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荼壘戚(中)
那一日,蔣禾失魂落魄似的於深夜之中來到皇子戚的夢館門外,也不敲門,也不喊人,懷裡捧著拎起來砸人腦袋都能把人砸死的一千三百枚銀貝,在有著宵禁嚴令的天字型大小皇城之中,在宵禁下尤其被巡夜之兵丁尤為關照的六皇子寢宮與夢館緊挨之地,站了足足一宿。
這一夜,有足足八支算上伍長在內的六人巡夜隊伍經過此處,蔣禾就像是一隻讓人看不見實質形體的鬼魂一樣,被他們無視。
而且,其中三支巡夜隊伍,足足十八名修為境界在靈凡者第一境界靈種境中達到六種修為的兵丁,竟是毫無察覺的,與蔣禾擦肩而過!
後來,蔣禾回憶此夜此時的感受,只說可這麼幾句話:「我甚至能感覺到,這十八位盡忠職守的士兵的呼吸落在了我的后脖頸上。但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不來抓我。」
直到第二日上午巳時過半,已然被不少人圍觀指指點點的蔣禾,終於等到了夢館開館,他剛想要邁步進門,卻被開門的管事伸手攔住。
「這位爺,此時雖說開門,但開館迎客是在午時以後。您另找個地方坐坐?」管事笑容可掬,和藹的模樣讓蔣禾恨不得想抽他。
自己心存死志,只想在被那地下錢莊追債砍死街頭之前好好享受一番,此人竟是如此和藹的來嘲笑自己,不是找抽是什麼?
心灰意冷的蔣禾如此偏激的想著,然後並未移動一步,就這麼像個棒槌似的杵在夢館門外。
不曾想,有一道聲音從管事的身後傳來:「劉管事,開門即是迎客,哪有開了門卻要讓客人去別處坐坐的道理?」
劉管事一驚,立刻側身立在一旁,口中解釋道:「六少皇爺,這還未清掃館內雜物便迎客,可是忌諱之一啊。」
說話間,蔣禾也看清了被劉管事稱為六少皇爺之人長什麼模樣,粗粗的眉毛有些一字眉的意味、不算很大的眼睛里透著一股淡然平靜的光、稍微有一些立體感的鼻子分開了雙眼卻來不及分開雙眉、薄厚適中的嘴唇承載著另外三官帶來的壓力、他的雙耳有些招風但招的卻是微風,如此的五官鑲嵌在略顯瘦長的臉上,只給人一種還算好看的勉強觀感。
原來自己要找的皇子戚,就是他。
蔣禾嘴巴微微張開,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六少皇爺搶了先:「若是不介意,我為你開一間隔間,進去聊,如何?」
蔣禾還能說什麼,閉嘴點頭答應,然後邁步進門。
打開一層左邊最靠內的隔間,裡面只有一張桌子、兩張春凳、一席床榻,簡陋的有些不像話。
皇子戚將蔣禾讓進屋裡,卻是解釋了一句:「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所賣之物的品質要夠好。你說呢?」
蔣禾點點頭,把懷中的包著一千三百枚銀貝的碩大荷包放在桌上,回了一個字:「對。」
皇子戚並不在意,進屋關門,轉身翻手之間,便有紙筆憑空般出現,將之放在桌上:「你,要何種夢境?寫下來。」
「費用如何?」蔣禾終於說了今日第二句話,雖然只是問,但第三句話卻馬上脫口而出,「我只有一千三百枚銀貝,還是借的。」
皇子戚只是微笑:「費用如何,以你寫下的所要夢境為收費標準。先寫下看看。」
躊躇了片刻后的蔣禾,還是提筆寫字,同時,他的心中也打定了主意,若是這六少皇爺收取之費用超過了那一千三百枚銀貝,他大不了出門再去一趟地下錢莊,
反正都要死了,再體會一把一擲千金的快感再說。
落筆,筆停。
不似其他前來求夢者那樣書寫時往往要添墨加紙,蔣禾只寫了四個字,西北首富!
皇子戚接過蔣禾遞來的紙,只是掃了一眼,便笑吟吟的看著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蔣禾只覺得桌上那一千三百枚銀貝不夠。
卻不曾想,皇子戚只是笑道:「你比其他人要的樸實。」
蔣禾先是有些緊張的掃了一眼桌上的碩大荷包:「那……」
皇子戚微微搖頭,轉身出門。
蔣禾頓時大失所望。
但皇子戚的聲音卻是從門外傳來:「費用等你從夢境中醒來之後再說。」
……
一個時辰之後,蔣禾背著比先前進入夢館時似乎更大了一些的荷包離開了,隨他離開的,還有一位身著文生公子氅的中年人緊隨。
無人知曉蔣禾在夢中遇到何許人、聽聞何許言、見過何許事。
就連皇子戚也並不知曉,只是拿出二百枚銀貝交與蔣禾,只說是入其商股,待三個月後,若是虧了,便算作他皇子戚的,若是賺了,便按照所入商股全數變現取回。
蔣禾答應了,甚至立下了天道誓言!
此時此刻,誰又能想到,就是這麼個心有死志便去地下錢莊借錢揮霍的小人物,三個月後,竟是真成了號稱「錢通神」的荼壘帝國西北域首富!
此人遵守了當時與皇子戚立下的天道誓言,將皇子戚入做商股的二百枚銀貝,以七萬三千零六十一倍數,而且直接將銀貝替換為價值百倍的金貝,共計一千四百六十一萬兩千二百枚金貝,托那位當時與自己一同出了夢館的中年書生帶回天字型大小皇城,並且更是派出上萬名可謂心腹的親信隨行護送。
至此,皇子戚與其開設之夢館聲名鶴起!
也才引來了荼壘帝主未時御駕私訪,與皇子戚同敘父子情。
聽完荼壘帝主所言,皇子戚心下頓時瞭然,已是明白了其之所圖。
皇子戚將帝主面前未動分毫的那杯橘粒糖水飲拿來倒進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後,一飲而盡!
皇宗院有皇族禮訓:「父與子同桌而食,子不可先父食之,更不可從同桌之人碗中奪食。」
皇子戚一舉便將這兩條禮訓犯了個一乾二淨!
荼壘帝主更是未曾想到皇子戚竟會如此,面露怒容便要呵斥,卻聽得皇子戚搶先說道:「帝主來此,是為夢境,而夢境乃我夢館生意,生意場上,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何況你我父子?」
幾句話,說的帝主啞口無言,微微怔住。
隨後,翻手之間,鎏金八禽覓食九子盤消失無蹤,紙筆墨硯卻是擺上桌案伺候,皇子戚微微嘆氣:「無下人伺候,還請自行研墨。」
帝主無奈,只得依言而行,隨後在紙上揮毫。
待帝主寫罷停車,皇子戚看也不看一眼,便伸手將之捲成細長紙捻,隨後又是翻手拿出一罐不過拳頭大小的土封罐子。
皇子戚拿手在土封之上自左而右一掃而過,這土封竟是化作點點塵土好似遇見了風一般,朝著右邊飄散而去,陣陣透著些許青草味道卻又有油香夾雜的奇異香氣頓時瀰漫開來,還不等帝主好奇探頭去看罐子之中到底是何物之時,皇子戚便是將那寫有帝主想要之夢境的紙捻放入罐中,此刻,那化作塵土近乎要飄散於無形的土封好似被一陣大風吹回一般,又是化作罐口土封!
荼壘帝主暗自點頭,不愧是旁支——此為帝主對皇族的稱呼——之中他最為看好的第六個兒子,和帝都之中那三個略顯執拗的逆子要顯得從容隨性一些。
皇子戚抬手作邀:「若是帝主不嫌棄,請入內室床榻之上躺好。」
入夢必先安眠。
帝主依言而行,好似一個隨幼子過家家一般的聽話父親。
閉上雙目,知曉要如此的帝主,連平日里的飯後小憩習慣,都特意拖到了現在,所以,帝主可以說是頭頸剛剛沾上床榻上的冰絲玉枕之上沒一會兒,便有微微鼾聲響起。
屋外,皇子戚也趁著此時,翻手拿出一盞油燈置於桌上,其內燈油乾涸,似乎許久未用。
聽見內室有微微鼾聲響起,皇子戚也估摸著浸泡於罐中油里的紙捻吸飽了油水,便再次伸手自左而右掃去那土封,隨後便將其內的紙捻與油倒入那油燈之中。
奇怪的是,以這罐子的大小,其內之油明顯可以倒滿二十七盞油燈都略有富餘,此刻卻是只有半盞而已。卻是那紙捻,此刻竟有奇光異彩流轉於其上,似有靈性。
緊接著,皇子戚托著油燈進了內室,將油燈放於內室桌上,但他不知怎的,卻是突然覺得那紙捻似乎有些長了,便伸手將其略微的取下一點。
正在此時,紙捻之上的好似有靈性一般的奇光異彩竟是突然暴動,化作實質,皇子戚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指便被刺破,一絲微不可查的血跡,頓時遺留在那燈盞之中的紙捻之上。
皇子戚也是下意識的吃痛收手,略微查看之下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便雙手疊起,緩緩變化出三個印決,同時嘴中吟唱。
那紙捻之上,頓時有火苗燃燒,本來就有微微青草香氣混雜其中的油香,隨著紙捻之上燃燒,其中青草香氣越發濃郁。
床榻之上,雖說入睡,卻是覺淺的很帝主,在聞見那突然濃郁的青草香氣,不知怎的只覺得舒適非常,竟是漸漸陷入自登基帝位以來的第一次深度睡眠!
而在紙捻燃燒的那一刻,便出了內室並關上房門的皇子戚,此時端坐於膳桌之前,想要繼續只飲了橘粒糖水飲的午後茶點,卻是覺得雙眼好似被煙熏般忍不住閉合,頭腦之中更是有陣陣昏沉之感襲來。
皇子戚揉眼晃頭,卻是怎麼也揮散不去這感覺,最後終於堅持不住,趴在膳桌之上,緩緩睡去。
此刻,就算是一個多少會些號脈醫術的江湖郎中同時為帝主與皇子戚把脈,必定會驚奇此二人脈象之古怪,而且,還會隨著把脈時間的深入,更會發現,此二人的古怪脈象竟是逐漸趨向暗合之勢。
要知道,無論是誰的脈象,絕無可能與他人相同!更不要提還能有暗合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