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法海他怎麼了?」
不妙的預感自心底騰升而起。
薛青自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可是說出來的話中卻忍不住帶上了急切的顫音。
他往前幾步,逼近無雙還有曲有意,一雙杏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們,希望他們給他一個答案。
薛白抓住了薛青的手,試圖讓弟弟冷靜下來,可是薛青此時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快告訴我呀。」
向來隨意的杏眸中難得帶了乞求。
若是法海離開了,怎麼會不與他說一聲,就這樣不告而別呢?
薛青看著曲有意,這個法海最後見的人,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曲有意卻回頭和無雙對視了一眼。
在一陣死寂的沉默后,曲有意僵著臉說道:「寺中有事,他必須要先行解決。」
「這是他留給你的」。
曲有意將一塊留音石遞給薛青。
其實前面他與法海也並未商討幾句,只是談到靈隱寺住持靜玄將要出關之時,法海額間的紅痣驀地像是燃起火來。
「大師,你的額頭……」
曲有意看著法海的額間流火紅痣,心中驚懼。
法海本人卻是漠然,他低垂下一雙鳳眼,似乎冒著火光的紅痣並未讓他的面容暖上半分。
他抬起手臂,寬大的衣袖滑下半分,露出一截光潔手臂來。
但是曲有意看到卻更為震驚,他顫了顫眼眸。
「這……」
法海的手臂上,竟全是火燒似的疤痕,在如玉的肌膚上,格外明顯可怖。
且一些傷痕甚至沒有癒合,皮肉開綻,從中翻出紅肉來,瞧著便讓人感到幾近真實的同意。
可法海像是感受不到痛覺似的,當布料擦過傷口時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點。
「別告訴他。」
他說。
這個「他」雖然沒有點明,但是在場的兩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法海眉間紅痣上的火光踴動的更強烈了,彷彿要從中噴涌而出,將這張佛面都一併焚燒殆盡。
面前的僧人用另一隻手抓住自己滿是傷口的手臂,若不是唇色發白,根本看不出平靜面容的他正承受著的巨大苦痛。
他發白的唇顫了顫,一雙含著威的鳳眸卻看向面前的曲有意。
是壓迫至極的威勢,讓人不敢出聲高語。
「把這個交給他。」
手腕翻轉,手掌朝上,躺在其中的是一塊留音石。
在陽光下,發著盈盈流轉的光。
-
薛青奪過曲有意手中的這塊留音石,轉身離去。
「青青!」
薛白喚了一聲,卻沒有讓薛青停下。
她想起身去追,但是被無雙拉住了。
「讓青青自己處理。」他說。
留音石的內容,青青定是不想他們聽到的。
而邊上之後便一直沉默的曲有意偏頭看了一眼無雙,眸色沉沉,他也徑直轉身離開。
看著薛青和曲有意兩人離開的背影,無雙像是失了力氣靠坐在椅上,花容一時都失了顏色。
他伸手用手臂將自己的腦袋抱住,低低地嘆了口氣。
「這都是什麼事哪……」
「你和曲有意到底怎麼回事?還有法海,究竟發生了什麼?」
薛白拿過前頭沒有飲盡的茶杯,抬手再將茶杯滿上。
向來張揚的無雙難得有如此失意的模樣,他繼續將自己的腦袋埋在手臂中。
他低低的聲音從中傳來。
「玩膩了唄……」
無雙漫不經心。
「騙誰呢你?」
薛白毫不留情的給了無雙的後腦勺一擊。
若此時的對象不是曲有意是其他人的話,薛白還能勉強相信幾分,畢竟無雙向來都是流連花叢的偷心狐狸。
只是無雙此時的樣子,騙不了旁人。
「說實話。」
薛白逼問,「可是天機閣的事情?」
無雙這才撐著頭將自己的腦袋從手臂中移開。
「我不想他沾上這些事。」
向來隨意的狐狸眼中是難得的正經。
看著無雙這樣,薛白反而笑了兩聲。
「哪有這麼簡單呢?」
有些事並不是想怎麼樣便怎樣的,現實總是這般奇怪。
越是強求,便越會脫韁。
往往諸事難全。
-
薛青並沒有走遠,他只是走到一個僻靜之地停了下來。
檐下的陰影並不是完全的陰涼,還是帶著夏季的微熱。
路過的蝴蝶在薛青面前活潑的亂晃。
可是薛青此時卻沒有閑玩的心情,他打開手掌,留音石粗糙的表面已經將他的手印出幾道紅紅的痕迹。
薛青運轉法力,將留音石打開。
裡面是薛青熟悉的聲音。
他聽著法海的聲音,眸子卻垂了下來,眸色晦暗不明。
整個人一動不動。
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薛青的眼睫才顫了顫。
法海的意思是,待他將靈隱寺的事情都解決就來尋薛青。
他說:「等我,青青。」
法海的聲音低沉,彷彿就在他的耳邊低訴。
薛青攥緊了因為失效而變得暗淡的留音石。
他垂下頭,小聲道:「騙子。」
薛青並不傻。
他知道法海這樣不打招呼只留下留音石的突然離去,必定是到了不得不離去的時候,並且,法海是怕他前去。
這一行多半是危險萬分,因此不告而別,不願讓其他人牽扯進去。
這突然而然的事情,薛青只能想到靈隱寺即將出關的靜玄住持。
是因為這件事嗎?
薛青沿著回去的路緩步而走。
其實他前面跑出來,也沒有想清緣由,只是驟然得了法海離開的消息,驟然就這樣沖了出來。
或許只是想要尋常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
本以為幻境出來便能萬事大吉,沒想到,還是他想的太簡單了。
薛青沒有繼續往前走,他靠著牆壁,緩緩蹲坐了下來。
邊上的一朵野花被他摘過來,一瓣一瓣的被他拔禿了。
「就等你兩天,不能再多了。」
薛青對著禿了的小花吶吶道。
他戳了戳這個禿頭小花。
「騙我的話,就再也長不出來頭髮。」
薛青暗自威脅。
-
靈隱寺的潭水冰涼刺骨,仿若無端冒出寒氣。
昏暗的環境看不清這潭水到底有多深,平靜的水面下似乎有暗涌的水流。
彷彿有巨龍卧藏於下,下一秒就會破水而出。
「嘩——」一聲水花濺起的聲音回蕩在幽閉的空間之中。
再冒出水面,是一身玉白的軀體。
寬闊的後背上有著未褪盡的鞭痕,此時又覆上了新的幾條,皮開肉綻。
或許是因為潭水浸泡的原因,那幾條傷口上的顏色幾乎要褪盡,冷的發白。
「法海。」
老人遲暮的聲音傳來,在空曠的地下寒潭中回蕩。
儘管聲音年邁,但是不怒而威。
「師父。」
法海披上了僧袍外衣,他站在年邁僧人的面前。
他手臂上和後背的傷痕絲毫不見消褪,只有眉間紅痣中的流火似乎被稍稍壓制,沒有之前蓬勃欲出的模樣。
靜玄看著面前年輕富有朝氣的軀體,眸中閃過一絲不知是何的精光。
他眉目慈祥,瞧著和普通慈眉善目的小老頭沒什麼兩樣。
朝法海擺了擺手,示意法海跟上。
靜玄轉身上了台階。
台階不長,但是濕滑,很陡,彷彿只要一步踏錯,便會墜落,直直墜到深淵中去。
靜玄將法海帶到了他的禪房。
已經有一人等在了這裡。
「師父,我有一事……」
念慈在這等靜玄已等了許久,一見靜玄進來便趕緊站起身。
但是他想要說的話在看到靜玄身後的那人時便停住了。
「怎麼是你?!」
此時的念慈已全然不再做往日裝模作樣之勢,若是在原來未撕破臉時,他必然要扮演師兄弟情深一會。
法海沒有說話,倒是靜玄警告似的喊了一聲。
「念慈。」
念慈這才收斂面上的表情,又恢復成平日里那模樣。
「師弟,許久不見。」
他用眼睛掃過法海身上的傷口,「怎的突然回寺了?」
仿若前面那個跳腳貓似的人不是他一樣。
法海並沒有理會他,念慈暗自咬牙,重新坐了下來。
「師父此次出關如何?」
念慈殷勤地詢問靜玄。
靜玄不咸不淡,只輕輕點了個頭當作回答。
而後他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大約是功法的書,遞給法海。
「你身上失控的法力需要用這本功法來壓制,方可除根。」
「待練上七日之後,便由我親自施法,為你除去弊根。」
靜玄眉毛花白,語氣從容,讓人忍不住產生敬畏之心。
師父為何要這麼關注這法海?
明明已經知道法海與妖廝混,應當剖了他的骨頭,當即趕出寺才是!
不同於法海的平靜,念慈在默默腹誹不停。
不是他不冷靜,只是靜玄出關,之前暗害法海未成,如今法海留在寺中便如同一枚定時炸彈,讓念慈不得不心驚擔憂。
還是死了才讓他安心!
法海道了聲謝,將功法接過。
不動聲色地掃過上面的字,鳳眸眸色不明。
「好孩子。」
看著法海的動作,靜玄嘉獎似的誇了一句。
便讓法海可以好好去休息,勤練功法。
法海離開后,念慈就坐不住了。
他半站起身,想告訴靜玄那些事,他急切道:「師父……!」
「啪——」只是念慈才剛出聲,就被靜玄一個掌風扇倒在地。
明明是個年邁的老人,手勁卻能將一個成年人扇倒。
「安分些。」
靜玄擦拭著手指,眼神看向念慈就像在看一條不聽話的狗。
「還未追究你之前之事,我等佛骨等了那麼久……」
「差點就要被你毀了。」
靜玄看著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就像枯木一樣已到時候。
眸中隱約的厭惡之後是漸漸浮起來的狂熱。
馬上……馬上……
他就能再次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