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要騎馬
江意麵露難色,看了看宗錦后,便將目光遞向了赫連恆。
男人卻是連頭也沒抬,只隨意道:「它會傷人。」
「大男人還怕只鳥嗎?」宗錦不屑道,「就這小鳥崽子,還能怎麼傷我;讓我看一下嘛……」
赫連恆這才看完書帛,又遞還給了江意;江意熟練地從腰帶里摸出一支火摺子,將書帛點上至燒到只剩下一點才扔掉。二人就像是未聽見宗錦話的般,無人回應,江意更是操著韁繩就要轉頭回去前列。
「別忙著走,讓我看一下嘛,」宗錦索性把手都伸了出去,想扒拉江意,「別這麼小氣嘛。」
可江意離得遠,赫連恆離他近,於是宗錦伸長的手便很自然地落在了赫連恆的大腿上。他倏地揪緊了赫連恆的衣衫,再說道:「讓我看看!」
赫連恆斜眼看他,許是有些無奈,道:「江意。」
「……它真的會傷人。」江意皺著眉,不情不願地朝宗錦伸出手,「你小心些。」
見對方千般不願還是遵照赫連恆的意思妥協,宗錦一陣羨慕一陣嫉妒,又想起洛辰歡的臉,心裡五味雜陳。不過即便是失落,他也只會失落那麼須臾,宗錦轉手便摸到了灰背隼的羽毛,哄著它道:「過來,過來過來……」
可灰背隼無動於衷,還往江意肩膀方向縮了兩步,停留在宗錦剛好碰不到的位置。
「你可以把手收回去。」江意不情不願道。
「哦?」
宗錦對灰背隼的興緻極高,當真乖乖縮回手,扶著窗框將帘子固定住,腦袋也收了回去。緊接著,江意卷著舌頭髮出幾聲詭異地鳥叫……說是鳥叫,其實也不那麼像鳥叫,倒像是秋田裡的蟲鳴。灰背隼便忽地振翅,一下跳上了宗錦趴過的窗框,腳爪牢牢摳進了木料中。
灰背隼靈動地歪了歪腦袋,金黃的圓眼裡映出宗錦的模樣。
「我先過去了主上。」像是不忍心看自己的愛鳥即將被宗錦折磨,江意在旁如此道。
赫連恆略略頷首,江意便駕著馬迅速轉回前列中。
宗錦滿心都是對這小東西的興趣,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倏地抓住了鳥的腳桿。電光石火間,灰背隼便被他硬拖進了馬車中;馬車的車簾便跟著落下,將裡面的事情全遮住。
赫連恆在一旁,目光久久停在馬車處。
咣當咣當地響動中還夾雜著宗錦急促的呼聲和辱罵,時不時有猛禽振翅撞在狹小的馬車壁上。幾息功夫后,灰背隼驀地從馬車正面沖了出去,像支離弦的箭,還倉皇落下了好些羽毛。
宗錦再度撩開小窗帘,滿手的血沾上了車簾;他兩縷頭髮散亂地落在側邊,臉色鐵青地看向赫連恆:「……傷葯還有嗎,給我。」
「…………」
――
一個時辰后,赫連軍在御泉和秦關的交界處停下休整。
注意到馬車停下,宗錦立刻伸出他被紗布包裹著的右手,撩開了馬車簾。他本以為又到了休整的時候,正想下車去活動活動筋骨;可誰知他還未來得及下車,左側便傳來規模不小的震動。
他對這些事相當敏銳,一聽腦子裡便是警報似的兩個字――「敵襲」。
他佝著腰在馬車門前停住,下意識往左側看去。事實證明,即便換了具孱弱的身體,他曾在戰場累積下來的經驗卻仍準確;很快那左側的林間便傳來陣陣馬蹄,聽上去規模不小,恐有兩百人。
「喂,赫連,你不會沒察覺有人靠過來了吧?」宗錦一邊說,一邊轉回頭去看赫連恆。
誰知馬車的右側早已經換了人,現下是個他記不住長相的兵士,正風雨不動地停在原地,甚至沒往左邊多看一眼。
宗錦疑惑著再往前看,討厭人的赫連恆已經到了最前列。
馬蹄聲逼近得很快,這時候若還沒發現敵襲,除非赫連恆帶出來的這精英小隊全是聾子。片刻后,自左側林間而來的人馬終於露出了真面目;率先映入宗錦眼睛里的,是一柄柄四棱旗。
……難怪赫連恆敢只帶十二個人便前往他們家的地界,原來是靠著江意的灰背隼能準確無誤地傳遞消息,才籌劃著讓御泉的駐軍過來,也省了大批人馬趕路的麻煩。
赫連恆帶兵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赫連恆的身手他也是嘗過的;但真和赫連軍處在一起,他才知道自己曾經並沒有估算錯誤,赫連確實是強敵,單單這一手猛禽傳信就勝過其他各家一大截。
而且江意的灰背隼,是只有這一隻,還是……?
在思忖中,宗錦不自覺地將視線落在了赫連恆的背影上。
迎來的人馬在十二人隊側面三丈處停下來,為首之人迅速下馬,步行至赫連恆的馬旁單膝跪下行禮。男人坐在馬上,有些優雅,又有些為君者的強勢,睥睨著臣下說了點什麼。
只是宗錦離得遠,一句都聽不清楚。
――若赫連恆不是他的對手,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儀錶堂堂的。
他突然冒出這念頭來,腦子便不聽使喚地想起初入赫連府時的夜,想起男人倚窗獨坐,對月而飲。
宗錦晃了晃腦袋,搖散那些有的沒的,輕手輕腳地下了馬車。
眾人皆在馬背上規規矩矩一動不動,唯有身形嬌小的小倌穿行而過,霎時間惹來不少雙眼睛。可無人敢質疑宗錦,更無人敢攔他――出發頭一晚時馬車上的激情對打,早在隊伍中被傳成了主上的「寵愛」。
主上的新寵,當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轉眼宗錦便竄到了赫連恆身後不遠處。他是想聽聽赫連恆在說什麼,可那個新來的將領不曾見過他,一瞥見突然冒出來的身影就合上了嘴,目光銳利如刀劍地刺向他。
北堂列小聲呵斥道:「……回馬車上去。」「無妨,」赫連恆目不斜視,甚至沒看宗錦一眼,「繼續說。」
新來的將領並不再問什麼,就當著宗錦的面彙報道:「三千人馬已在晏州和商州境駐紮,隨時可供主上調遣。」
赫連恆思索了片刻:「就按照先前的安排做,其他的人在三河口駐紮。」
「是。」
三河口是商州晏州與御泉三地的交界口,在那兒駐紮是三家都喜歡乾的事。可先前的計劃是如何,宗錦猜也很難猜到。他也沒想到赫連恆會為了給「他」去奔喪,調動了這麼多人馬。
司馬和皇甫必定會到,這次奔喪保不齊就有一場硬碰硬。
老實說,他若是站在赫連恆的立場,定然不會來趟這渾水,倒不如趁著兩家為瓜分尉遲而費心費神時,先把自家後方那根「釘子」樅坂給掀了。宗錦在心裡暗暗想著。
赫連恆的心思,挺難猜的。
他正兀自思索,那邊將領領了命,躬身作揖後轉身上了自己的馬,領著人便又奔回了林間。
馬蹄聲漸遠,赫連恆突然的話打斷了宗錦的思緒:「該回馬車上了。」
「嗯?」宗錦茫然抬起頭,「你在說我嗎?」
「嗯。」
「不去了,坐車坐得老子骨頭都快顛散了。」小倌說著,歪著脖子摻了個懶腰,又抬著手臂左右地扭了扭筋骨,「你下來,我要騎馬。」
北堂列和江意都和他打過交道,已對宗錦的這種「理所當然」見怪不怪。周圍其他的人則被這話震驚地紛紛投來目光,大氣不敢出地等著看自家主公的反應。
場面一時間像是凝固了般,直到赫連恆淡淡回應道:「沒有多餘的馬匹。」
宗錦已經從脖子活動到了腿,正邁著弓步拉扯韌帶:「我知道啊,所以你去坐車,我要騎馬。」
「小宗錦,」北堂列挑著眉提醒道,「你還是去馬車裡坐著吧,接下來進了尉遲家的地界,很多事馬虎不得……」
宗錦一瞥北堂列,囂張道:「但我說我要騎馬,我就要騎馬。」
北堂列還想再勸說兩句――進了尉遲家的地界,坐在馬車裡可不比馬上行動自如,一切都得小心,指不定尉遲崇會不會失心瘋地直接襲擊他們。
而且他都不懂為何主上此次出行要備上馬車――平日里主上可沒這種嗜好,都是馭馬與他們同行。
這馬車,彷彿就是早早看出宗錦受不了長時間騎馬而準備好的。
他才剛張嘴,男人便抬手一攔,說:「現在沒有馬匹可供你騎。」
「是啊,所以你下去,我來騎。」
男人不語,微微皺起眉:「你右手受了傷。」
「我單手就夠了。」
宗錦毫不退讓,赫連恆也沒有下馬的意思,兩人一高一低,氣勢卻誰也不輸誰地就在列隊最前方對峙起來。
突然,小倌像是等不及了,一下拽住了赫連恆手裡的韁繩。
眾人皆未回過神,只見小倌已提氣輕身,要去踩馬鐙。可馬鐙里踩著的是赫連恆的腳,宗錦就像看不見似的,直接踩在了馬鐙之上,硬生生「爬」上了馬背,坐在赫連恆身前。
他再一扯韁繩,想將韁繩從赫連恆手裡奪下。
可男人看似隨意握著,實則抓得很牢固;他這一搶沒能如願不說,反而拽得馬兒難受,在原地不安地踏了幾下。
宗錦回過頭,沒好氣地說:「你下去啊,我都上來了。」
赫連恆只玩味地看著他。
「你下不下去,你再不下去老子就……」「駕。」他話還沒說完,赫連恆輕喝一聲,「那就一起。」
馬倏地邁開腿往前小跑起來,慣性使然之下宗錦猛地往後靠。
剛剛好靠在赫連恆胸前。男人身上有股很淡的沉香味道,倏然將宗錦包裹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