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雲
太子來宸熙殿時,大抵是過了黃昏時分,距離上次見他,已過了四五日。
這幾天,他也不曾去過蘭林殿,甚至都不曾回過東宮,他平日里從未如此過。
我覺得奇怪,派人去打聽,宮人說他這幾日一直在文淵閣浸著,和爹爹還有一些老臣一起,不知道在琢磨什麼,看樣子事情有些棘手,大約是朝堂上又不太平了。
我順手接過太子脫下的披風,轉手交給朝雲命她拿下去清理風塵。
太子面容憔悴,一言不發,看上去對一切事物都興緻索然。
「殿下不高興嗎?」我小心詢問道。
太子長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後背道:「進去說。」
他迎著我去了內殿,拉著我坐到榻上,然後旁若無人地躺下,將頭枕在我的腿上閉目養神。
「殿下……」我一時間手足無措。
「躺會兒……」他的聲音亦是十分低沉,疲憊不堪。
「好……」我抬手示意殿內宮人全都退下。
「殿下這些日子不回東宮,是有什麼要緊事嗎?」我試探道。
「怎麼?想我了?」
「不是……」
「不是?!」他猛地睜開眼睛,調笑般嗔怪道,「你就不會說幾句好聽的話?」
我被他逗得啞然失笑。
「罷了,」他緩緩起身,貼著我坐下,「要是會哄人啊,那就不是你了。」
「原來……殿下喜歡會哄人的女子啊。」
「那當然了!誰不喜歡聽好話?」
「嗯……那好吧,」我腆著臉,忍俊不禁道,「妾想殿下了。」
他頓時明媚地笑了起來,捏了捏我的臉道:「這還差不多。」
這麼好哄嗎?他笑起來,還挺可愛的。
趁著他高興,我又問道:「那殿下能不能告訴妾身,為何這許多天都不回東宮呢?」
「唉……」他嘆了口氣,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北疆那邊叛亂了。」
北疆叛亂?怎麼會這樣?
我依稀記得,北國先可汗巴特爾很多年前娶了我朝昭陽長公主為妻,生下了嫡長子莫日根,雖然長公主前些年病逝了,但因為和長公主的母子親緣,莫日根在繼位后一直對我朝俯首稱臣,邊境一片安寧,百姓安居樂業。
「妾身記得,北國當代可汗莫日根與我朝尚有親緣在,他在位這些年,邊境一直很平靜,怎會……」
「莫日根死了。」太子淡然道。
「死了?!什麼時候的事?」我驚愕道。
「有一段時間了,只不過京城這邊剛剛才得到消息。」太子一頭倒在了床上,扶著額頭麻木地陳述道,「巴特爾的弟弟布日固徳發動兵變,殺了莫日根篡位奪權,如今的北國早已是布日固徳的天下了。自他上位以來,屢屢騷擾我朝邊境,北疆如今人心惶惶不可終日,陛下很是頭疼。」
「布日固德的汗位名不正言不順,北國那些權貴未必對他心悅誠服,他如今理因自顧不暇才是,竟還有閑心與我朝叫囂?」
「這個布日固德野心勃勃,既然敢殺了莫日根奪位,就代表他對我朝早有反心,如今大權在握,凡是忤逆他的保守派都被殺了,明面上,誰也不敢同他叫板。況且,他如今四處征伐,兼并邊境其他小國,開疆擴土,勢力不容小覷。」
「他如此行事,莫非是想與我朝開戰?」
「暫時不會,他根基未穩,向中原宣戰無疑是以卵擊石,只是如今北疆一帶狼煙四起,百姓怨聲載道,兩國關係緊張異常,我軍隨時做好作戰準備,早晚有一場硬仗要打。且看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罷。」
「殿下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我安慰道。
「可不是,為著那些蠻夷人的破事兒,為夫好幾日沒合過眼了,好在有舅父和阿煜在,能幫我分擔不少。」
「阿爹和哥哥能為殿下盡綿薄之力,也算是他們的福分了。」
「說起阿煜……」太子從床上坐起來,拉著我的手摩挲道,「有件事,你得知道。」
「怎麼了?」我感覺有些不妙。
太子垂眸一嘆道:「如今北方不太平,陛下預備從京中調人前去安北都護府任副都護一職,協助大都護彭戩保邊境安寧……阿煜有學識、懂兵法、武功高強,是最佳人選。」
「可是……」聞聽此言,我不禁蹙眉道,「哥哥年紀尚輕,如何擔得起鎮守邊關的要職?」
「以阿煜的才能,當之無愧。何況……舅父的意思,也希望他能去塞北磨練磨練。」
依太子的意思,此事八成已是定局,就像當初要我嫁入東宮一樣。
「哥哥……真的會走嗎?」
「陛下還未明確下旨,不過……很快了。」
我鼻頭一酸,離別彷彿就在眼前。
「殿下,妾身有個不情之請。」我強忍著流淚的衝動,吸了吸鼻子道,「妾身想回家一趟,至少,在哥哥離開前再見他一面。」
「你放心,真到了那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太子將我擁入懷中,摸著我的頭髮道,「不要哭,你看你,眼睛都紅了……」
「嗯,好。」
共赴巫山雲雨後,太子沉沉睡去,而我整顆心都牽挂著宮牆之外的崔煜。
我與崔煜一母同胞、一起長大,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分離,可是後來我嫁入了東宮,一年到頭也難見一面,本以為最壞也就是如此了,不想他終將遠赴塞北,從此天各一方。
我驀地回憶起往昔歲月,他手把手教我騎馬、帶著我打馬球、吹著簫與我合奏《廣陵散》、包容我、回護我、帶兵闖入魏王府,如從天而降的神明一般將我從地獄里解救出來,還有他給我送嫁那天,飽含淚水的雙眼……
我最終還是沒忍住抽泣得顫抖了起來,我努力捂住嘴巴,調整氣息,不敢驚動熟睡中的太子。
奈何太子還是醒了過來。
「想哭就哭出來吧。」他從後面環抱住我,讓我的身體緊密地與他貼在一起,用有些沙啞的嗓音安撫道。
我頭腦一熱,翻過身一頭扎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在他寬厚的胸膛里肆無忌憚地大哭了起來,似乎要把平生受盡的委屈都用淚水傾瀉出來……
他拍打著我的後背,親吻著我的額頭,耳鬢廝磨間,我彷彿真的得到了我的一生所求……我有他了,我真的有他了嗎?這一切似夢非夢,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一股悠長的愛戀縈繞在我心間。這個與我同床共枕的男子,可以如他所言那般成為我的依靠嗎?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