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借花獻佛

第七百零八章-借花獻佛

日漸升騰,當得第一縷日光映入汴京,將這座前年古城映亮之時,城中太守府一方靜謐小院之中,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指捻玉持,微闔雙目,立於庭院之中...許久不曾移動,甚至令趁著成日早起覓食的蟲兒,都只是察覺此人不過是假山石雕而已。

扇動翅膀,蟲兒欲登上『石雕』好去尋覓一番,豈料飛動片刻,即將登臨一瞬,那『石雕』竟然動了,似是因日光照耀,亦或是察覺到庭院之中的些許聲響。

「老嚴,回來就好...」手中玉持,捻動之勢也隨之停下,微闔雙目,終是睜開,平靜之聲悠悠傳出,竟連飛動蟲兒,都不曾驚擾,依舊扇動翅膀,落於此人衣擺之上。

隨此人聲落,已有一道身影,悄然躍入靜謐小院之中,亦於這開口之人一般,雖是施展輕功而入,但卻未曾驚擾他衣擺之上的飛蟲...要說蟲兒,警惕最高,風吹草動便會逃離,但隨君臣二人,面三五步之遙站定,卻依舊趴於衣擺之上,一動不動,此等景象,甚是詭異。

來人未曾答話,只是默默俯首,向著立於庭院之中的中年人單膝跪下。

雖未開口,似已無聲之中言出千言萬語,面色平淡的帝王,眼眸之中平靜如一汪死水,望著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老人,手中玉持又開始捻動起來。

由慢至快,就連此前衣擺之上的飛蟲似也察覺到了華服帝王身上散發出的駭人氣勢,想要振翅高飛,卻為時已晚。

「嘭——」一聲暗響,陡然迸出,衣服擺之上的蟲兒才將脫離衣擺些許,卻被無形之中強橫之力,生生震散,彷彿被晨日撕裂的黑暗一般,化作一縷煙塵兀自消散...

再觀單膝跪地之臣,即便他已是宗師武境,卻也不敢有絲毫異動,依舊單膝跪於君王身前,任由自己長髯已快及地。

君臣二人依舊不曾開口,直至片刻之後,捻動玉持的指尖再度停下,長跪之人心中才暗暗鬆了口氣,正以為自己這般,已是消去了幾分對方懷疑之時,卻聽他再開口來。

「老嚴...平身吧...」

雖是寥寥數言,但對嚴若海來說,卻能察覺到這平靜之下的洶湧暗凝,忙是將首俯得更深,凝聲開口:「嚴若海有負聖恩,還請聖上責罰!」

此前不曾開口,好讓聖上看清自己傷勢,待聖上怒火稍去,方才開口請罪,乃是臣子本分,嚴若海雖是武人,但浸淫官場多年,亦懂得揣測聖心,此時請罪,不止是恰到好處,也可給這位疑心愈重的聖上可查驗自己傷勢之機。

果然,嚴若海之言一出,那雙始終不曾移動的華貴雲靴立時候啟步,慢踱三五步來,直臨近自己麾下最為得力的護軍宗師,方才止步...將玉持套回腕間,親自躬身,伸出手來,搭在嚴若海臂彎之上...

「你與朕,君臣相伴多年,莫說此次刺殺不成...」聖上扶住宗師臂彎一瞬,似已察覺些許,眸中紅芒一閃而消,口中語氣依舊平淡。

嚴若海能真切感受到來自這位帝王掌心湧來的真氣,只在扶住自己起身一瞬,已將自己傷勢探明,深知此時越是做作,反受懷疑更重,於是就欲順勢起身,豈料聽得聖上平緩語勢的後半句時,虎目之中立顯驚慌,忙再跪而下。

「便是老嚴你棄朕而去...朕也不會怪你...」聖上以平淡語氣說出的話,更似利刃,穿透眼前之人。

「聖上明鑒,若海之心,天地可鑒...」嚴若海顯出幾分惶恐,已不再是單膝,而改雙膝跪地,額尖已觸華貴雲靴,靴面之上。

瞧得他再跪而下,聖上竟未再扶,而是抽回手來,負於身後,語氣頓轉:「老嚴隨朕南征北戰,無論單騎闖陣,還是於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皆翻手可得...為何今日,卻失了手...」

嚴若海稍抬額來,而後再叩雲靴之上,言辭懇切道:「啟稟聖上,他身旁那人,的確難纏,竟連我都...」

「哦?堂堂的游龍宗師,竟會敗於他手...對了,朕好像說過,你只需佯攻引離便好,刺殺之事,不用勞煩於你吧?」不待嚴若海說完,聖上已是開口打斷,望著足下叩首之臣,聽不出語中喜怒如何。

「來了!」嚴若海昨夜與唐九交手之時,便已猜到有今晨之問,早備下應對之法的他,當即依照此前早已定下之計開口稟來。

「臣始終牢記聖上旨意,要牢牢拖住此人,好讓旁人下手,但沒先到,此人甚是機敏,被他發覺...臣為了儘力拖延,只得與其交手,如真要說武境高低,臣與那人身旁護衛旗鼓相當,如真是以命相搏,也在伯仲之間...」

「所以...你一時不察,被他所傷...那他也安然折返了?」接過嚴若海未盡稟報之言,聖上平靜問道。

「是...也不是...臣確實一時不察,被他所傷,但他也未曾安然折返...他中了臣一掌游龍,才將退去...臣本想追去,助忠齊公公一同下手,可想到聖上旨意,便想著先行復命,再言其他不遲。」嚴若海言盡之時,再行叩首。

靜待片刻,時間彷彿停滯,嚴若海不敢施以內力,控住呼吸、心跳,只任由心脈躍動,好令身前聖上可盡數探得...此贏得聖心之法果然奏效,片刻之後,跪地的齊雲護軍宗師,終是再等到那隻攙扶的手掌。

不似先前,暗凝試探,此番已能感受到九五掌中之力托扶手臂,嚴若海亦不推辭,當即借力,躬身而起...

待起身來,方聽聖上再開口來:「這麼說來,那人也中你一掌...」

「不錯,雖當時臣已中劍,但那掌足有臣五成功力,即便不能重傷於他,想來他也絕不會好過...」嚴若海似仍懷愧疚,俯首稟道。

「既是如此...想來就算他折返而歸,也不是忠齊對手。」聖上語調,雖是平緩,但其中暗凝的愉悅,卻被身旁嚴若海敏銳捕捉。

不敢透出絲毫波瀾,嚴若海只是俯首稱是,心中暗道終是脫困之時,卻聞輕聲響動傳來...

要說這太守府中,守衛森嚴,能不驚動守衛直抵此方靜謐小院的,除卻那人,還會有誰。

來人正是得了旨意,行刺殺之事的佝僂老狗,此刻他渾身焦黑,除卻要害處,幾已不見絲毫衣衫,周身皆傷幾已不見完好皮肉,唯有幾處微翻的傷口,顯出鮮紅血肉,方能瞧出來人是誰。

忠齊現身一瞬,靜謐院中君臣二人,神色各異,九五依舊平淡如常,身旁嚴若海面色已是驟變,不過好在常年伴駕,幾是一瞬,也已恢復如初。

平靜如水,但暗涌卻翻,九五眼角繼續皺紋,緩緩堆砌,面上似是笑容,但眸中卻凝冷意,忠齊此狀,刺殺成功與否,已是顯而易見...

懂聖心的,可不止嚴若海,若論伴駕,忠齊這麼多年來,可謂侍奉左右,落定身形之時,一如嚴若海般,不曾開口,只俯首而跪,一言不發。

瞧著自己身旁兩大親信之人,如此模樣,聖上眼角彎得更深,打量片刻,平靜開口。

「平身吧...老嚴,你先行養傷,待傷好了,再來見駕...」

嚴若海暗道不好,如這老狗如自己一般,只是受傷而歸,還則罷了,如今他這番重傷模樣,自己在聖上心中...想至此,不由暗罵眼前老狗實在詭詐,明明是他提出要放那公子一條生路,此刻卻是如此重傷。

來不及思忖,並未遵旨而退,反是跪地叩首:「稟聖上,臣嚴若海請旨,再去取那公子性命,若不得手,不回見駕...」

「哦?老嚴為何倒顯急切...」聖上饒有興緻望向跪地請旨的宗師,意味深長道。

比起忠齊,嚴若海到底還是不如他沉得住氣,或許是知曉自己在聖上適才那句話出口之時,已失了聖心,現在挽回,或有一線機會,否則當自己踏出此院門后,不僅無法藉此事化去自己那義子之危,就連嚴氏上下,也會被自己帶入危局之中。

「此事不成,罪責在我,如我能入林助得一臂之...」說出自己心中之言,企圖挽回聖心的嚴若海,話未說完,卻聽得眼前九五,仰天而笑。

那是掌控一切的笑聲,是看穿一切之笑,許是笑得盡興,已不顧身前還跪著自己最得力的臣子與近侍,九五兀自回身,負手而行,不知是在說與兩人,還是說給那隔空對弈的棋手。

「這一手借花獻佛,使得秒啊...只此一手,無愧那無雙之名...」

華服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沒小院廂房陰影之中,跪地的兩人還不知該如何應對,但不消片刻,笑聲畢時,九五之聲已然恢復如常,從容之聲再傳。

「老嚴...忠齊,你二人都退下吧,各自養傷,待恢復了身子,再來見駕不遲...」

此番聖意,比起先前只讓嚴若海退下之時,雖稍有不同,但卻讓嚴若海與忠齊二人皆已明了,今日之劫,兩人都能安然而退了。

待得屋中聲音落下,跪於屋外的兩人這才暗暗相視一眼,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出幾分敵意,隨即齊齊起身,面向廂房,緩緩退去...待得屋外兩人退出遠離片刻,廂房之中,方才傳出輕微碎裂之聲。

恰有日光透過窗欞,映入屋內,方見房中之景,昨日對弈紋坪之上,黑白二子交錯,唯獨此前凝光落子之處,已被一枚黑子所替,不同先前,黑子已是深深沒入紋坪之中,適才輕微碎裂之聲正來自於此。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豈能輕易化解開來,此時早已退出小院的兩人豈知,那雙閃爍紅芒雙目,正於廂房之中,陰冷凝視,不過當晨日之光徹底映入廂房之時,那雙邪惡雙瞳,已然消失不見...

晨日既升,汴京城中百姓亦是早起營生,行色匆匆,即為眼下,也為將來,小販們推著車不停趕路,想趁著時辰尚早,能搶得好攤位來,獨輪木車之上已裝滿今日欲賣出果蔬,正當興沖沖低頭趕路之時,卻覺車前一頓,立時重心難穩。

「哎喲...」小販不是習武之人,失重而倒,新鮮果蔬頓時翻落在地,就小販本人,也被獨輪木車壓倒,傷了腿腳。

此等場景,也屬尋常,故而周遭行人,不曾因此駐足,而那小販,也是淳樸之人,並未因此相訛,只是微嘆一聲,今日倒霉,而後忍痛起身,伸手去撿散落於地的果蔬等物,只想著待會更要加快步伐,方能搶到好攤位來。

但當小販一瘸一拐,彎腰撿取地上果蔬之時,卻有一隻手掌遞至面前,指尖還攥著一物,非是果蔬,而是一錠明晃晃的銀子。

順著捻著銀錠的掌心,向上望去,只見一人正定定瞧著自己,此人披頭散髮,但卻並不腌臢,反倒是一身寬袍長衫,玉帶束腰,顯得隨意至極,此刻被散發稍遮的雙目,卻帶著繼續笑意相望。

雖是笑著,可他的眼神之中,卻透著繼續寒意,小販售賣果蔬,也算是見過些人,只此一眼,就覺心底生寒,哪敢再望他手中銀子,連忙避開目光,口中不住道歉:「對...對不住客官,是...是小人推車趕路,太過魯莽...」

散發之人,卻不在意,稍斂眼中笑意,目光微移,望向身後,隨行幾人,立時領會散發之人心意,忙各自散開,將小販散落果蔬一一撿起...

人多自然快,不消片刻,散落果蔬已被散發隨行幾人,盡數撿來,隨著獨輪木車扶起,雖是摔爛了幾顆,倒也沒什麼損失。

時至此,散發之人方才開口:「小兄弟莫怕,我等不是惡徒,而是有一事想要請教,這錠銀子,是我等賠你摔爛的果子錢,亦是問路之資,莫要推辭。」

小販聽得此言,終是放下心來,不過淳樸的他,卻不肯受意外之財,推辭開口:「客官想問什麼,只管問便是,這銀子太多,且我這幾個果子也不值這許多銀錢...」

散發之人,似也不想於這小販多言,不待他推辭言盡,便一把扯過小販,將銀錠塞其懷中,隨即從懷中取出一物,開口問道。

「你可知這汴京城中,是何人家,用的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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