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講規矩
聞易行起了個大早,先是冒著雪出門到早市上買了買了些新鮮的蔬菜和一隻雞,回了家煲了湯,做完這些,季文鳶也剛好醒來,這十個月沒睡過一次好覺,本想著多睡一會,可是不知怎麼的就醒了過來,剛一睜眼,就看見自己夫君端著碗雞湯坐在自己床前。
「來,趁熱喝了,一會我去把王嬸叫過來陪陪你,然後我出去問清楚這兩個小娃娃的情況,儘早回來。」聞易行說完,吹了吹勺子中的湯汁,送到季文鳶額嘴中喂下。
「嗯。」季文鳶點了點頭,笑著應道。
「你說給咱家小娃娃起個什麼名字好呢?」聞易行一邊來回從碗中盛湯,一邊吹氣,嘴手忙得不可開交,還不忘中間插了這麼一段話。
「你先說說看呢,我心裏面有個好名字,但是知道你喜不喜歡,就先聽聽你的想法。」季文鳶抬著自己的一雙桃花眸子看著自己的夫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肚子里的那點墨汁,還沒咱家瓢里的水多呢,這名字啊,還是得你起吶。」聞易行哈哈笑道。
季文鳶扭頭看了看娃娃床下墊著的木箱子,又抬起眼皮,看了看上面的小娃娃,眼裡儘是溫柔。
「靜聽樓外西風過,任憑細雨落琴弦。」
「輕拂沾衣身上雪,三尺寒光照紅塵。」
季文鳶喃喃念道。
「要說媳婦兒你可真了不得,出口成章的,可咱話說回來,現在外面下的是雪,哪兒有雨啊。」聞易行說著,舉著勺子,不知第幾次把這送到自己娘子嘴邊了,碗里的湯汁已經見了底,這是最後一勺,他抬起頭,剛好對上了那雙熠如星辰有柔似桃花的眸子,陡然一愣,隨後轉頭,不知是看著那即將獲得名字的小嬰兒,還是看著下面的箱子,大喜道:「媳婦兒你真了不得啊!可真是了不得!」
「聽雨拂塵,這寓意好啊。」聞易行哈哈笑道,把吃喝乾凈的碗勺放在一旁,抱起來三個小嬰兒中沒有玉墜那一個,轉了轉圈,這一下子直接把這小娃娃弄得哇哇大哭了起來,聞易行高興的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的將他遞給了那永遠溫若春風的娘子。
「現在南邊的人總喜歡用雨雪四時作名,讓我再好好想一想。」
季文鳶搖了搖頭,搖晃著懷中的嬰兒,不停的哄著。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有志言天下,無志做農耕。」
季文鳶輕輕搖晃著著懷中的小娃娃,「就叫清言吧。」
小娃娃還是鬧著,兩隻小手不停地撓著季文鳶的胸前,她臉色一紅,嬌羞的跟兩眼瞪得直直的聞易行說:「你轉過頭去,不許看。」
聞易行撓了撓頭,嘿嘿一笑,轉過身去,說道:「清言清言,這名字好,得,媳婦兒,我去給你叫王嬸,然後去看看那老頭,再去跟石掌柜招呼一聲,這一陣子在家陪陪你們娘倆。」
聞易行收拾完家務事兒,便出門去找那膝下無子無女的王嬸,小鎮中很多家女子,在坐月子的時候都願意找王嬸當這月嫂,一是王嬸心思細膩,辦事總是很得人心,二是她總把這些小娃娃們當自己的親骨肉哄著,讓人很是安心。
聞易行這一路上,碰見個熟人就說自己家裡的娃娃叫「清言」,給他樂得不行。
「神醫,那老頭醒了沒,我來看看他,問他點事兒。」聞易行跳進了這名叫「治世」的醫館,大大咧咧的說到:「神醫,我家那剛生下來的小娃娃有名字啦,神氣得很,我家那位起的,叫清言,怎麼樣?好聽不?」
「寓意應該不錯。」鄒還願沒有抬頭,依舊看著自己手中的醫書,他的醫館平常都冷冷清清的,不像對面的小酒樓,沒有不熱鬧的時候,不過也好,這裡越冷清越好,鄒還願至少心裡是這麼想的。
「老人家一個時辰前就被他的家眷接走了。」鄒還願繼續說道。
「家眷?這老頭昨天晚上都差點斷氣在我家門口,他哪兒來的家眷?」聞易行怔住了,「不會是仇家假借家人之說帶走抹脖子去了吧!神醫你不能這麼幹事兒啊!」
這次鄒還願抬起了頭,輕輕說道:「我會這麼不注意?」
聞易行打了個寒顫,神醫這話說得對,他要是不細心,怎麼幹得了這一行?
「神醫別生氣嘛,這老頭啥情況,跟我細說說唄?」聞易行笑呵呵的跑到鄒還願的櫃檯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這平時的言行得改改啊,季姑娘怎麼看都是大戶人家的閨女,言語得體,飽腹詩書,怎麼你卻這般頑劣。」鄒還願嘆了口氣,「老人家今日卯時便醒了,而那一個多時辰前來的兩位老嫗,是老人家的兩位侄女,是老人親口承認的。」
「那神醫,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聞易行接著問到。
「不知道,但他臨走時,和我說,讓我感謝昨天送他過來的小夥子,只是要麻煩你幾年了。這麻煩你幾年我沒懂什麼意思,你要是也不懂,那我也沒辦法了。」鄒還願說完,又低下頭,繼續研究他的醫書。
「這老頭子,還真是能給人找麻煩。」聞易行氣不打一處來,但轉念一想,也就是家裡多了兩個飯碗,能麻煩到哪兒去?
好人做到底吧!就當給我們小清言積福嘍!
聞易行轉身就走,到了門檻處,頓了頓,轉過頭,看著已經低下頭繼續讀書的鄒還願,他笑著輕輕喊了一聲:「神醫?」
鄒還願沒有抬頭,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講」,但過了一小會,沒有再聽到那沒什麼本事但總是一副熱心腸的窮苦小子出聲,便抬起頭看了看,發現那窮小子站在門內,對著他依舊是一臉春風笑意的時候,鄒還願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神醫也覺得,我家媳婦兒,厲害的很吧。」聞易行開口,隨後轉過身去,慢慢的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不知是對著鄒還願,還是對著自己輕聲呢喃道:「以後可不能再站在她身後了呢。」
聞易行說完,轉頭對著鄒還願揮了揮手,出了醫館的大門。
鄒還願愣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把書放在了櫃檯上,雙手交叉放在頭后,斜躺在了太師椅上。
鄒還願心裡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沒過一會,他嗤笑了一聲,似乎是在自嘲。
他站起了身子,沖著醫館大門,雙手抱拳半欠身。
「聞小兄弟,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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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掌柜,我家媳婦兒昨夜產子啊,名字都取好了,叫清言!」
「你別說,這名字好,至少聽著舒服,肯定是季丫頭起的,你小子起不了這好名字!」石掌柜一邊打著算盤一邊說道。
這治世醫館對面的鳳仙酒樓,就是聞易行日常打雜的地方,酒樓的石掌柜名叫石叢,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心腸也好的不得了,這當時鄒還願幫聞易行夫婦二人找落腳地方的時候,石掌柜前前後後也幫了不少忙,聞易行也有著幾分報恩的念頭,來幫石掌柜的打了下手,來的時候說,這月錢您看著給就行。
但石叢石掌柜卻說,他這輩子啊,錢也花不完,不差這幾個錢,每月二兩銀子。
好傢夥,這其他地方,一個月的月錢頂了天了也就半吊子錢,這一下給四倍的錢,當時可給聞易行說傻了。此後便勤勤懇懇的幫著石掌柜的忙前忙后,任勞任怨,而這石掌柜,也從來沒虧待過聞易行。
「這個拿好了。」石掌柜丟給聞易行一個小袋子,聞易行打開一看,銀晃晃的碎銀,得有十幾兩了,大半年的工錢!
「哎石掌柜的,這我可不能要,這東西收下了我晚上可睡不著覺的!」聞易行趕忙把錢袋放回石掌柜面前。
「看你那點出息,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季丫頭的,多買點補品給丫頭補補,你也不想看著季丫頭沒精神吧?」石掌柜看著聞易行還是不肯收下,便繼續說道:「你要實在過意不去,下月幫我出去跑趟貨,就當你的工錢提前給你了。」說完,又便錢袋扔了回去。
「再和我這叨叨我就一算盤給你梆暈了扔馬糞里去,大丈夫拿個東西磨磨唧唧的,一點不爺們!」
「聞兄弟,這錢你要是不要就給我啊!」
石掌柜話音剛落,一道老不正經的聲音從聞易行身後傳來,只見一個店小二扛著條白毛巾,慢悠悠的走到聞易行身邊。
「李四時你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聞易行對著這天天在鳳仙酒樓里大搖大擺的店小二笑罵一聲,也不知道石掌柜的怎麼想的,這打雜的天天不好好乾活,石掌柜也頂多是說說他,從未趕他走過,自從聞易行來懷安鎮之前,這李四時好像就在鳳仙酒樓打雜了,除了聞易行這種特殊情況外,鳳仙酒樓再沒有招過任何一個夥計。
這哥倆都好喝點小酒,一來二去便熟絡了起來,這李四時似乎很喜歡聞易行,因為他自己這樣,小鎮上的大多數人都對他嗤之以鼻,唯獨聞易行例外,雖然聞易行也沒少數落李四時,但李四時能感覺到,聞易行是真心把他當朋友的。
「謝謝石掌柜的。」罵完李四時,聞易行抱著這一小袋子銀子,低著頭,還想說點什麼。
此時,門外進來一個黑衣男子,腰間挎著柄刀,刀鞘古樸,並未有太多華而不實的雕飾,但其中隱隱散發出來的血腥氣,聞易行可熟悉的很。
江湖中人,看樣子,刀下的亡魂也是不少。
這名男子本是一張放在人群中都找不出來的平常臉,但其臉右側有道極長的疤痕,從右側顱骨一直貫穿到下頜,使得他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頗為滲人。
他走到酒樓正中間,坐了下來,聞易行小跑了過來,雖然長得有點天怒人怨的,但生意還是得做,更何況這把「我是惡人」寫在臉上的,遠比那些笑面虎來的更讓人放心。
但這種人可不能讓李四時去接待,不然鬼知道他能惹出什麼幺蛾子!
伺候完這老哥就回家給老婆孩子煲魚湯!聞易行心裡這麼想著。
可接下來這帶疤刀客一句話,讓聞易行瞬間警惕了起來。
「你可知,這鎮子上有無昨夜降生的小娃娃?」
聞易行心頭大駭,莫不成是我家那兩個?老頭害人不淺啊!
然而聞易行還是笑臉相迎,「哎喲,客官,咱小鎮上雖然人不多,但昨晚生下的娃,也沒這麼快就傳開啊,您說是不是?」
誰知刀客陡然拔刀,刀刃瞬間貼在了聞易行的脖頸之上。
「我這一路就是跟著你過來的,你家就有新生的小娃娃,是也不是?」刀客壓低聲音說道。
還未等聞易行開口,石掌柜便出聲說道:「這位客官,咱鳳仙酒樓的門前三禁,您怕是沒看清楚吧?我給您念叨念叨,您可別嫌麻煩,規矩嘛,總是要做的,沒了規矩,皇宮都得亂套,您說是不?」
刀客出奇的安靜,沒有說話。
「這其一,禁浪費酒食,吃多少點多少,鎮子上沒有好面子的人,大多都守這規矩,這飯食都是老百姓辛苦農作出來的,不該浪費。」
「這其二,禁肆意鬥毆,吃喝美了,喊罵幾嘴,正常的事兒,可是若是動起手來,咱這酒樓還得破費修整,您說這錢誰出?誰出都虧,是不?」
「這其三嘛。」石掌柜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沖著刀客笑了笑,隨後一句話,帶著莫名的氣勢滌盪開來,這名刀客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收刀向後退了兩步,如臨大敵。
「便是禁明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