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霍邑血戰
安撫住李密之後,眼下最令李淵棘手的就是這連日不停的淋雨了,一路行來,山路崎嶇,曲折迂迴,道路泥濘,山洪阻路,糧草運輸不便,李淵軍中的糧草已捉襟見肘,而霍邑卻像一座大山般橫亘在前,無法搬走也無法逾越。
這時,一則更讓李淵心驚肉跳的傳言在軍中不脛而走――突厥與劉武周企圖合兵進犯太原;而劉文靜出使突厥至今未歸,一時間他也無法判斷傳言的真假,恍惚間他甚至有種預感,劉文靜一定是被突厥人扣留了;李淵此時不禁有了一種明悟和一絲後悔,前門拒虎,後門進狼,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李淵心中如冰火煎熬。
李淵幕府聚集一眾文武商討對策,長史裴寂諫言道:「主公,宋老生與屈突通擁重兵據守險關堅城,兵精糧足,絕非一日可破;李密雖有結盟之意,但其生性狡詐善變,難以揣度;突厥貪利無信,劉武周面北稱臣,覬覦太原已非一日,且太原乃我軍根據之地,官兵家眷皆在太原,不如回軍太原,先解太原之危穩固根基,之後再圖大業不遲。」
眾人一聽既不主動提議也不隨聲附和,都沉默著,李淵掃視眾人的神色,頓時清楚了眾人心中所想,李淵靜默良久沉重的說道:「傳令,后軍改前軍,前軍斷後,全軍回師太原。」
李建成接到撤退命令后連忙趕到幕府勸諫李淵,道:「父親,我軍並無敗績,為何不戰而退?」
李淵無奈的說道:「連番大雨,攻城不利,糧草不濟,我主力大軍屯兵堅城之下,後方,突厥態度不明,劉武周虎視眈眈,為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建成連忙勸阻道:「父親,不能撤啊!此時關中空虛,民無鬥志,軍無士氣,東部隋軍主力又被李密牽制在洛陽無力西顧,此千載難逢之機,只要我軍一鼓作氣攻破霍邑,前方就是坦途,父親萬不可坐失良機,屆時大勢斗轉,悔之晚矣,父親三思啊!」
李淵聽了李建成一番話,語氣沉重地說道:「放棄關中固然可惜,但太原是我們唯一的底牌,不能有失,若是太原失守,我軍便是無根浮萍,任何一點風浪都能讓我們無法翻身。」
「我軍浩蕩而來,屯兵堅城之下數十日,未戰先退,我們如何跟將士們交代?此時撤軍,大軍戰心受損,士氣必然衰竭,更示敵以弱,我軍一撤隋軍必然反撲,屆時北有突厥……」
李建成一席勸諫之言,讓本就作難的李淵心情更加煩躁,喝斥道:「好了,我也不想撤,可現在大雨連綿,我有什麼辦法,現在你要是能讓這該死的雨停了,我立刻停止撤軍,能嗎?」說著李淵被過身去,雙手扶著桌案,平靜了下來:「此事不必再議,吾意已決,連夜撤兵。」
李建成見狀閉上眼睛,嘆了口氣,無奈的拱手道:「末將遵命。」
說罷便退了下去。
李建成回到左軍便下令全軍收拾行裝,連夜冒雨撤軍。
撤軍令下達到右軍時,李世民並不在帥帳,正在走訪軍營,巡視營寨,回來時正好瞧見將士們都在收拾行裝,連忙叫住眾人,一路奔回帥帳,還沒顧得上解下雨蓬,帶著雨水就衝進了帥帳,李世民一進帥帳就被早已等在帥帳的姐夫柴紹一把揪住了,柴紹焦急地說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李世民也連忙問道:「外面這是怎麼回事?誰下的令?」
柴紹連忙說道:「是岳父大人派人來下的撤軍命令,你現在立刻找到岳父大人,這軍不能撤……」
「簡直是兒戲,傳令下去,全軍不得妄動~」
李世民怒喝了一句,還不等柴紹說完,便奔了出去,翻身上馬,猛地一揮鞭,馬蹄踏著水花飛奔而去。
李世民沒有直奔李淵幕府,而是來到了左軍駐地找大兄李建成,誰知李世民一到駐地,左軍已經開拔了,李世民連忙順著道路追了上去,雨水迎面扑打在李世民俊朗的臉上,讓他地雙眼都有些模糊了,但他此時只有一個想法,追上大兄李建成。
終於李世民看到黑壓壓的人影,李世民快馬飛奔繞到大軍前方擋在了軍前,高聲喊道:「我是右軍大都督李世民,停止行軍。」
李世民勒馬軍前,離前隊士兵的矛尖不過咫尺,全軍停住,這時李建成從隊列中策馬而出,問道:「你怎麼來了?難道父親改主意了?」
「我還未去見父親,但這軍不能撤,兄長立刻命你的部隊原地待命,我們一起去見父親。」
李世民焦急的說道。
「沒用的,我已經勸過了,父親撤軍之意已決。」
李建成說道。
「兄長,不能撤軍,一撤軍,就全完了,再跟我去勸勸吧!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要逼父親收回成命。」
李世民語氣十分堅決,見李建成沉默不語,急切的說道:「生死存亡之際,兄長不能再猶豫了!」
李建成深吸了口氣,咬了咬牙,道:「好,為兄就跟你去。」
隨即李建成下令全軍原地待命,自己則調轉馬頭與李世民一道返回,直奔李淵幕府。
李世民沒有通報直接擋開衛兵,闖入幕府大賬,李建成見狀也跟了進去。
李淵抬眼一看竟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兩人渾身濕透,雨水順著衣服滴落下來,匯成一大灘水跡,還不等他開口詢問,李世民卻先發聲問道:「父親為何無端撤軍?」
李淵正值心情煩躁之時,冷聲道:「為父做事不需要向你解釋,你聽命便是。」
李世民針鋒相對:「若父親不能說明緣由,恕二郎斷不能從命。」
「混賬~,你在和誰說話,滾出去。」李淵怒喝道。
李世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宛如一根樁子,硬生生只有一句話:「請父親說明緣由,若能讓二郎心服口服,二郎甘受軍法。」
「你……」
李淵竟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深知李世民的固執,這小子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動,李淵也沒有辦法,只好平靜下來,說道:「連日淋雨,攻城不便,大軍久駐堅城之下,糧草不濟,士氣消磨,且突厥態度不明,劉武周叛軍威逼太原,兩害相權,取其輕,太原不能有失,為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李世民聽完李淵的無奈之言,說道:「父親所言不錯,卻有疏漏,其一,我軍只有三萬精銳,其餘皆是新兵,正需操練磨合,近來無戰,全軍日漸契合,戰力有增無減,何來士氣消磨之說;其二,此正值秋收之時,只要破了霍邑,徵集糧草並不難,何患無糧;其三,劉武周雖臣服突厥,實則兩相猜忌,各懷鬼胎,就是合兵也無法合力,元吉駐守太原,此不足為慮;其四,霍邑雖然易守難攻,但守將宋老生我素有耳聞,此人有勇無謀,要擊敗他並不難,待雨過天晴,我願親自領兵斬其頭顱獻於父親闕下。」
李淵眉眼一橫:「雨過天晴,這天要是不晴呢?」
李世民一拱手語氣十分強硬:「久雨必晴,路走了九十九步,還差這一兩步嗎?還請父親收回成命。」
「軍令如山,豈能朝令夕改?」
李淵冷冷地反問道。
「是從諫如流,非是朝令夕改;我們本是興大義,奮不顧身以救蒼生,應當先入長安,號令天下;如今剛遇小敵,就退縮班師,那士氣才會真正的潰散,整個大軍就會猶如蟻穴潰堤一般土崩瓦解,回防太原一城之地,我們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在天下人眼中我們就不再是興兵救難的王師義兵,而成與劉武周、李密一類割據一方的叛逆亂賊了,人心盡失,屆時人心盡失,軍無士氣,困守孤城,何以自全?」
李世民一番慷慨陳詞實在說到了李建成心裡,連忙出聲相助:「父親,二弟所言極是,還請父親慎重。」
李世民的倔犟讓同樣強勢的李淵心生怒意,幾欲發作,可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前後兩次勸阻,讓李淵也不得不冷靜深思,是去是留?兩個兒子有理有據的諫言,使他本就猶豫的心態更加猶豫不定了,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的草率決定,但朝令夕改,對他權威的打擊更讓遲疑,不如先退,途中再尋機糾正這個命令吧!
「軍令豈可兒戲,退下~」
李淵的語氣已不像先前那般憤怒,平靜了下來。
「父親~」
「好了,二郎我們先下去吧!」
李世民還想再追問,李建成見狀一把攙住李世民硬他給拖了出去。
「兄長。」
到了帳外李世民掙脫李建成,扭頭又要往大賬里鑽,卻被衛兵死死的攔住了,李建成連忙拉住李世民無奈地喝道:「二郎,你不要在鬧了,……聽命吧!」
李世民甩開李建成的手,絕望的望著天空,任雨水在他臉上流淌,他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肆地大吼了一聲:「啊~,啊~,完了!全完了……」
嘶吼著猛地抽出腰間佩刀,衝到中軍大旗旁,揮刀就要砍向旗杆,李建成見李世民的突兀舉動,連忙衝上前去死死地從後面抱住了李世民腰身把他狠狠的甩開,李建成擋在李世民身前怒斥道:「你瘋了,敢砍中軍大旗,你不想活啦?」
李世民心中悲憤:「與其將來在無盡屈辱中如狗一般死去,還不如現在死了痛快。」
說著李世民舉著刀又向旗杆衝去,李建成迎面擋住李世民並伸手去搶他手中的刀,李世民一腳踹開李建成猛地一刀斬斷了旗杆上的繩索,那面絳白李字旗「嘩」的一聲落在了泥水中。
大旗落地,士兵猛地圍了過來,把李世民圍了個水泄不通,隨後軍中諸將聞訊都聚了過來遣開士兵,這時李淵聽到帳外的動靜也走了出來,一看李世民手執長刀站在旗杆之下,大旗落在了泥水坑中,瞬間明白了事情緣由,怒喝道:「逆子,你要幹什麼?」
李世民緊握長刀,雨水混著淚水淌落:「我們舉兵為的是胸中匡複天下的大義,進則勝,退則潰,屆時大軍潰散在前,敵軍追擊在後,滅亡之期不遠矣!我不忍看到將來的慘狀,與其駢死溝壑,懇請父親賜二郎一死?」
說罷,李世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高捧起長刀,低頭俯首。
「父親。」李建成也跪下身來,高聲說道:「大郎也願以死明志,不克霍邑,誓不回返!」
「我願立下軍令狀,十日之內,如果我拿不下宋老生的頭,您就拿我的頭,祭旗。」李世民語氣異常激烈,儘管在冷雨淋淋,任能感到他身上如火山般的熱量。
「我願以身家性命為二郎做保。」李建成斬釘截鐵地說道。
李淵走來一把拉起李建成,接過李世民手中的刀,又一把拉起李世民,父子三人六目相望,李淵慨然道:「我的兒子尚有捨身取義的勇氣,我這個做父親的豈能膽怯。」說著李淵用刀划左手掌,高舉著血淋淋的拳頭振聲說道:「今日我李淵曉喻眾將士,我們父子的血與將士們的血流在一起,要麼攻破霍邑讓後世記住我們的豐功偉業,要麼我們就死在一起,讓子孫後代為我們復仇。」
李建成見狀也拔出刀來,與李世民一同劃破左掌,丟開長刀父子三人鮮血淋淋的手掌緊握在了一起。
將士們的熱血被點燃了,紛紛高喊:「攻破霍邑~,死不旋踵~。」
霎時喊聲震天,一股利劍般的銳氣直破蒼穹,彷彿雨勢都被逼得弱下去了。
不遠處,裴寂站在人群中默然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揚起一抹諱莫如深的微笑;李淵總是能審時度勢,布陰陽於反掌,縱使情勢不利,他也總能抓住那一縷微妙時機引時導勢,轉危為安;縱觀史冊,這正是一個合格帝王才俱備的智慧天才,也是裴寂無視所有諸侯,死心塌地跟隨李淵的信念所在。
……
七月剛過,八月初一日,連日來的淋雨突然停了!陰雲密布的天穹滌盪一清,萬里無雲。
初二日,一輪烈日高掛,如火的日光炙烤著大地,彷彿硬要一口氣把之前的雨天補回來。
烈日當頭,熱氣騰騰,上蒸下煮,不禁令人心生躁動與之前壓抑到極致的連綿陰雨形成鮮明反差。
這烈日雖然燥熱撓心,卻令李淵格外興奮,號令全軍晾衣曬甲,修整器械,等待已久的糧草也如數運到了軍中,一時間全軍士氣大振。
初三日凌晨,李淵親自率軍沿小道至霍邑城外數里處停駐了下來,李淵父子三人領著數百騎登上一座山塬眺望著霍邑城。
李淵皺著眉頭感嘆道:「好一座險關堅城,兩軍兵力相當,若敵軍死守,恐怕難以破城,就算攻下,我軍也必然損失慘重,無力西向了!」
「那就把他引出來打。」李世民說道。
李淵扭頭看著李世民問道:「如何引得出來?我軍初到賈胡堡時,立足未穩,宋老生尚且不敢出兵來戰,此時我大軍壓城,只怕他更不敢出城了。」
「父親不必憂心,他會出來的。」
李建成說道。
「哦?」李淵轉眼看向二人。
李世民解釋道:「父親,我與兄長早就遣人混進了城中與城中座探取得了聯繫。」
「霍邑重兵駐防,幾個座探恐怕無力策應大軍破城。」李淵質疑道。
「幾個座探,雖無力助大軍破城,但卻可散布謠言攪亂霍邑人心,城中此時已是流言遍地,都在傳說,宋老生之所以畏縮不戰是與我們有所鉤連,意圖附逆,而他恐懼左右告密,必急於出戰,擺脫嫌疑,就算他不出戰,也會有人逼他出戰。」李世民自信滿滿地說完,李建成也點了點頭。
隨後李淵召集一眾文武謀划戰策,而李世民則親率五十名騎兵至霍邑城下挑戰,李世民等人勒馬弓箭射程之外,由段志玄一人馳馬城下高聲叫陣:「霍邑軍民聽著,吾乃義軍先鋒,請霍邑守將宋老生出來答話。」
段志玄見無人答話,便又放聲喊道:「我等只五十騎前來叫陣,爾等坐擁堅城還不敢出來答話嗎?」
這時城樓上出現一人答道:「宋老生在此,有話便說。」
段志玄一拱手道:「我右軍都督李世民已至城下,敢請宋將軍出城一晤。」
「大戰在即,無法脫身,恕我不能出城會晤。」宋老生拒絕了段志玄的提議。
「世人都說宋將軍勇武過人,今日一見名不符實啊!我軍只五十騎逼城挑戰,無一人敢應戰,可笑,這城中還有勇士嗎?長安的軟玉溫香都把你們變成了軟骨頭,懦夫~」段志玄舉起馬槊指著城樓高聲喝斥道。
段志玄罵了一陣撥轉馬頭回到李世民身側,嘆了口氣道:「將軍,這幫龜孫子不管怎麼罵,他愣是不出來。」
「好,你們就勒馬此處,本將親自去。」說完,李世民策馬急馳衝到城下,奔走換位,瞬間連續開弓射出十餘箭,每一箭都準確命中目標,待城上眾人緩過神來,李世民早已奔出弓箭射程。
城樓上的旗杆紛紛折斷,飄揚的旌旗紛紛墜落城下,如此赤裸裸的侮辱挑釁,使霍邑眾將怒不可遏,紛紛請戰。
李世民高聲喊話道:「我乃義軍右軍主將,李世民,本將給爾等兩個選擇,要麼開城投降,要麼出城決戰,你我兩軍兵力相當,給爾等一個時辰出城列陣,如果爾等想如烏龜一般縮著也無妨,我們會繞過霍邑與李密合兵攻下洛陽,屆時大軍回返再敲爾等龜殼也不遲!」
說罷,李世民便撥轉馬頭領著一眾部下絕塵而去。
霍邑城中宋老生緊急召開了軍事會議,會上眾將紛紛請戰:「我軍與李淵叛軍兵力相當,但李淵軍多是新兵,戰力並不強,而其又出師不利,困守賈胡堡士氣消磨,此時已是強弩之末,而我軍養精蓄銳,又有堅城為依託,進可攻,退可守,何懼一戰?」
宋老生一聽沒有表態沉默著,隋帝楊廣派來的監軍說道:「若不出戰,真讓李淵轉兵洛陽,加劇洛陽危局,我等必然會被問責,屆時我等也難逃一死,如今只有兩條路,一則徹底擊敗李淵軍,二則拖住李淵軍使其無力東顧。」
宋老生還是沉默,監軍見狀不禁想到,從李淵舉起反叛到駐軍賈胡堡,宋老生始終坐守觀望,如今兵臨城下他還是一動不動,難道真如城中流言,宋老生早已和李淵暗通款曲了?如是想到,監軍略帶懷疑口吻地說道:「宋將軍此時還在遲疑,難道城中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宋老生一聽猛地拍案而起怒道:「一派胡言,本將對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鑒。」
「既然如此,那將軍就應該出城與李淵決一死戰,流言蜚語自絕。」
監軍直視宋老生,四目相對碰撞出激烈的火花,對視了片刻,宋老生移開了目光掃了一眼堂下眾人,眾人紛紛躲開了他的目光,宋老生知道在眾人心中對那虛無縹緲的流言恐怕都信以為真了!
宋老生當即一拍桌案:「好,諸將勇氣可嘉,實壯我心,敵我兩軍精銳兵力相當,何懼之有?我軍出城分東、南兩門列陣,東門為主力,南門為偏師,以城池為依託,相顧支援,互為唇齒,諸位以為然否?」
眾將一聽紛紛點頭附和,那監軍也無話可說默認了這個方案。
會後,宋老生點齊兵馬從東、南兩門出城列陣,隊列城牆平行連綿十餘里,戰陣結合還算緊密,如果光從排兵布陣上看,宋老生還算有些能耐。
遠處一片低矮的山塬后一陣煙塵起伏,旌旗隱現,隨著如雨點般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頭巨獸迎面而來。
李淵大軍由東南而來分東、南兩面列陣,東門主力對主力由李淵及李建成統率,南面偏師對偏師由李世民、柴紹統率。
兩軍相距一里開外,但濃烈的火藥味卻撲面而來,烈日之下,戰場上熱氣騰騰火苗一般繚繞,縷縷微風沒有絲毫涼意,反而撩撥得讓人心生煩悶,大汗滿頭,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反射出刺目的熠熠寒光卻又讓人心底發寒,冰與火,寒與熱實在讓人難以道明。
南門戰場,李世民把大軍指揮權交給了姐夫柴紹讓他全權指揮正面作戰,頂住隋軍偏師,而李世民則與段志玄、劉弘基等人精選了八百騎兵,其中包括五百重騎,隱匿與南面一處山塬中靜待時機。
霎時戰鼓轟鳴,隆隆鼓點宛如疾風驟雨一般席捲整個戰場,弓矢弩箭密集如蝗蟲一般,整個戰場就是一場「蝗災」而它們啃食的不是秧苗樹葉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
李淵軍作為進攻方先行發起了攻擊,重步兵方陣如山一般向前壓去,掩護弓弩手進入射程。由於隋軍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有射程優勢,先期發動了弓箭打擊。
待唐軍弓弩手進入射程后,立即發動反擊壓制隋軍弓弩部隊。
此時兩軍相距已不足三十步時,隋軍弓弩手退入步兵陣后,唐軍重步兵發起衝鋒,直接撞進隋軍陣線,兩軍短兵相接,唐軍後續步兵相繼跟進支援前線的重步兵。
霎時間喊殺震天,金戈交擊之聲宛如電閃雷鳴,整個戰場煙塵蔽天,兩軍交接之處宛如一架馬力全開的絞肉機,血肉飛濺,但無數鮮活的生命還是義無反顧地投進了那血腥機器。
李世民望著戰場不禁想到了當年的獵場,那年他十四歲跟隨父親、大哥一同去崤山打獵,他們登上一處山塬,放眼望去,天高地闊,忽然他們望見不遠處一群野狼正在捕獵羊群,野狼們很聰明,有的後面追趕,有的兩翼包抄,而羚羊們也十分滑溜憑著靈敏的身法左奔右跳一次次狼口脫險,狼群追逐著羊群一路狂奔,但獵物低估了獵食者的智慧,狼群追趕著羊群一路奔上山去,一直向斷崖逼去,在李世民看來這無異於是一場完美的追擊戰,結局已經沒有懸念,然而正在李世民興緻缺缺之時,整個羊群並沒有如李世民預想中的那樣「懸崖勒馬」,而是不約而同彷彿前方根本就沒有懸崖一般,一頭紮下了斷崖,當時隨行眾人紛紛嘲笑動物的愚蠢,但一幕卻深深烙印在了少年李世民的心中。
如今眼見戰場不禁又讓他想起了當年那一群睜眼跳崖的羚羊,都說人乃萬物靈長,是世間萬物智慧與靈性的化身,但正是這聰明的人,往往因為一些愚蠢的理由去做許多他們認為最愚蠢的野獸才會去做的蠢事,就像現在,明知道向前是死亡,他們還是義無反顧沖向死亡,羊身後追的是狼,而他們身後又何嘗沒有一群狼,這群狼就是死亡,因為他們想好好的活著就必須先面對死亡。
宋老生有城牆為依託,城牆上的弓箭手壓得唐軍無法抬頭,唐軍漸漸難以支撐,陣腳鬆動,唐軍令旗一展,唐軍陣線緩緩後撤,兩翼騎兵出動攔截追兵,步兵軍團退出城牆弓箭射程之外重新結陣。
唐軍步兵重新結陣后,重騎迅速甩開隋軍步兵糾纏快速回撤,輕騎也迅速脫離了與隋軍騎兵的接觸快速撤回唐軍兩翼,隋軍騎兵緊追不捨臨近唐軍陣線時,卻被唐軍弓弩手逼退。
宋老生隨即令隋軍陣線前移,意圖一舉擊潰唐軍。
隋軍遠離城牆追殺上來,再次與唐軍陣線碰撞在一起激烈廝殺,從上午一直戰到下午,兩軍都到了筋疲力竭之時,隋軍陣腳略有鬆動,兩翼騎兵也投入了戰場,全軍已無多餘兵力可供調動之時,李世民與段志玄率領著隱匿在南塬養精蓄銳的八百騎兵從南塬之上藉助山勢俯衝而下,猶如蒼鷹撲食,快如閃電般猛撲宋老生東門大軍側后,一輪騎射之後,八百騎兵猛地扎進隋軍戰陣,頓時隋軍陣腳大亂,李世民等人趁機高喊:「宋老生死了~」
而混亂的隋軍士兵根本無法驗證信息的真假,一傳十,十傳百,霎時間這個壞消息傳遍了整個戰場,這無疑是在驚慌失措的隋軍士兵心上重重地紮上了一刀,士氣驟然瓦解,李淵軍也趁勢猛攻,前後夾擊,隋軍頓時如潰堤之水般四散奔逃。
宋老生望著只顧悶頭奔逃的士兵,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無論他怎麼強調自己沒有死,喉嚨都喊啞了也沒用,宋老生氣得一把揪過一個只顧逃亡的士兵,滿眼血絲,扯著嘶啞的喉嚨怒吼道:「你看著我,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可那些如無頭蒼蠅一般的隋軍士兵,哪裡還管你宋老生是死是活,都只顧著自己逃命呢!
南門隋軍見東門主力大軍被擊敗,士氣驟然衰減,全軍潰散,剩下的就只是唐軍四處追殺驚恐的敗兵。
李世民於亂軍叢中一連砍殺數十人就連刀口都崩了刃,飛濺的血液染紅盔甲衣衫,李世民用手背蹭了一下臉上的血液,望向不遠處正在喝罵士兵的宋老生。
宋老生突然感應到了一股濃烈的殺氣,不禁望向殺氣源頭,只見一青年小將宛如殺星一般一路揮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向他殺來。
宋老生心中驚懼,慌忙策馬向霍邑城門奔去,可敗兵擁擠堵路他那裡走得動,情急之下宋老生猛地拔出腰刀不分敵我左劈右砍,反正誰擋我,我就砍誰,別說還真讓他砍出了一條路來。
宋老生在前奪路狂奔,李世民在後窮追不捨,眼見霍邑城樓就在眼前,宋老生連忙大喊:「快開城門~快開城門……」
雖然宋老生老遠就開始大喊,城樓上的士兵也聽得真切,可就是沒認清那蓬頭垢面被人追得狼狽奔來的人是誰,而城下也擁擠了大量敗兵,城上的門將怕唐軍跟著敗兵殺進城,所以遲遲不敢開城。
直到臨近城門口,宋老生慌忙高喊了一聲:「我是宋老生,快開城門。」
直到這時城樓上的士兵才看清楚來人竟真是將軍宋老生,連忙放下弔橋,宋老生望著「吱吱呀呀」緩緩落下的弔橋,心中急不可耐,眼看李世民及一眾追兵就要殺到,宋老生望著頭頂遲遲落不下的弔橋,急得是面紅耳赤直接翻身下馬用力攘開擋在前面的幾個敗兵,脫掉笨重的盔甲,試蹲了兩下,猛地跳起雙手搭在了弔橋上,兩腿慌忙亂蹬活像一條被拎出水面窒息掙扎的魚,他越是著急,那腿呀!就越是跨不上去,急得是汗流浹背,就這麼吊著,掙扎著,突然見李世民飛馬而來,刀光直逼宋老生後背,嚇得宋老生雙手一軟,落在了地上,才下意識轉過頭來,只見一道雪亮的刀光閃過,一抹血色潑出,一顆滿臉驚駭的大好頭顱如西瓜一般滾落在地,李世民策馬撞開人群猛地彎腰一把撈起宋老生的頭顱,抓在手中。
宋老生的無頭屍體倒在地上宛如被揭了蓋子的罐子,脖子里的鮮血淌了一地。
李世民勒馬城下高舉著宋老生血淋淋的頭顱,高喊道:「罪將宋老生已被我就地正法,順天者昌,逆天者亡,降者一概不問,執意抵抗者,殺無赦。」
城樓上的守城軍兵及城下亂鬨哄的敗兵都愣住了,將軍宋老生被砍了腦袋,而腦袋又被人提在了手裡,這震人心魄,直如鬼神的一幕,不禁使所有隋軍官兵心驚膽顫。
這時李世民身後煙塵滾滾,大軍隆隆開來,宛如一座大山碾壓而來,蔽空的旌旗,嘶鳴的戰馬,如林的刀槍劍戟之上血跡尚未凝干,鮮血浸衣甲,腰挎敵虜頭。
敗兵被逼到了霍邑城下,唐軍沒有再追趕,而是停下了腳步柱著兵器,高聲如雷「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城下的敗兵望著那黑壓壓的唐軍陣列以及遍地的屍體,還有李世民手中那顆還在滴血地頭顱,紛紛自覺地扔下了兵器就地蹲下,隨後霍邑城門洞開一眾將佐官兵出城扔下了兵器,恭迎唐軍入城。
李淵、李建成、李世民及一眾將佐幕僚登上霍邑城樓,放眼望向來路,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今天這一關算是過了!此戰,隋軍陣亡一萬多人,俘虜一萬多人,而唐軍也傷亡了七八千人,僅一日之間,這片土地上就倒下了兩萬多人!他們中有孩子的父親,有妻子的丈夫,有老人的兒子,不管此前他們是什麼身份,現在都把血流在了這裡,流在了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上;李淵不知道長安的路還有多遠,還要走多久,這一路上還要死多少人,但他只有堅定地走下去,因為他知道只要走下去,總有一天會天下長安。
殘陽餘暉灑在原野上,唐軍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掩埋屍體,明年這片鮮血浸染原野上,草一定會長得很茂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