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里有時終須有

第四章 命里有時終須有

諦聽雖明面上放蕩不羈,但實則也是個有情人,聽說當年他來九泉衙門,便是為了忘情的。至於是哪個姑娘如此有本事讓諦聽也能頹廢傷懷個幾千年,我沒問過他,偶爾一起喝酒的時候,只聽他誇那姑娘貌美如花,就是性格潑辣了些,這一點,與我比較相似。

他聽罷此話,眼裡又浮上幾縷傷感,痴痴重複道:「是啊,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我沉笑了聲,拂袖離開九泉正殿,他起身撈了袖子道:「噯,你還沒和我說何時去凡間呢,屆時我陪你,好給你介紹人間的美食美色。」

我沉嘆了聲,揚了揚袖道:「明日。」

人間,彼時正值春日四月天,陽光和煦地灑在我的墨袍上,我抬袖遮了遮刺目的銀光。我躲在冥界整整九萬多年,這塵世間的種種,都格外陌生,格外遙遠……

「便知道你受不了這人間的光,哎,好歹是個仙胎成神,怎的比咱們這群鬼仙還要脆弱?你昔日可也算是個天神,竟然會怕陽光,說出來,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諦聽好心撐了把桃花傘遮在我頭上,續道,「小黑小白已經給你查出來,那個神秘人便躲在一處賣扇子的店鋪中,只是白天里,不大好動手,咱們晚上再去會會他,本大人,先帶你去喝喝茶,吃吃酒,帶你賞一賞這人間繁華。」

我頷首道:「也好。」

我從沒來過人間,對人間的印象,僅限於令影與諦聽口中所謂的勾欄瓦肆。那件事之後,我明知道他不會來尋我,可還是傻乎乎地躲在冥界,好讓他錯以為,我已經死了。如今想想,當年那種舉措,還是幼稚了些,他這樣盼著我離開,我的生與死,對他而言,又有何關係呢?

「小二,來壺茶。」諦聽是此處茶樓的常客,小二早已與他相熟得很,一見他來,便笑吟吟地應道:「好嘞,這次給客官上一壺新採的雨前龍井。」

諦聽好茶,偶爾也會喝些酒,九泉衙門儲著的那些茶葉,皆是他從人間帶回去的。我本不喜歡喝茶,只是這幾萬年來,飲的久了,便也喜歡上了這種滋味。

「說來也奇怪,這座茶樓以前只做凡人的生意,前兩個月,本大人卻忽然發現,茶樓中除了本大人之外,還有別的神仙的氣息,本大人正納悶了,就偷偷去瞧了一眼,結果你猜怎麼著,本大人竟然撞見了九重天的子梨上神。」

子梨上神……我蹙眉,這個名號,好是耳熟。

小二送茶上來,諦聽捋了捋袖子給我斟茶,繼續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位上神,他啊其實和咱們閻君的交情不錯,乃是天界天帝大人身邊的紅人,最喜歡湊熱鬧,來人間最有可能撞見的神仙,便是他了。」

我取過茶,輕輕問道:「哦?是嗎,我,似乎在哪裡聽過他的名號……」

「不稀奇。」諦聽自顧自地品茶道:「他在三界中比較有名罷了,你偶爾聽冥界的鬼差們提一提,也是正常。」

我低聲「哦」了聲,也沒細想,只不過一抬頭之際,目光無意落在窗外樓下的大街上,一銀衣男子負手而行,一把鉗了金色雲紋的玉骨扇在手中不緊不慢地旋轉著……

靈台遽然痛了起來,我扶住額,腦海里,也有這熟悉的一幕,銀衣大神執扇在玉指間輕輕旋轉著,劍眉星眸,輪廓柔和,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記不清他的眸眼,但他的輪廓,卻一直留在腦海深處,揮之不去。

神使鬼差地起身跑下了樓,諦聽大驚地擰眉道:「哎,老白你去哪裡?」

人海中,凡人熙熙攘攘,叫賣聲悠揚飄進耳廓,孩子執著風車從我身畔跑過,我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愣住了神。我嘲諷地嗤笑出聲,低下頭背過身去,哪有什麼銀衣人,是我,看錯了吧。

「你方才,是怎麼了?」諦聽追了過來,朝著那人海深處掃了兩眼,擰緊眉心道,「小白,你可是遇見了什麼故人?」

「故人?」我木訥地朝著茶樓中走去,自嘲道,「我在人間哪有什麼故人,方才,只不過是看花了眼罷了。」

諦聽似懂非懂地跟在我身後,碎碎念道:「是嗎?本大人可是瞧你方才那模樣,像是遇見了什麼重要的人一般。」

重要的人……是啊,我曾經也將他當作最為重要的人,可他都已經隕落了,整整九萬年……

入夜,扇店內有一縷光閃爍,漆黑的夜空里懸了幾盞星辰盈盈,冷風吹得梧桐葉颯颯作響。我與諦聽行至扇鋪門前,他嘴角攜了一縷笑意道:「你可是咱們冥府最年輕的鬼君,小黑小白他倆的功力加起來,也不足你一半,本大人好歹是冥王大人的徒弟,你我聯手,他便徹底無處遁形了。」

我掀開頭上墨色的斗篷,放眼望去,畫鋪上空縈繞著兩縷紫色縹緲之氣,這是神仙的仙澤:「看來,這裡面的人,當真是個神仙。」

諦聽悠然道:「是個神仙,那便好辦了。神仙殘害生靈,乃是大忌,他此舉已經犯了天條,天帝陛下既然將此事交給了閻君處置,那你便放心去做。」

我闔目,抬手幻化出一隻紫色長笛,橫在唇邊,指腹輕摁笛孔,裊裊笛音便從唇邊飄逸而去。此曲乃是引魂曲,只要有魂魄出沒的地方,一聽此笛,魂魄便會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而來。黑白無常說過,那些丟失的魂魄都在他手中,此笛雖未必能引出魂魄,但必然會引出他。

銀光從笛中飄散而去,畫鋪上空的紫色盤旋縈繞,與銀光互相爭鬥。我看著那上空的兩束靈力僵持不分上下,手上力度不由加緊,笛音也緊促了起來,紫色徹底被銀光吞噬,風吹落殘葉。青衣男子從天而降,落在屋脊之上,一拂袖,刀刃之氣便朝著我與諦聽這處直逼而來,我旋笛收回,一手抓住諦聽,往後退了兩步,斂眉施法,抬掌驅散了他的靈力。

銀光落在了他的胸口,他臉色凝重,大手緊捂胸脯,眸光凌厲朝我看來:「你是天界的人?」

我抬起長笛,笛身褪去光華,幻化為長劍:「將魂魄交出來,本君饒你一死。」

他揚了揚飛入鬢角的墨眉,嘲諷昂面一笑,放蕩不羈:「哈哈,饒我一死?」拂開青色錦袖,凝聲道,「我已然違反天規,必難逃一死,你算個什麼東西,你的話,又有何用?」

諦聽亦是喚出神劍握在手中,上前兩步,同我道:「無須廢話,待我們先拿下他,關入九泉衙門再好好折磨他。」

我看了一眼諦聽,覺得他話中確然有些道理,翻手握劍,飛身而去。

男人張開雙臂亦是飛身離開屋脊,我的長劍直逼他而去,而他只消抬手,便輕易地接住了我的劍刃,食指中指並起,擒住了我的劍身,我用力收回劍,身子在空中猛地旋轉了兩圈,翩然落在一樹梧桐枝頭。

諦聽亦是沖了過去,執劍與那男人鬥了兩個回合,但那男人的修為太好,諦聽不到三招便處於劣勢,恐是不到片刻便支撐不下來了。我提起靈力前去助他,揚劍格開了他的手臂,諦聽總算是有了緩口氣的機會,往我身後一躲。我雙手合十,神劍一分為十,羅列陣法,將他牢牢困在了法陣中。

他單膝跪在法陣中,抬起掌心運起全身的靈力,竟能與我的法陣抗衡。不及我繼續施法,他便一舉沖開了法陣,揚袖間一枚銀色飛鏢便從手中飛出,朝著諦聽刺過來,我反應極快地一把推開了諦聽,抬手抵擋住那枚飛鏢,可不曾想飛鏢竟瞬間化為兩枚羸弱的竹葉,飄曳而去。我剛垂下雙袖,便見男人手中的劍刃直逼我眉心……

結果,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似有道極強的靈力擋在了我的面前,男人手中銀劍顫抖,那道靈力再次銀光乍現,生生將男人給甩出了幾十步開外。

「小白!」諦聽從地上爬了起來,我還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中沒回過神,方才,是故意有人出手相救嗎……

「小白,你怎麼樣,沒事吧……噯,你在找什麼?」諦聽扶著自己的老腰追逐我的腳步,我將四周都給尋了個遍,也未見到有人的蹤影,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么……

九泉衙門外,令影攜眾鬼差候在兩側,謙恭地同我與諦聽拱手一禮:「大人,前日判官府送下來的兩隻惡鬼,大人可要親自審問?」

我頓了頓步伐,思忖道:「先壓下去,吃吃苦頭之後本官再審,速去葯閣傳司葯仙子。」

「司葯仙子……」令影斂眉關懷道,「大人你受傷了?」

諦聽亦是昂起頭,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眸光黯下:「真的受傷了?」

我偏頭去看他,反手擒住了他的胳膊,抬指掀開他肩上外袍,露出一截被血染紅的白袖:「喚她來,是給你看傷的,快去大殿,本君給你先將傷口給清洗了。」

他張嘴,訝地說不出話來。

葯閣素日清閑,司葯仙子多時無事可做,來看診也是半刻鐘的功夫,碾了草藥敷在諦聽的傷口上,取了一截乾淨的紗布給他包紮好。

「諦聽大人的傷口無事,只是皮外傷,小仙給大人探了脈搏,大人沒受內傷,君上可放心。」

我撂下茶盞,道:「這幾日,你便不要陪我去人間了,咱們打草驚蛇,他這幾日,大抵沒膽子再出現了。」

諦聽穿好衣衫,揮了揮袖子示意司葯仙子退下,謹慎道:「他看起來很需要那些魂魄,安生不了幾日。」

我送了盞茶給他,輕描淡寫:「他的修為,連我都只能勉強與他打個平手,何況你。你是鬼仙,比他這個仙胎仙骨的神仙,脆弱得多,趁著養傷的機會,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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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引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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