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放假
「你說你,好端端的打什麼架。」
酒吧里,許銘元正捏著一根醫用棉簽,在藥水里滾了兩圈,便往池晝傷口上摁去。
「嘶——」
池晝將腦袋轉到一邊去,沒往自己傷口上看。手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輕呼出聲:「輕點輕點。」
本來池晝有暈血的毛病,鮮少湊打架這種熱鬧,上大學以來,也就幫張嘉翊的那次破了例。
那一次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最後進醫務室躺著的卻是池晝。他們幾個舍友嘴上沒說,心裡卻覺得夠嗆,不約而同地決定以後要收斂脾氣,智取為上,武鬥為下。
可這還沒過多久,池晝竟然自己主動跟人打了一架。
儘管那個拖鞋男很弱,但池晝沒怎麼跟人打過架,一下沒注意,還是掛了點兒彩。
許銘元聞訊趕來時,那傻逼正掄著凳子要砸,他連忙喝止,結果此人有賊心沒賊膽,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渾身一激靈就放了手。
這一放手不得了,高舉的凳子墜落下來,堪堪要砸到池晝腦袋。
池晝抬手格擋了一下,腦袋沒事,手臂被尖銳的凳子腿蹭破一層血皮。
現在池晝目光落在那個瘸了的凳子上,愧疚地說:「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巧合,總是在許銘元打工的這個酒吧打架,虧得這個點客人不多,不然影響更壞。
「說什麼呢,這家酒吧又不是我開的。」許銘元溫聲說,「我就是個打工的,我管他椅子少個腿還是桌子缺個腳?你沒事就好了。」
「所以,你為什麼突然跟這傻逼打架啊。」
「他——」
池晝吐出一個字,下半句話死活說不出來。
他閃爍其詞,含糊地說:「他嘴欠。」
「你不是那麼衝動的人啊。」
一點口舌爭端,池晝一個不經常動手的人,怎麼會衝動到直接動手。
許銘元料想那人應該是說得很難聽,「他罵你?說什麼了。」
「他說——」
池晝頓了頓,嚴格來說,那傻逼倒也沒有罵他。
但這傻逼罵的是陸深,現在全校都知道陸深是跟他在一起,四捨五入不就是把他也罵上了。
池晝理清楚其中的邏輯關係,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頓時順暢不少。
他言簡意賅地總結道:「他說我gay里gay氣。」
許銘元哭笑不得:「就因為這個?」
池晝也覺得說服力不太夠,又彆扭地加了句:「……他說得很難聽。」
許銘元猜測那人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就沒有執著讓池晝再重複了。
他幫池晝處理好傷口,叮囑道:「傷口今天別碰水。」
池晝說了聲「謝謝」,抓起外套重新披上。
「你和陸深……」許銘元恰到好處地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還要繼續多久啊。」
「要看陸深什麼時候認輸。」池晝這話說得不如之前有底氣。
許銘元問:「他要是一直不認輸呢?」
「不會的。」池晝說,「陸深又不是彎的,他至於……他能跟我耗這麼久嗎。」
許銘元嘆了口氣。
「就今天嘴欠的那傻逼,我不是說他對。」許銘元想了想,說,「只是,你又不是真的,何必平白受這份氣。」
池晝沒說話。
他也在想,陸深又不是真的,外面那麼多風言風語,何必為了整他受這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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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級過後,時間就過得很快了。考試月來臨,所有科目都進入收尾階段,池晝也跟著忙碌起來。
陸深這段時間也比較忙,大概是一種不必言說的默契,他們一起出來互相整蠱的次數都變少了許多。
手上的傷口沒過多久就結痂了,藏在衣服下面,等好全了池晝都沒注意到。
池晝沒有跟陸深說他跟傻逼打了一架這件事,像「有個傻逼罵你是gay,我幫你揍了他」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池晝好像是在逃避,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具體在逃避什麼,索性將這些複雜的思緒拋諸腦後,專心考試。
有這種刻意心無旁騖的狀態加持,這學期的期末考試,池晝考得出乎意料地好。
考完試,就是寒假。
池晝買了回家的車票,考完試第二天就走。
他和陸深是同一個地方的,車票自然也買在了一起。
他們的大學離家不遠,坐高鐵兩個小時就能到。
車站人來人往,大多數都是拖著行李箱回家的學生,池晝路上還遇見幾個學院里的熟人,跟他們打了招呼。
「你們一起回家?」其中一位同學朝陸深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驚訝於他們竟然進展這麼快,已經到一起回家的地步了。
「嗯,」池晝簡單地解釋了一句,「我們是一個地方的。」
「哦哦,這樣啊。」那同學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咧開嘴笑,「我還以為他玩兒浪漫送你回家呢。」
池晝和陸深在一起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了,整個學校傳得人盡皆知,以至於那幾個同學看他們的眼神曖昧不已。
儘管他們並不像那天酒吧里那個拖鞋男一樣抱有惡意,池晝卻不可避免地開始思索。
一開始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接下來再到小團體,再到現在,全校都知道了。
一下多了這麼多觀眾,這次會不會玩得太大了點。
池晝裝作不經意地轉頭瞥了一眼陸深。
陸深神色如常,沒看出什麼端倪來。剛剛他跟那幾個人說話的時候,陸深也只是在旁邊平靜地聽著,沒有發表什麼言論。
察覺到池晝的視線,陸深低頭看了看,似乎是明白了。他把手上的行李換到左邊去,右手握住池晝的手,輕輕將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陸深做這一切簡直不能更自然,池晝猝不及防又被他gay了一下。
池晝今天其實沒有抱著整陸深的想法,剛好他手上也有行李,中間又有行李箱隔著,池晝自然而然地就沒有去牽陸深的手。
要是放在之前,他早就黏上去了。
池晝不禁又想到那天許銘元跟他說的話。
陸深這傢伙,該不會真的能跟他耗這麼久吧?
難不成這麼大陣仗,還不夠讓陸深知難而退?
上車之後,池晝都還在想這個問題。
池晝心不在焉地刷著手機,一下下地划著手機屏幕,速度快得像是量子閱讀,也不知道這樣刷能從中獲取到多少信息。
陸深忽然拿出耳機,問他:「要看電影嗎。」
池晝其實不是很想看,不過找點東西打發時間也好,省得他一頭霧水滿腦子陸深。
他問:「有什麼?」
「你挑吧。」
陸深將手機推到他面前。
池晝本來就沒什麼看電影的心情,打算隨便選一部評分高的。
忽然,他不知道是劃到了什麼專題頁面,滿滿一頁都是文藝片。
而且還不是普通文藝片,封面是兩個男生,畫面很是唯美。
很顯然是那種同性題材的,文藝片。
池晝轉了轉眼珠,點開其中一個。
「那看這個吧。」池晝找了個理由,「它評分還挺高的。」
陸深瞥了一眼影片分類,問他:「確定看這個?」
「確定。」池晝從他手裡拿過一邊耳機自己戴上,「就看這個。」
「行。」
陸深將另外一邊耳機塞進左耳,食指輕點兩下屏幕,電影開始播放。
這部電影時長兩個多小時,是這類題材中的經典之作。
池晝原本是抱著無所謂的心態看的,沒想到這電影是憑本事拿的高分,竟然是真的有點東西,看進去了之後劇情還是挺吸引人的。
他趁機旁敲側擊:「你看這兩個人,在一起之後要面臨多少流言蜚語。」
陸深卻說:「這人不是說了,他們還在一起就行。」
池晝的敲打沒有換到陸深的鬆口,只好接著往下看。
到後面,隨著主線的進展,兩位主角情到濃時,越來越親密,一切都開始變得有點不對勁了。
池晝瞪著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畫面。
但電影到底是文藝片不是三級片,畫面拍得很唯美,也看不到什麼不該看的。
只是主角的身材很好,線條利落又乾淨,朦朦朧朧地遮擋住一半,好像遮了,又好像什麼都沒遮。
池晝視線亂飛,忍不住往旁邊瞄,看看陸深是什麼反應。
陸深直接轉頭看過來,聲音突兀地響起:「好看嗎。」
「還可以。」池晝硬著頭皮說,「這不是挺帥的。」
陸深皺了皺眉。
池晝馬上意會:「你不喜歡這個?」
——像陸深這樣的直男,看到這種過分親密的畫面,想必是很難受?
「沒有,」陸深皺著的眉依然沒有舒展,卻只說,「你喜歡就好。」
「哦,」池晝口是心非地說,「我覺得挺好的。」
電影還沒看完,高鐵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陸深將手機收回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池晝總感覺他這動作做得非常迅速。
可能真的不太喜歡那部電影。
池晝忽然在想,要是陸深一直跟他耗下去,他們會有一天gay到像電影主角中做的那樣嗎?
思及此,池晝臉上有點燒,簡直不敢深想。
陸深見池晝臉有點紅,問他:「你冷嗎?」
「啊?沒有。」
陸深伸出手背探了探他臉上的溫度,熱的。
陸深眉頭皺得更深了。
走出車站,池晝指了個方向,「我要走這邊,你呢。」
「我也走這邊。」
池晝有些驚奇地「哦?」了一聲。
跟陸深當了這麼久同學,池晝還真的不是很清楚陸深家住何方。這人總是這樣,不會跟不熟的人說太多,也沒必要。
他一時好奇,問:「你家住哪?」
陸深報了個地址。
「你也在南區,」池晝說,「那我們倆離得不是很遠。」
「那要不要來我家,」池晝提議道,「把剛剛那個看完?」
他又補充一句:「我家今天沒人哦。」
他的家人都在外出差,要過幾天才回來。
陸深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你這麼喜歡這部電影?」
「只剩幾十分鐘了,」池晝露出得逞的笑,「就把它看完嘛。」
陸深的反應,讓池晝徹底確定了陸深不喜歡那部電影。
為什麼?因為太gay了嗎?
隔著屏幕的親密舉動而已,要是連看都看不了,那怎麼還可以繼續裝gay整他。
池晝感覺自己無意之間,又探索出了一個新的陸深不喜歡的事物。
這樣正好,再讓陸深看多點,說不定直接患上同性戀ptsd,主動認輸。
池晝還給陸深下了最後通牒,防止他深想之後拒絕:「你來不來,不來我回去自己看了。」
此言一出,陸深便皺著眉說了句:「好吧。」
池晝親昵地抓住他的手,非常貼心地給他指路:「走啊,我家在這邊。」
「哦對了,我家養了寵物,你等會兒應該能看到。」池晝回想了一下家裡那位「常勝將軍」,又專門補充了一句,「它脾氣不好,可能會咬你。」
池晝刻意營造恐怖氛圍,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求我保護你。」
「好。」陸深毫無負擔地點點頭,「拜託你保護我。」
池晝剛走到家門口,一隻雪白的鵝就興奮地撲騰著朝他沖了過來。
堪堪在池晝面前剎住車,這隻鵝這才發現池晝旁邊還有一個人,不由得迷茫地眨了眨小黑豆眼。
——旁邊這個新來的吧,說熟談不上,說陌生也不至於,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池晝家的這隻鵝是池晝高中的時候,從奶奶家抱回來養的,取名叫「將軍」,寄予了池晝對它的深切厚望。
這隻鵝爭強好勝,投胎在鵝的身體里卻有一顆鬥牛的心,看見誰都想嘎嘎上前咬兩嘴,一天到晚不試試自己的牙口就不舒服。
池晝剛將它帶回家的時候,馴服它也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最開始幾天頻頻被追,被一隻鵝逼到牆角退無可退,很是狼狽。
但池晝那時候就是看中了它這一點,打算把它抱回家之後好好訓練——每天喂它吃飯之前,池晝都會找出陸深的照片給它看,耳提面命地叮囑它「看清楚了就是這個人,下次見到他就上去咬他」。
池晝自我感覺他的訓練非常有成效,這隻鵝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看見陸深的照片就開始氣勢洶洶地嘎嘎叫,條件反射地大張著嘴,好像要把陸深咬下來。
每當這個時候池晝都會覺得將軍真是他的好大鵝,十分欣慰地給它投餵食物,由衷地希望它能夠越長越威猛。
每次給將軍餵食,池晝都能幻想到有朝一日陸深出現在將軍面前,無可奈何地被追著咬到牆角最後向他求饒的慘狀。
然而這一天真正來臨時,畫面卻跟池晝想象的有些差異。
將軍就像第一次跟網友見面似的,邁著謹慎小心的步伐走到陸深面前。
「這是你之前的微信頭像?」陸深記得池晝以前的微信頭像是只鵝,他還以為是網上找的圖,沒想到是池晝自己養的寵物鵝。
陸深蹲下來,試探性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池晝知道這鵝什麼德行,開口阻止:「喂,你別隨便摸它,它會咬——」
奇怪的是,這隻鵝不但沒有很兇地跳起來咬陸深,反而舒服地闔上了它的豆豆眼。
「好像也沒有脾氣很差,」陸深感受著手心裡毛茸茸的觸感,淡笑著問,「它叫什麼名字?」
「……」
池晝沉默了一下,吐出兩個字來:「將軍。」
陸深挑了挑眉。
池晝不自在地說:「看什麼,就叫將軍。」
「挺好的。」陸深點點頭,這倒確實是池晝會取出來的名字。
這隻鵝好像有靈性,一改見誰咬誰的兇殘性子,非常羞澀地將自己腦袋往陸深手裡送。
池晝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將頭懟在陸深手掌里一頓猛蹭的獃頭鵝,哪裡還有什麼將軍風範,在陸深的撫摸下,它就連一向粗獷的嘎嘎叫聲都刻意變得柔聲細語,生怕不夠溫柔解意。
等陸深摸完,這隻獃頭鵝總算記起來誰是它主人了,嘎嘎叫著來到池晝面前,像是進行某種儀式一樣,張大了嘴。
一直以來的訓練,只讓陸深成為了將軍心目中除池晝外第二熟悉的人,它非常聰明地將陸深這張臉當作了進食的信號,自然是對陸深非常喜愛。
池晝:「……」
眼睜睜看著他的好大鵝變成了傻大鵝,池晝心中一陣無語。
見池晝半天沒動,這隻獃頭鵝又屁顛屁顛跑到陸深面前,咬著陸深的褲腿,往池晝那邊拽了拽,中氣十足地嘎嘎叫了幾聲。
要是它會說人話,這意思就是「帥哥你幫我勸勸他」。
陸深不負所望地開了口:「它好像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