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談話
()談話在小教室進行,每次只能進去一個同學,時間不等。雖不準同學們在等待的時候交談,但觀察出來的同學,神態輕鬆,好像比「大交待」要好許多。
輪到我了,我緊張地理了理軍裝儀錶,吸了口氣,邁進教室。
「葉雅紋?」對面一排軍官正當中的便服男人問道。正是那天講話的主任。
「是!」我緊張地回答。
他溫和的笑笑,眼睛眯著。「不要怕。坐,坐。」
旁邊的軍官們迅交換了一下眼神,動作雖小,我這裡卻看得清清楚楚。我端正地坐到備好的椅子上。
「多大了?」
「2o歲。」我頓了頓,「周歲。」
「聽你口音不是四川人嘛?」他一副拉家常的樣子。
「報告長官,江蘇南京人。」
「南京?你家裡人都還好吧?」他關切地問。
「父親生死不明,母親和弟弟、姨媽躲到鄉下,幸免於難。」我快說完,面無表情。每次只有用這種漠然的方式,才能把無數好心的慰問,扼殺在搖籃里,以換取我心靈傷口的暫時寧靜。
他點點頭,沒有多問,手裡翻著一摞東西,我偷瞄了一眼,正是我們交上去的表格和簡歷。他又隨口問了幾句學歷的情況。
「為什麼來報考特別訓練班啊?」
「報告……」
「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不要一口一個報告了。」他慈祥地打斷。
「想參加國民革命,抗rì救亡。」
「你在netg讀書,怎麼跑到成都去報考,netg不是也有招生點嗎?」
我頓了頓,直白的說,「報告……我本來不想來的,是走到西康,臨時決定的。」
「歐,本來想去哪兒呢?」他眉毛一挑,臉sè還是溫和慈祥。
我鼓了鼓勇氣,「本來我是……要去延安的。」
教室里空氣陡然一變。記錄的軍官停下了筆,看著隊部的軍官們。我接著說:「走到西康,路不通,才來訓練班的。」
人群上方高懸著一幅藍布底,白紙黑字的標語------「汰弱留強,擇優培訓」。我定定盯著那個「汰」,字沒有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主任頓了頓,語調未變,「為什麼要去延安呢?」
「去讀抗大,抗rì救亡。」
他低著頭,眉頭微皺,理了理我的材料,眼底一絲不悅掠過,又迅消逝。過了一會,他抬起頭,沖我點點頭,沒有笑容,語氣和氣卻帶了一絲譏誚:「抗大是**辦來騙愛國學生的。他們除了挖窯洞什麼也不會,連槍都沒幾枝,拿什麼抗rì?」軍官席上一陣低低的訕笑。
我愣了愣,剛想反駁,就看見徐庶鳴在給我使眼sè。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長官……」
「好了,不用說了。」他輕輕打斷我的話,對我點點頭,「我都清楚了。你可以走了。」
一陣淡淡的喜悅在我心頭浮起。我迅的站起身,敬禮轉身。回身的時候,看見徐庶鳴指了指我的材料,和他低語著。我聽見了「張某某」什麼的,關門的時候,聽得主任「哦」了一聲,順手把我的材料扔進了高高的檔案山。
我疑惑不已,忐忑不安。
「下一個,高淑恆。」門口的副官點著名。
一陣香風熏得我差點背過氣去,定眼一看,高淑恆裊裊娜娜,款擺柳腰而來。她竟然淡掃娥眉,輕點朱唇,配上灰布軍裝,媚骨天成,卻又英姿颯爽,說不盡的動人風流。她居然特意打扮了過來?我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笑吟吟地對副官點點頭。
副官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察覺失態,忙紅著臉低頭為她開門。
談過話后,班裡不聲不響少了幾個同學。有人說,隊里懷疑他們是「赤sè分子」,讓他們退學了。有的說,他們和逃跑同學有牽連,被關起來了。說什麼的都有。
筆尖的墨早已干透,我痴痴地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手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也動不了。一張薄薄的紙,攤在桌上,白底黑字寫得分明,稀稀拉拉幾行字上面,套印著一大一小,兩行藍sè字,大的一行只有兩個字:誓---詞。小的一行,謙卑的緊跟在誓詞下面,一副很不起眼的樣子,摸摸索索地顯示著: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下面簽名的地方赫然空著,空洞的表情像是失戀的少女無神的雙眼。
我咬咬牙,把筆重新蘸上墨,顫著手,就是划不下去。
「隨便簽了得了。我的大小姐,不需要那麼多講究!」高淑恆不耐煩地叫了起來。手裡抱著一摞同學們或早或晚繳上來的誓詞和表格。
我閉上眼,畫了自己的名字。甩了筆,起身離去。筆從虎口滑過,粘膩的墨汁留在手心。
「等等,還有呢。」高淑恆對著攤在桌上的表格和旁邊的紅sè印泥努努嘴。
這是我們交上去的表格,現在要求我們每張上都按上手印。按手印,讓人聯想到下獄的犯人簽字畫押,或者是賣身為奴。可此時此刻,沒人敢計較這個手段有沒有人格侮辱的意思。同學們明知這個調查統計局決非善類,也不敢造次,說半個不字。
我一把抓過印泥,狠狠在裡面壓了一下,迅把血紅的大拇指按在表格上,一張,兩張,三張。然後,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高淑恆帶點驚詫的笑聲。
幾天之後,戴主任和顏悅sè地和大家在食堂里吃了飯,鼓勵大家好好訓練,早rì成為可堪大用的棟樑之材。主任走了以後,隊部就宣布,大家已經通過了初次篩選,下一階段的訓練很快開始。下一階段,要學習特種符號,分專業學習,讓大家先選擇自己的志願,班本部再酌情調整。
我看了看下來的志願表,專業共有六個:軍事、諜參、行動、電訊、情報、會計。女生除了軍事、諜參不能報名外,其他都可報名。
誰要是現在還不清楚這個班是幹什麼的,那未必太天真了。班本部早早讓大家填了誓詞,畫了賣身契,就是告訴大家木已成舟,別再動歪腦筋了。他們沒猜錯,大家除了乖乖就範,沒有其他辦法。
我是肯定不會去讀情報和行動的。會計,我在家裡耳濡目染,早就會了。於是隨便圈了個電訊,開始蒙頭大睡。不出cao,也不去上課。問了就說女孩子的病,肚子疼。
分專業的結果很快下來,除了個別被強行徵調到了行動組,大都符合大家的志願。小余也在電訊組,是唯一讓人開心的事。宿舍里除了一個張玉蘭被分到了情報組,其它都是電訊或者會計。我襯著上大課的時候問了康民,康民說分去了會計組,我一聽放下了心。
每個專業稱組,上專業課時在一起,管理還是原來四大隊的管理。課程很快排了下來,院落里也多出了許多教官。這個班本來就是流水營地,數不清的教官走馬燈似的來來去去,不變的只有我們這些年輕而茫然的面孔。生活很快又開始緊張有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