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達成共識
那時答應其他兩家一起圍剿尉遲,也並非為了大局考慮。
只有赫連恆自己知道,他僅僅是想活捉尉遲嵐,最好能將那人活捉回赫連家的地盤。可倘若靠著人多便能擊潰尉遲,尉遲嵐也不配被稱為惡鬼了。
另外兩家分頭逼進商州,他們赫連軍便從下方過晏函谷,想佔據最好的位置,直插商州中心,打進久隆。可尉遲嵐將這些謀算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指派了帳下兩個家臣分頭迎擊皇甫與司馬,自己親率三千人在晏函谷伏擊,打算先擊破赫連再做打算。
他們便在戰馬上來回交手了數次,打得熱血沸騰。
赫連恆還記得很清楚,那人手持長刀,一手拽著韁繩,和身下的馬兒彷彿心意相通,勢頭兇猛還足夠靈活。
血紅的披風在動作間飄搖翻滾,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就被這抹艷紅死死抓著,片刻都離不開。
――若不是他手下的人在死角處射過來的暗箭,恐怕他和尉遲嵐打上一天一夜也難分高下。
那支暗箭刺進了尉遲嵐的左肩,讓他沒能拽住韁繩,當即從馬上摔了下去。
赫連恆飛速跟著下馬,手中的刀順勢便架在了尉遲嵐的脖頸邊。
「老子當你赫連恆是個男人,不想你也會使這種暗箭傷人的手段。……天下若被你等這些陰鷙鼠輩佔了,豈非天亡呈延?好笑,真是好笑,哈哈哈――」
明明處在下風,已成敗將,尉遲嵐卻仍能笑著,無比猖狂地說出這話。
於是他放下了刀,俯身下去,揪住了尉遲嵐的衣襟,說「你若是討饒,我一定饒你」。
尉遲嵐任由他抓著,笑容懶散又囂張地回應他,「討饒?討債還差不多」。
然後那人便猛地咬在他手臂上,牙楔進他的血肉里;他吃痛地鬆開,那人借勢翻滾撤開,迅猛地撿起刀,二話不說地朝他砍過來。
――
「喂,赫連恆。」
一聲彆扭的叫喊打斷了男人的思緒。
他抬起頭,就看見宗錦站在不遠處,似剛從馬車上下來。小倌一半的身體隱沒在夜色中,一半被火光映亮。
身形,面容,宗錦無一處與尉遲嵐相似;赫連恆卻依稀能在他身後看到那人的虛影。
赫連恆淡淡道:「何事?」
宗錦朝他走來,不自在地偏過頭,刻意不和他對視:「既然你不殺我,那我也暫時不殺你了……等我把仇報了,我再光明正大地要你命。」
這話倒是宗錦的真心話。
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他,他若還想著伺機暗殺,真有些不夠男人。況且比起殺了赫連恆,他此刻更想回到久隆,找洛辰歡問個清楚。
――為什麼要背叛他?
赫連恆自然不知道他這些心思,只輕聲道:「我隨時恭候。」
「他們不伺候你上藥嗎?」宗錦又說。
「你要伺候我上藥么?」
「……什麼伺候,是老子大發慈悲,」宗錦忿忿說著,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後,從他手裡搶過葯道,「看在你沒殺我的份上。」
赫連恆並未拒絕,當真由著他將藥粉敷上肩頭的傷口。
宗錦也說不上自己為何要多此一舉――可他在馬車裡撩開小窗的簾,往外看見赫連恆獨自坐在火堆前的可憐模樣,突然覺得自己咬人這行徑,好像有那麼點點過分。
畢竟從他活過來到現在,赫連恆從未真的傷過他。
同是這亂世中謀圖霸業的人,就當是他日行一善好了。
宗錦伸出無名指,小心地觸上藥粉和傷口,輕巧又熟練地抹開,將那幾個牙印一點點全該上。
火堆燒出噼里啪啦地動靜,周邊因入夜而顯得寂靜。赫連軍的人小憩的小憩,值夜的值夜,無人說話之後,他二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沒想到,你上藥很熟練。」赫連恆低聲道。
約莫是因對方的語氣還算和善,宗錦也不覺得這話諷刺,隨口應聲道:「經常給自己上藥,當然熟練了。……紗布呢?」
「不必。」
「怎麼不必,」宗錦一邊說,一邊豪氣撕開自己的衣服下擺,撕出一長條布料來,「胳膊抬一下。」
男人不動聲色地側目看了看,只看見宗錦的半張臉。
――當真是如花似玉的一張臉,嘴尤其生得好看,嘴角不知怎的有些上挑,讓他即便不做表情,也彷彿在淺笑。
――可惜是張不知死活的嘴。
――不,還好是這吐不出句好話的嘴。
赫連恆如此思忖著,倒還真依他所言,配合地抬起胳膊。
小倌的手背時不時碰觸到他的皮膚,細滑微涼;不消片刻功夫,宗錦便已經布條一圈圈纏在了赫連恆的肩上。
「好了。」
隨著宗錦的話,男人抬著手肘稍微動了動。宗錦果真很熟練,包紮得絲毫不會影響到他的行動,鬆緊也恰當。
宗錦在他身後拍了拍手,抖落指尖沾著的藥粉,大大咧咧地說:「那我走了啊。」
男人倏地叫住了他:「你去哪裡。」
「嗯?找棵樹睡覺,」宗錦回過頭,隨意指了指不遠處的北堂列,「像那樣。」
赫連恆剛把衣衫拉好,整了整襟口,又慢條斯理地抬起手,將攏進衣衫中的長發弄了出來。
這一幕剛好完完整整地映進了宗錦的眼睛里。
赫連恆本就長得俊美,眼下這動作、這模樣,搭在一起就跟娼館里出賣色相的頭牌似的,十足養眼,卻也十足的不檢點。
――可惡,大男人的要這麼好的皮囊作甚?
宗錦倏地又轉回去,刻意不看他:「走了。」
「你去馬車上休息。」男人說。
「嗯?你不睡馬車?」宗錦道,「我才不跟你同處一室……」「我不會去,」赫連恆語氣平淡,「既然體弱,就在馬車上多休息,以免耽誤了行程。」
宗錦剛想反駁,男人卻已經算準了他的反應,直接起身走開,沒給他一點開口的機會。
看著赫連恆遠去的背影,宗錦不爽地咋舌,最後什麼也沒說的回了馬車上。
――
接下來的幾日,當真過得相安無事。
或者說,只要宗錦老老實實,赫連軍就一片死寂。他們每天只休息三個時辰,分兩輪休整,永遠都保持有六人在周邊值守,以防敵襲。且所有人唯赫連恆的話是從,不出一言忤逆,更不敢質疑赫連恆的命令。
宗錦看著都有些眼紅――他的尉遲軍可沒這麼聽話。
多數時候他的下屬都喜歡和他插科打諢,比起聽他的,倒是更聽洛辰歡的。所以許多事,他都喜歡塞給洛辰歡,讓洛辰歡去辦。
比如他把某家臣罵得狗血淋頭,僵持不下,就讓洛辰歡去登門道歉;又比如他想兵行險著,與所有人意見相左,也是洛辰歡去說服其他將領。
現在想起來,自己可真是從一開始便錯漏百出――歷代為君為王者都忌憚臣下功高震主;他倒好,不僅不怕,還巴不得將這些「麻煩事」全甩給洛辰歡。
宗錦趴在馬車的小窗上,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從軻州出發的第七天,正值黎明晨光若隱若現時。幾天下來,他偶爾會在修整時下車馬去活動一番,其餘時候都如約坐在馬車中,他被憋得渾身哪哪兒都不舒服。
按照之前他聽見的,「他」的喪禮就在今日。
宗錦懶洋洋地抬眼看看不遠處――赫連恆架著馬,緊跟在馬車旁。
「赫連,」他忽地說,「你身為家主,難道不該在隊伍最前列?」
赫連恆多數時間都面無表情,看著並不好相處;可宗錦若好聲好氣和他說話,他總會回答,只是有點惜字如金。
「為何?」
「為何?家主不走在最前面,臣下怎麼會心甘情願追隨啊?」
赫連恆淡淡瞥過他:「前後不安全,為君者不得不防。」
「……你這麼怕死?」宗錦啐了句,「沒用的東西。」
恰逢此時,猛禽的嘶鳴聲突兀地自頭頂傳來,攪擾了二人的對話。
宗錦不自禁抬眼往上,就看見不知從何飛來只氣勢洶洶的灰背隼,匆匆掠過他們頭頂,俯衝而下。
他目光追著灰背隼,整顆腦袋直接伸出了馬車。
赫連恆說:「不必驚慌。」
「誰驚慌了,看看而已……」宗錦說,「你不打下來吃嗎?」
赫連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作答。
而灰背隼一路衝到了隊伍最前列,像要捕獵似的襲向江意。可誰知下一瞬,江意抬起胳膊;灰背隼便找到了落腳處,振著翅停下,穩穩噹噹地停在江意小臂上。
江意帶著隼收回手,宗錦再看不清楚具體的事,只能轉回目光向赫連恆:「你們赫連,興養鳥啊?」
「……」
這邊男人正無言,那邊江意縱馬掉頭,片刻便到了赫連恆身邊。
「主上。」江意說著,將手裡捲成拇指大小的書帛遞向赫連恆。
――原來是用來遞消息的。
這灰背隼能認主的話,遞消息可比尉遲家養的那些蠢笨的鴿子要方便多了。戰事中,情報可比什麼都重要;若是能有這手段,隨時隨地獲知前線的消息,勝算立馬就能加三成。
那邊兩人正看情報,宗錦盯著灰背隼半晌,忍不住道:「你的鳥,借我玩玩?」
【作者有話說:江意:(ΩДΩ)
赫連恆:當面出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