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援手
()「老闆!」那個教員側對著這張桌子,臉sè青,額上青筋突突跳著。
三角臉扭過頭,手一松。我馬上躲到櫃檯後面。
「你的面里有蒼蠅。」他冷著聲音說。
我幾乎背過氣去,喘著氣看著他清澈的眼睛,他竟然對我點了點頭。我聽見自己的心咯噔一下。
傻大個、三角臉疑惑地看著他,摸不清他要幹什麼名堂。手開始摸皮帶和jǐng棍。
老闆湊了上去,「不會吧,我們都弄得很乾凈的。」
「乾淨,這麼大兩個黑頭蒼蠅還乾淨?」他冷笑了一聲,下巴往三角臉這邊一端。三角臉的面sè立馬變得比鍋底還黑。
「媽#¥,你管啥子閑事,曉得那裡是哪點不?」他們兩個抖抖皮帶,向教員桌邊靠了過來。
「天氣這麼熱,讓人連件衣裳都穿不住。」教員不慌不忙,彈了彈潔凈的袖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開始解青灰長衫領口的盤扣。他的手指修長,非常好看。他昂著頭,動作緩慢而有耐心,顯示出良好的修養。一顆,兩顆……。
那兩個人狐疑地慢慢湊近,上下打量他。教員終於解開了第四顆領口的扣子,輕輕往下一扯……
我趕緊把眼挪到一邊去,過了一會忍不住,還是看了過去。
那兩混蛋僵在當地。只見教員的長衫領口裡赫然露出一件黃褐sè制服襯衣的領子,領上什麼東西在陽光下閃爍著。
他竟然長衫里還穿了一件襯衣,在這麼熱的天!為啥不幹脆直接穿襯衣?我直搖頭,為這位國民黨軍官的軍容風紀感到不堪。
三角臉迅反應了過來,「又啷個?你們一路打敗仗敗到大後方來,隨便抓個人,都是穿黃皮的。」
那教員挽起長衫袖子,露出雪白的綢布裡子,看也不看他,說:「那也不該你們穿黑皮的到處橫行霸道。」
「你!老子讓你嘗嘗牢飯啥子味道。」三角臉大概覺得不必正yù作,被傻大個拉住了,後者努了努嘴,讓他往下看。
只見那教員正拿著一張巴掌大的紙輕輕扇著風,紙片正上方,一輪青天白rì赫然立在中心。青天白rì下面,赫然三個大字:「通行證」,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三角臉把鼻尖湊過去,看清楚后立馬腳後跟一磕一個立正,站得筆直。傻大個連忙跟著立正。
「黃興越來越不像話了,幾個手下管成這樣!現在滿城都在抓危險分子,你們沒本事,不能為黨國分憂也就算了,居然還敢胡來!是不是能耐太大,抓危險分子小瞧了你們?要不跟黃興說說,給你們派個別的活?」教員臉一綳,臉sè寒得象冰。「聽說……」
黃興是成都巡jǐng隊大隊長,jǐng備司令部的人都得讓他三分,誰敢直呼其名。
三角臉腿都軟了,面sè如土,左右開弓扇起了自己耳光,「兄弟不是人,不是人。長官你大人大量饒了我們吧。」
教員冷漠的坐著,把扣子優雅地一個一個扣了回去,收妥通行證,就是不開口。
三角臉轉過身,跑到櫃檯外,撲通向我跪下,開始打自己耳光。直到他的臉開始腫起來,我才低聲地說,「行了。」
他回身看向教員,教員照舊沒看他,只是慢悠悠地說:「以後……」
「以後兄弟決不敢再來。」
「前兩天好像不是你們在這裡巡邏啊。」
「上峰有令,最近城裡有危險分子滲透,所有崗都換了。長官放心,管這片的我都熟,我一定跟他們交待。決不會有人來sao擾。」
教員哼了一聲,「滾吧。」
兩人得了令,落荒而逃,臨走還不忘把錢放下。以前的巡jǐng是從不給錢的,臨走還得抓幾大把黃豆揣兜里。老闆欣喜若狂的收著錢。
我憋住笑,忍不住盯向教員,不,那位奇怪的軍官的領口。嘿嘿,嚴絲合縫,他真不熱嗎?
他對我笑笑,向我走來。我汗珠直冒,糟了,只顧看戲,忘了怎麼盤算對付他了。我看著青灰sè的身影過來,腦子一片空白。
他站在我面前,朗聲說,「對不起,嚇著你了。他們以後不敢來了。」
他的氣息或濃或淡地飄到我鼻孔里,是特殊的茶香。我一抬頭,看見了他黝黑的面龐,稜角分明,濃黑的劍眉下一雙清澈的眼睛。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我不敢再看,低下了頭,手指在賬本上扒拉著。
「么妹,快謝謝……那位長官薩。」
「歐……」
「你……」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尷尬地停下。這回,不用裝,我的臉也紅了。
「不用謝。」他不待我開口就說,「保家衛國,保護老百姓,本來就是我們軍人應該做的。」言語里透出了一絲無奈和痛苦。
這語氣,多像一個人,我的心又痛了起來,眼圈一紅。
他頓時躊躇了起來,手抬起來,又放下。大概是看見了國文課本,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還在讀書就不要急著出來做事。」
淚珠旋了旋,終於沒有掉下來。我柔聲說:「沒有了。女中畢業以後就沒再讀了。」
他頓了頓,問:「你什麼時候畢業的?」
「去年7月。」
他掃視了一下簡陋的麵攤,陷入沉默。
「么妹才來成都沒得好久,長官有空多來照顧下我們嘛。」老闆不顧時機的添話。讓我們兩人反而更加尷尬,不知該說些什麼。
裡屋門帘被風捲起一個縫,我連忙說,「我得去抱柴火了。」再說下去,老闆非把我賣了不可。
他也立得筆直,說,「我有事先走了。改天見。」
我看著他筆挺的背,奇怪為什麼早沒現他身上這些被嚴格規訓過的痕迹。嚴絲合縫的領口,端坐時自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筆挺的站姿,無論何時挺直的背,如同量過的步伐……,我太粗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