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宮闈
次日戌時,孟良娣被送入東宮,按照規矩,她需來拜見太子和我,待敬茶禮成後方可送入洞房。
良娣雖卻扇遮面,卻始終難掩其美貌,我身為女子尚且心生憐愛,更何況太子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
亥時,太子去了蘭林殿,不久就熄了燭火。
夜裡我醒了兩三回,從前待字閨中時我也是獨寢,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原來宮裡的夜晚是這麼難熬,難怪宮中的女人都渴望得到陛下的寵愛,如今我算是體會到了。
由於夜裡睡得並不踏實,我早早就醒了,宮娥們伺候梳洗了,我便想出去走走,本以為太子還在蘭林殿,沒想到卻看見他從嘉成殿出來了,好像要去上朝。莫非他昨日與良娣行周公之禮后便回他自己的寢殿就寢了?真奇怪。
好在他並未發覺我,於是我也刻意避開了他。
我又想起他之前同我說的撫養小皇孫的事,便想去安慶殿看看小皇孫,又想著這個時候孩子怕是還在睡覺,便打消了這不靠譜的念頭。
此時此刻我是左右為難,回寢殿接著睡我又睡不著,看孩子吧,又怕吵到孩子,等著良娣請安吧,又時候尚早。倒不如去姑母那裡待著,等到用了早膳在回東宮也不遲。
早膳時,我同姑母提了撫育皇孫一事,姑母雖未極力反對,卻也並不支持,無非是覺得我年紀尚輕,早晚要有自己的孩子,只是礙於太子已然開了口,不好不答應。
拜見過中宮,我便趁著時候還時辰早,回東宮去了。
我本以為孟良娣已經在宸熙殿候著了,或是已經來過,只是見我不在才又回去了,誰知道宮人們竟然說她壓根沒來過,這便是連過來請安的心思也不曾有。
「娘娘,是否需要婢子去一趟蘭林殿?」朝雲小聲問我道。
本來我是盼著家宅和睦,不想與良娣發生矛盾,只是這才第一天,她就拂了我的面子,若是此刻不立威,讓她明白誰是主子,往後我在這宮裡的日子怕是要看著她的臉色行事了。
想到這裡,我甩了甩衣袖,吩咐朝雲道:「良娣剛入宮,想是還不明白宮裡的規矩,你親自去蘭林殿請。」
朝雲如今是東宮的大女官,她親自去請,若是良娣還不來,那便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與我分庭抗禮了。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我才聽見黃門的通報聲:「良娣夫人到——」
來者踏著一步三搖的步態,自覺有輕雲蔽月之姿,我只怕她一不小心摔個狗啃泥。
走到眼前了,她才慵懶地行了個十分不周到的禮,我從下到上地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說,孟侯可真想得開,他們家本就是到他這一代才發跡,卻一點也不給自己留後路,這些年的俸祿,全花費在這敗家子身上了吧。
如果我沒認錯,那步履乃是月白蜀錦所制,上頭墜著一串串珍珠流蘇也名貴得很。鵝黃色古香緞制的對襟齊腰襦裙上綉著數朵金絲銀線串著寶石勾勒出的白玉牡丹。頭上綰著高高的峨髻上也是滿頭珠翠,尤其是那一對赤金玫瑰流蘇步搖最為打眼,屬實精美,必非凡品。
都說孟侯最為溺愛這個女兒,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可是我左看右看,卻看不出她這一身裝扮到底意欲何為,整體上過於繁複,反失了美感。
我又仔細端詳了她的容貌,美艷是有,卻有些俗氣。
作為妾室,頭一回拜見正妻多是衣著樸素,舉止恭敬,可她不僅打扮得花枝招展,更過分的是,從進門到現在,她從頭到腳就寫著四個大字:不屑一顧。
我強忍著不滿,還是叫人給她看了茶。
她輕抿了一口,抬眼含笑道:「娘娘這茶莫非是洞庭碧螺春?」
錦瑟聞言「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我立刻瞪了她一眼,她才訕訕地閉上了嘴。
錦瑟聲音不大,可孟氏還是發現了。
「敢問娘娘身邊的這位娘子怎麼稱呼?」
錦瑟慌了神,不敢出聲,我是她的主子,她犯了錯我自是理虧,便吩咐她道:「良娣問你話你就答。」
她最終是硬著頭皮給孟氏見了禮:「婢子錦瑟,見過良娣夫人。」
孟氏並沒有讓她平身,而是皮笑肉不笑地審問道:「錦娘子,我問你,你方才在笑什麼?」
「婢子……婢子沒笑。」
「是嗎?方才我說這茶是碧螺春,怎麼?錦娘子覺得我說錯了?」
孟氏不依不饒的逼問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更不用說錦瑟一個婢女,早已被威懾得噤若寒蟬。
「不說話?」
孟氏猛地起身,朝我跪了下來,申訴道:「娘娘,並非是妾身得理不饒人,只是妾身頭一回來面見娘娘,就被您身邊的奴婢這般折辱,您要替妾身做主!」
替她做主?此事雖是錦瑟莽撞無禮在先,可她跟隨我多年,我怎能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
我扯出一個假笑,回護錦瑟道:「丫頭不懂規矩,興許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良娣金尊玉貴的人,何苦同她計較?」
「娘娘這麼說是為了給這個婢女開脫嗎?」孟氏絲毫不領情,依舊咄咄逼人道。
還沒等我說什麼,錦瑟卻跳出來道:「回夫人,這茶是太子殿下新賞的西湖龍井,並非是洞庭碧螺春,是婢子無狀冒犯了您,還請夫人不要誤會了太子妃娘娘,傷了和氣。」
錦瑟表面認錯,卻無半點歉意,反而有用我太子妃的身份去壓孟氏的意味,勸她見好就收。我明白她此番作為必然是看不得旁人對我無禮,可孟氏豈是好對付的?她這話一出,怕更難收場了。
「哦~」孟氏果然陰陽怪氣起來,「原來錦娘子不知上尊下卑,卻知曉主子分不分的清龍井和碧螺春?」
「夫人恕罪!」錦瑟跪了下去,卻看不出有多少恭敬。
我實在有些惱了,本可相安無事,卻因為錦瑟一再的失禮,成功的讓孟氏給了我下馬威。
我再也無法和顏悅色的替她辯解什麼,嚴厲地責備道:「良娣隨口一說,並無惡意,你怎可如此以下犯上?平日里學的規矩哪兒去了?!快給良娣賠禮!」
「娘娘!」孟氏拉長嗓音充滿挑釁地喊著我,又徐徐起身道,「妾身還在閨中之時便聽聞貴府臨淄王妃御下嚴苛,十分不好惹,貴府的人都懼怕她,從不敢行差踏錯,妾身不知,若今日這個奴婢冒犯的不是妾身而是王妃,她老人家該如何處置呢?」
我在心裡長嘆了一口氣,錦瑟栽在這個女人的手上,我也保不住她了。
我冷了神色,吩咐道:「來人,掌嘴!」
朝雲聞言只是看了我一眼,卻並沒有替錦瑟求情,而是徑直地向她走了過去。
「啪」「啪」「啪」「啪」……
我轉過身去,不忍再看,一、二、三……九、十。朝雲沒有下重手,但每一巴掌都狠狠地打在我心坎上,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打過她,這一次卻是因為旁人責打了她。
「夠了!」我制止了朝雲,就十下,不能再多了。
我回過身來,看著錦瑟紅腫的臉,心疼不已,卻只能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淡淡道:「下去吧。」
錦瑟噙著淚委屈地退了下去。
真是一出好戲!
看著我親自處置了自己的貼身婢女,孟氏的得意之色已然寫在了臉上,礙於情面才虛情假意地道了聲:「娘娘英明。」
送走了孟氏,我立即去了錦瑟的住處,朝雲明白我責罰錦瑟實屬無奈,便已為她敷了消腫的葯。見我到了,錦瑟如驚弓之鳥一般爬到我腳邊哭著喊著求我饒恕她的無禮行徑,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看來今日那幾個耳光確實是嚇著她了,可說到底,她的行為也該得到教訓。
我將她扶了起來,想著她生性直來直去,尚不懂宮中的生存法則,來日還須我細心教導,並無二話。我囑咐朝雲好生照顧她,便領著流光璧月等人出去了。
晚上,太子倒是早早的回宮了,只是他沒來宸熙殿,而是徑直去了蘭林殿。
不久,蘭林殿那邊就傳出來絲竹管弦之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孟氏在跳舞了。
早就聽說孟氏那綠腰舞堪稱一絕,哪怕這京城中秦樓楚館的花魁娘子們都比不得她的舞姿曼妙。這不,就連從小在宮中長大,最是見過世面的皇子,都被她的舞姿折服了,果然是一絕。
後來連續好幾個晚上,太子都不曾到我這裡來,不是在嘉成殿批摺子,就是去蘭林殿就寢,一天到晚,我連太子的人都很難見上一面。孟氏也很少來向我請安一次,太子也不甚過問。
一開始,我還有些心慌,想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太子不悅了,可後來我也就想通了,他只是不喜歡我而已。
我一邊正為守活寡發愁,另一邊,姑母就得知了錦瑟冒犯孟氏的事,此事本身也沒什麼,只是姑母竟將我不得寵與這件事聯繫起來,說是因為錦瑟莽撞行事才惹太子不悅,讓我顏面掃地,令崔家無故蒙羞,說什麼都要處置錦瑟,以正宮規。
我苦苦哀求無果,眼睜睜看著錦瑟被姑母的人押去掖庭。
姑母身為皇后,內廷之事自然是說一不二,若是阿宓在還能勸說一二,可惜她這日去了衡陽長公主府,我心急如焚卻別無他法,情急之下,只好長跪在鳳儀宮門前,直到姑母願意收回成命。
初春時節,氣候仍有些寒涼,我跪了一個多時辰,便感到有些暈頭轉向,腿腳也要失去了知覺,但為了錦瑟我必須熬過去。
也就帶著這樣的信念,又過去了許久……也不知是什麼時辰,兩眼一抹黑,瞬間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