝便命子梨上神將此事給辦了,子梨上神遣了一位上仙前去,這位上仙便是雲清。醫治他的葯在冥界,你以為如無本君的默許,他一身有重傷命不久矣的人,能走進鬼門關嗎?」
「這件事,你卻沒同我說,萬一……」我躊躇愧疚道,「萬一令影將他當作刺客給殺了,我豈不是白白傷了他一條性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