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李老入土
第二天,剛剛翻身起床的青塵有些詫異的發現自己的後背異樣的輕鬆。
就像那負重前行的人突然丟棄了負重,原本難行的路途,上山下水皆輕鬆自在。
他伸手朝後背摸了摸,入手居然是光滑的皮膚,竟是好了,他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昨天那個神神叨叨的老人,只是一念之後,嘴角不由得勾起,置之一笑。
推得門來,意外的發現在前天晚上的劇烈活動之後,那條傷腿不但沒有惡化,反而似乎好了許多。他暗自放鬆了手中拐杖,試著靠那條傷腿去著力,果然除了略微的不適,他居然可以脫拐了
又一日清晨,由於青塵連日疲乏,又受傷痛折磨,如今幾近康復,倒是難得睡得很沉,很香。
九娘早早的做好了早飯,只是遲遲不見青塵推門出來,她推開了裡屋的門,待走近了便看清了依然還在沉睡的青塵,聽著青塵鼻尖均勻沉緩的呼吸聲。
她並沒有即刻將青塵喚醒,而是微微低下頭,認認真真的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塵,露在被子外邊的臉龐。
說起來這還是在那夜之後,第一次仔仔細細瞧自己的這個「兒子」,正所謂相由心生,此時的青塵雖然還是那個瘦弱的少年,但那本不該是這個年齡段具有的的淡然自信還是使得那眉宇清明了少許,看著眉眼展開,倒是少有的清新,但積骨子裡的那股子傷愁之意,九娘還是看得出來,想是「這個孩子」也不似他表現得那般自然,是個有複雜故事的孩子。
只是在一個母親的眼裡,即便是這個「兒子」,也是親兒子,一時間看著疼惜,不由得伸手去,想撫平青塵眉間的微微蹙起。
這一觸碰倒是將熟睡的青塵給驚醒,倒不是青塵大驚小怪,十足是他這數日的生活遭遇驚心動魄,即便是熟睡在家,即便沒有上頭的折磨,他的內心深處難以安放,總之,一日不如仙途,一日仙法未成,一日終難心安。
這也是他這兩日來心中的思索、猶豫、掙扎、煎熬。
九娘見青塵的眼皮一跳便要睜開眼睛,於是乎那細膩溫柔神情一斂,微皺眉頭,等著眼前人的醒來。
青塵睜眼,便看到站在床頭的九娘,之後才發現屋子已經大亮,還不待為自己懶床赧顏而說些什麼,卻聽到九娘淡淡道:「都什麼時候了,快快起來,今天還有大事。」
青塵擠出一個笑容,半遮半掩的掀開被子,去穿衣服。
九娘已經轉身離開了屋子,只是青塵沒有注意到,在轉身的那一刻九娘的嘴角還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一彎。
欸!這兒子還真不能慣著,沒事就得收拾。
九娘無聲輕嘆!
在娘倆圍著吃飯的時候,青塵終於知道了九娘口中的大事,那便是今日李老爺子入土為安。
此間世界倒是不曾聽聞有什麼頭七之說,但相同的是下葬的日子還是由著其繁雜的講究。
待青塵一家收拾罷,母子倆推門出來,便看到了已經停在十字街頭的那具裝點頗為講究的棺木,已及李老爺子披麻戴孝的後輩,一個個哭的眼角紅腫,嚶嗚有聲。
街頭前邊有一木桌,上有三牲,中間是一顆牛角朝天的毛皮清理的乾乾淨淨的牛頭,左側是一個眉頭滿是褶子的豬頭,右側則是一隻肥胖異常近乎鼓脹的雞,毛拔的乾乾淨淨,通體雪白,脖子刀口處還扎著一根紅繩。
青塵詫異,一問才得知,所謂的肥雞,不過死猶不及,一肚子滿是氣,卻是受了死後的折磨,而那一根紅繩也不是什麼,僅是扎住那一肚子氣,不致氣漏,有礙瞻觀。至於人們引申出來的,紅繩吉利喜慶想是不曾被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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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肥」雞的聰明人想到。
總之,人的聰明不是人能想到的。
這應該是就所謂死牲,只是尋常人家能有一個豬頭,和一隻肥雞也便光彩好看了。至於再加一個牛頭,那便是切切實實的殷實人家。
人死了,場面擺的越大,便越見得後人孝順。便是圍觀的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著也是笑迷著眼。
青塵倒是看的分明,前世莫過於此,所謂紅白事,一則為了喜慶,一則為了緬懷,剩下的便多是給旁人看的,如其風光,便是如此。
倒不是村人沒有人情味兒,人老而終,本是趨順天理之事,本也是喜事,便如那那家新婦誕下一個兒女,如果家裡尚且富足,便置辦一場,遍邀鄰里四親,請村老德望,前來慶賀一般。
一者新生一者安逝,自是天道倫常,不然老而不死何為,為之老賊也。
終於一番繁瑣的跪拜,祭禮過後。終於在李老爺子四個兒子的使力下,棺材徐徐挪動起來。
青塵也看到了之前前去他家與他交換拐杖的那個剛毅中年李子成,其次那傷感中年也在抗棺行列之中。
棺材抬得極穩當,倒是李家頗有富貴,也不乏善名在外。
便是這四郎,步子穩健,腰桿挺直,卻不是貪圖富貴享樂的無骨之輩。特別是李子成身為長子,更是一派硬朗作風,身前空出一段抬桿,肩頭靠的棺材極近。
但有些常識的人便知道,越是靠近,肩上分量便是越重。
村民也跟著抬起的棺木,隨著人群朝村口走去,這種風俗倒是青塵前世不曾聽聞過的。
卻是此間風俗,意在送最後一程。
倒是老幼皆不忌諱,攜老提幼,很是隆重。隊伍也空前壯大。
只是漸漸地,四個兄弟之前的氛圍有了些許的異常。在村民的稱讚聲中幾個弟弟終於發現了大哥的「無恥」行徑,特別是那些李老爺子身前常來往的老友,滿是深意的目光,便是讓幾個當弟弟猶如吞了蒼蠅一般,難受之極。不知覺間一個個都暗中往棺木靠近。
一個個爭得賣力,倒是苦了那些扶著老爺子前來的青壯,免不了受一番老人家的陰陽怪氣。
中途倒是有個漢子受不了這無緣的氣,便大聲嚷出了您老人家去后,棺材我一個人扛的豪言。好啊,這邊是捅了馬蜂窩紙,老人家頓時大怒,揮舞拐杖便是朝那壯漢頭上招呼,那壯漢也是孝順,卻是自知一時失言,渾然不管臉上一條條被抽打的紅印子,一個勁給老爺子賠禮說好話。
可是老人生氣,站在原地,硬是不走了。那漢子便一臉傻笑的一抱將老人捧起,之後穩穩放在寬大的肩頭,憨笑著朝大隊伍趕過去,老人倒似一個受了氣的老孩子,又抓又打,只是漢子毫不在意,笑的越發憨厚。
隨行村民看到這一幕是見怪不怪,都是面帶笑意。氣氛一時融洽無比。
青塵九娘也在隨行隊伍中,青塵難得看得有了笑意。說了一句:「這父子倒是情深。」
九娘頗有深意的瞧了瞧自己兒子,一邊往前走一邊低聲給青塵講了一個故事。
那是一個大旱年景,一日村口來了一對受災的母子,那女人倒是頗有點姿色,身姿也算的豐腴。兒子不大不小,似是剛記事,也算不得懂事。
大難流民,村人樸實,這娘倆倒是受了村裡不少接濟,倒是村裡那幾個沒成家的漢子也一直瞅著那風韻的女人,使得村裡一時風聲不善。
終於那日婦人心下一橫,請了三位村老,敲開了一處院門,那木訥漢子開門,還不待說些什麼,那婦人便大大方方,沒再喊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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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聲張大哥,而是喊著男人名字說道:「張三子,你可瞧得上俺娘倆?」
那漢子一時間卻是怔在一邊,還是村老一頓披肩拐杖,這才驚醒,追上哭紅雙眼領著兒子往村外跑的婦人,也沒說話,寬闊的胸膛一把抱起孩子,扛在肩頭,就往回走。直至回到了院子。
那一年大雪,孩子乘著娘親不在身邊,便吆喝著要吃冰棘果,男人便徒步行了十數里,在南山赤脊山崖上摘了滿滿一衣襟。
回來的時候,男人光著腳,踩在雪地里,已經感覺不到冷了,而出行前不是沒有帶包裹,只是山崖上滑落,早已經不知落到哪兒去了,而鞋子便掛在腰間,草繩串著,只是離村時脫下,當回來時已經穿不上了。
而那個孩子當時剛剛懂事,他只知道男人不是他親爹,便一直嚷著不肯叫漢子一聲爹,甚至對男人頗有怨恨。
那一次,當女人知道后狠狠打了一頓孩子,那孩子倒是硬氣,沒哼半聲。只是那冰棘果咬了一口便酸澀的扔了,哪裡要吃什麼果子,只是幼小的心中容不下這個憨傻的男人罷了,至於那什麼果子也就是道聽來的。
那男人也守著婦人的話,終是未生一子,那怕一個閨女。
聽罷九娘的故事,青塵看著還在打鬧的父子,一時間莫名,甚至有些難受。
人性便是如此,即使隔著一方時空,也是這般的煩人,可謂惱人之極。
而此時四兄弟的爭奪也進入了高潮,一個個肩頭已經踏實靠住了棺材底板的四角。儘管這樣抬棺四人都不好受,甚至吃力數倍,但誰都不肯放鬆。加之路途尚遠,一個個額頭見汗,咬牙堅持著。
忽的,青塵一個緩神,再回頭來時便見得那抬棺的李子成肩頭坐著一人,他心中一緊,待細看去時卻是見那肩頭上之人。
一身藍褲白布衫,頭戴福壽帽,卻是一身壽衣,老人似乎很是歡快,兩條腿在李子成肩頭來回晃動。
老人不是那去世的李老爺子又是誰?
青塵不動聲色朝周圍鄰里看去,果然見他們神色如常,並沒有注視到李老爺子的出現。他也混在人群中,只敢用那餘光瞧看。
而漸漸地青塵和村人都注意到了,李子成額頭的汗水猶如雨下,雙腿沉重,似在顫抖。
青塵也順著村人詫異的目光,理所應當的看過去,卻見那李子成腿腳間別著一雙拐杖,就像拗著腿腳一般,使之難以行動,而肩頭老人似是很是不喜臀下兒子仍能行動般,笑嘻嘻的握住那雙拐杖再使力,而那雙拐杖青塵看著熟悉。
青塵看著無言,也不知道李老爺子此時是什麼情況。
卻是那李子成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亦或是冥冥中感受到了什麼,突然哇的一聲,在曠野中,也顧不得身邊隨行的鄰里鄉親,便哭了出來,而且越哭越是傷心。
只是一張臉一時間喜一時間悲。倒是讓三個弟弟捉摸不定,只是見大哥哭的如此傷痛,一時間倒是不去與他爭搶什麼,將肩頭離開了棺頭。
老二更是心中腹誹,但也無法,只是感嘆大哥還是大哥,如此行事,他可萬萬做不來。
卻是誰也不知,李子成感受著肩頭分量,卻是有鄰里在旁,兄弟在側,那聲「爹」始終沒有敢喊出來。
埋棺時也不知怎的,老二被纏在棺底的繩子一絆,摔了個囫圇大跤,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青塵看在眼裡,倒是舒了一口氣,老爺子還是那個老爺子。只是還不待他臉上展露微笑,卻見那立在棺木上的老人兀得朝他看來,神色怪異。
如貓見羽,隔靴瘙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