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忽生迷茫

第七百零七章-忽生迷茫

日漸升,林中本應升騰的春日之露,已被裊裊之煙所替,萬幸此林遠離汴京城,否則若旁人瞧見,還道是北晉鐵騎已然跨過雁北,直衝著汴京而來所燃起的烽火狼煙...

不過烽火狼煙乃黑煙升騰,此林裊裊卻為炊煙,若有人近前查探,方能瞧得尋常不曾見過之景觀。

青衫少年俊朗面龐早在煙塵之下熏黑,倒將他內傷未愈而略顯蒼白的面頰遮掩,身旁兩名壯碩漢子,正圍著那已炙烤流油的野豬,眼中儘是貪婪食慾,若非嫌這豬肉太燙,怕已是忍不住伸手搶奪了。

不過距這野豬最近的,卻是一鬚髮皆白的老道,此刻他早已有一塊烤得外焦里嫩的豬肉在手,不斷吹著豬肉散出的熱氣,直顧塞肉入口,可管不上豬肉燙是不燙,邊吃口中還不斷贊道。

「你小子的謝禮,老道算是接下了...哎喲...嘶...」許是邊嚼邊說,話才至半,卻咬到了舌根,疼得這位瘋癲老道齜牙咧嘴,面目猙獰。

此番景象,直令一旁的豆蔻、碧衣兩名少女『撲哧』一聲,差點笑出聲來,為免瘋癲老道丟了面色,忙是齊齊掩唇,低聲憋笑,而他們身側老者,雖早已肚中飢餓,但目光卻不曾落在炙烤的肉上,反是將目光望向來時林中,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人,以至青衫少年手持木枝,將一塊炙烤的外皮已焦的肉塊送至身前,也未曾察覺。

「先生...

你想等的人,若是想通了,自然會來,否則有那位在旁,即便咱們用強,恐也難改他心意。」青衫少年似是看穿了老者心思,將手中肉塊再遞近幾分道。

許是聽進了青衫之言,亦或是腹中飢餓,肉味太香,老人回首,正迎上滿面被烤肉煙塵熏至烏黑的少年面龐,那雙星眸正滿盛真切,老人欣慰一笑,接下少年手中木枝,隨即撩袍而坐,吹了吹木枝上滾燙,張口一咬,立時唇齒滿香...

「嗯...火候正好,多一分便焦了,少一分便缺幾分熟度...還有這料子,倒是難尋...安息茴香,你這謝禮,老夫是不是還要去謝謝那位天師,不然這等美味,可難吃得到...」蕭相微闔雙目,似在享受肉香,實則心中卻在思考適才青衫少年相勸之言。

「老先生過譽了,只不過是小子生下來,便無親人在旁,故而學文、習武閑暇之時,唯有以此排解,所謂熟能生巧,便是此道...更何況...」青衫少年望向閉目沉思的老者,話鋒一轉。

「更何況能為名震天下的無雙國士,烤上一回肉,我這江湖中的無名小卒,怕也是此生無憾了...」

聽得青衫少年點破自己身份,老人並不意外,只將適才微闔雙目睜開一道縫隙,目中星光透出直懾人心之光,掃向青衫少年面龐,淡淡開口:「哦?你這猜測何來?」

「那便要從蕭無名前輩說

起了...」青衫少年見老者未曾否認,也未承認,反而心中又篤定了幾分。

但餘光卻瞥見那兩個壯碩漢子與上官人言已迫不及待去搶奪烤肉,許是擔心自己沒得吃,亦或擔心這三個漢子吃完,哪還有其他人的份,不僅不忙說出自己推斷,反是起身躍去。

直從三人搶奪下,爭來了一半的烤肉,分給碧衣、豆蔻少女,方才兩手來回交替拋著,以去滾燙之意,回至老者身旁,隨手取來一節斷枝,將剩下的烤肉串起,插入林地之中,方繼續開口。

「說來也怪,我從慕容谷中出時,遇蕭無名前輩,自忖不曾與這等高手有所交集,唯有師父他老人家,或能結識此等人物,而這一路來,我是百般套話,而他卻始終不曾透露出是受何人所託,只言師父信箋相托...」少年說著,已是忍不住伸手從面前肉塊中扯下些許,塞入口中,好填腹飢,直至肉入腹中,方繼續開口。

「直至汴京城外,我以此烤肉之法,方從他口中得知,他姓蕭...」少年眼下口中肉來,目光不住打量著眼前老人,見他依舊淡然,目中瞧不出絲毫其他情緒,便繼續試探。

「天下姓蕭之人多矣,但他知我本名,自我三年前初下不歸山時,便從未以真名示人,能知我本名,只有師父如實相告,而能讓師父如此坦誠的,定也是值得他老人家能以性命託付之人...這一

路來,無論我去哪裡,無名前輩從不離我身側,但偏偏今日,你邀我馬車一敘之事,他不僅未顯警惕,反而先行離去,如此看來...即便你不是他身後之人,定也是能讓令他放下戒備之人...對與不對?」

老人聞言,那微睜的雙目終是再睜幾分,不過仍未接下青衫少年試探之言,而是將手中已吃了小半的肉調轉一側,伸手扯下一塊來,塞入口中,細細品嘗,耐心咀嚼。

試探就如爭論,總要有問有答,方能從言語之中尋得些許破綻,面對老者始終不曾開口,青衫少年似也沒什麼辦法,眼看老人依舊沒有開口之勢,只能繼續自己心中推測,好能通過他面上神色微變,判斷自己心中揣度,正確與否。

「本來我還無法猜出你的身份,但昨日入城,馬車臨別之時,你曾言與我還有重逢之日,那時我就好奇,素未蒙面,初次相逢,你為何能如此篤定...而後那位唐公子拜府,再至我去探查清風明月,瞧得他悄悄出城,而後一路尾隨,直至巧遇小傑兄,發現這林中木屋,再到金刀門也恰巧闖入,隨後那位唐公子拜屋,隨後兩位宗師刺客現身...」

「這一切的一切,也太巧了些,古言有雲,當巧合與巧合重疊之時,那便不是巧合了...乃是有人刻意為之...無論先前金刀門錦衣、唐氏兩位公子,還是那兩名宗師刺客,甚至

...還有我,自汴京至木屋,無論當中過程幾何,最終匯聚的,便是此林中木屋...不!是木屋中的您!」言至此時,青衫少年終是從老者面上瞧出了一絲情緒波瀾。

但卻不是被人看破心思的慌張,僅僅只是他唇角微抬,眼角皺紋的稍稍堆積,甚至青衫少年看不出他這笑中,是對自己適才揣度的肯定,還是對自己妄自猜測的嘲笑。

劍眉微蹙,少年人血氣方剛,即便已歷經江湖之險,人心之惡,但依舊還有幾分傲氣,見老人只是微笑,不由語氣凝重幾分:「馬車之中,您觀察入微,僅憑我掌中習劍之痕,便斷言我不是尋常武師,而後問我文武之問...之後木屋之中,那位唐公子不屑我那『為百姓而持鼎立』之論時,卻隨您贊同,唐公子卻變了臉色,能讓南唐皇子,都有所忌憚之人,我實想不出這世上還有第二人...」

「當然...此為其一佐證...」青衫少年知從老者面上已看不出絲毫破綻,乾脆不再觀其面容,而是話鋒一轉,盡述心中揣測。

「布局如此深遠,能將那金刀門眾人、三位宗師並那唐氏公子,都算計其中,甚至在命懸一瞬之時,皆成竹在胸、面不改色...此為佐證之二。」

「這第三嘛...凡布局者,無論何時,應留後手...此前我與那佝僂刺客交手之時,也在暗中觀察您,將自己性命都布

於此局中,後手到底是何人,我曾想過,可能會是無名前輩,甚至會是...師父他老人家,但卻沒想到,您所留的後手,竟是清心觀...有這位天師坐鎮,莫說那兩位宗師刺客,怕是加上唐九,您都可全身而退...」

少年言盡心中猜測,隨即話鋒陡轉,一改此前尊敬模樣,問向老者,一字一句。

「不知我在您棋局之中,到底是落子何處?」

時至此時,老者終是不再沉默,將手中最後一塊肉塞入口中,緩緩抬首,迎上少年目光,語氣平緩:「不妨猜猜看,老夫想要等的人,到底會不會出現林中?」

老人之問,將少年從自己揣度中拉回,知自己從面前老者身上尋不到想要的結果,便暗定心思,或許側面迂迴,有一線機會,當即凝神,開口回道。

「以我觀來,唐九前輩武境高強,但終歸是行護衛之職,此時想來已在勸說那位公子,趁早離開,尤是在今夜見過唐公子的人太多,且不論他是否已暴露了身份,暴露了行蹤,便是今夜刺殺,也是沖他而來...」少年直言自己對唐九心思的揣度,而後話鋒轉向唐氏公子,繼續說道。

「但那位唐公子,在木屋中我與他對話寥寥,但卻從他所言之中,聽出他絕不是貪生之人,況且您苦心布下此局,目的之一,不正為了引他入局嗎...金靈九轉的仿方,您也大氣相送,以他的病看

來,那仿製藥方遠遠不夠...您在木屋之中送出藥方,正是為了此刻...所以...無論是為了他自個兒的命,還是為了南唐百姓,他不僅不會走,而且會想出萬全之策,留在汴京...」

「哈哈哈...」老人聽完少年刨析之言,不禁撫須而笑,隨即勉力起身,向著火堆旁的眾人緩緩行去,喃喃之聲恰好令旁人無法聽到,而令青衫少年正可清晰入耳。

「年紀大了,吃些東西,總要活動一番...不必你們年輕小輩,無論這江湖...還是江山,總歸是後浪推前浪吶...」

少年話音才落,就聽得遠端林中悉索聲響傳來,只見唐九扶著面色蒼白的唐公子從林間緩行而出,向著眾人行來,距離尚遠,但那位唐公子眸中堅定,卻讓遠端的青衫少年真切感應到了。

一切皆入適才自己所言...不,應當說一切盡在起身踱步的老者謀算之中,自己不過是堪堪窺得他所布下棋局一角而已...

望向老者略有蹣跚踱步背影,青衫少年一時啞然,無論三年曆練,還是再下不歸山,曾都以為自己掌控命運,但當發現彷彿陷入泥沼般棋局之中,心境自然受擾,甚至一瞬錯覺,自己經歷的這些,到底是真的一路艱辛,還是早在別人算計之中。

青衫少年甚至不敢再往下多想,自己從小便是孤苦一人,得師父收養,授文習武,難不成這一切

也是有人刻意安排,自己也是棋局之中,可有可無的一子。

心思一亂,五感皆消,就連強行以內力壓下的內傷也再度湧上,少年只覺天旋地轉,身形不穩,萬幸遠端幾人之中,始終有一雙杏眸不曾離開青衫少年分毫,見得此景一瞬,碧衣身形當即躍起,向著少年疾躍而來。

本就不遠,且少年只是心境紊亂,不至於立時倒地,正欲傾倒之時,卻有一雙手臂,牢牢挽住自己,隔著衣衫傳來的幾許溫暖,不僅將少年身形穩住,更讓他心思稍定。

側目望去,那張鵝蛋臉兒是如此完美,那雙杏眸之中,滿凝關切,雖未開口,但卻讓少年真切感受,這一切的真實。

沒有棋局、沒有謀算,有的只是關切之人,儘管如此,青衫少年還是不能篤定,只得握住那雙在初春寒意中稍顯冰冷的手兒,不禁開口:「霖兒...你說這咱們經歷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在霖兒心中,青衫少年永遠堅定且不言放棄,但此刻眼前的他,目中卻滿是迷茫,甚至透出幾許無助...心疼之感頓滿,忙是開口安慰:「當...當然是真的...你可還記得,咱們同闖柳庄,而後在嶺州共患難...還有你不畏艱險...為了我...一路尋到慕容谷...這一切怎會有假...」

霖兒之言,皆自肺腑,許是關切至極,言及與少年相遇種種,目光不閃不

避,彷彿是想把自己心中真切,讓少年盡數感知。

杏眸目光,直抵少年心中,數月之中,所歷種種,也隨著霖兒之言,浮上心頭,令少年精神為之一振,雙眸之中,終是星光漸聚...

少年彷徨、迷茫之景,那踱步而行的老者雖是背對,但彷彿也如看見一般,蒼老面上透出幾分不忍、幾分關切,但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中,卻透出幾分堅定...

「借顧蕭之口,將棋局一角,掀開些許,諸位細細品味蕭相所布,是否能感知這位無雙國士,謀算無雙,洞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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