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琴音三變
江同明白,史書上三千多年的歷史中,都沒有仙的存在,兩千多年前有人成仙飛升的事迹也是被當做神話來寫,但現在的江湖上仍有半仙之人,或力壓世間,獨立於當今兩大皇朝之外,或靜心歸隱,不問世事。
而他臉上這一道長疤,就是曾以為自己的武學境界已經躋身如當世武者前列,在武道大小宗師之下坐有一席之地之時,自負的招搖過市,肆意妄為,沒成想就碰見個老頭,很不起眼,邋邋遢遢的,拄了副木頭拐杖,看起來沒什麼威脅,他便和這老頭的小孫女攀談了起來,甚至還有些非分之舉,哪成想老頭只是一個眼神就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甚至不敢抬起頭,而老頭的小孫女也是個狠人,走到他身前,抽出他的寶刀,在他臉上,從顱骨開始,往下一點一點的划,滑到了下巴才停止,他有想過反抗,可那老頭的氣勢讓他周遭的空氣如同鐵鏈一般凝滯,束縛著他,根本動不了。
此後他便以刀疤為戒,靜心練刀,精進武學境界,偶爾借一點殺人的活兒,賺點銀子喝花酒,這一晃幾年就過去了。
直到最近,被一位自己的江湖好友找上,說只要殺個嬰兒,就有能有一千兩金子可以拿。
一千兩!金子!這怕不是讓我殺兩朝天子或者儲君吧?
而他的江湖朋友卻說,就在旁邊幾十里的一個小破鎮子里,而且讓他注意,必須是今天晚上剛生下來的孩子,說完便扔給他二十兩金子,說是定金。
江同心想,小小城鎮里,能有什麼威脅,辦了!
他連夜馬不停蹄的趕到這座名叫懷安的小鎮里,剛一進來就聽到有人到處說自己昨天晚上生了個兒子。
好傢夥,這屬於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但這蹦來蹦去炫耀他剛生下來兒子的男子,跟了一早上,去了醫館,又去了酒樓,還一進去就半天不出來,可把急性子的江同給等的不耐煩了,直接踏入酒樓,想著點些酒菜等著。
剛一進去,這小哥們就主動找上門了,他腦子一想到千兩黃金,腦子一熱,就有了剛剛拔刀后又被三句話逼退的場景。
這酒樓的掌柜的,和幾年前遇到的老頭如出一轍,僅僅是一道氣勢,便化作無形的巨手,將他的刀推回了刀鞘,又順勢把他往後一推,其中意思很明顯,逐客!
而在旁人眼中,只是石掌柜說了三句話,這刀疤男子就收回了寶刀,嚇得後退幾大步。
咱這酒樓的掌柜一嗓子能有這麼厲害?了不得了不得。
江同心裡懊惱,這破地方還能有這種大高手?倒了八輩子血霉了!隨後他雙手抱拳,沖著石掌柜說道:「小子不懂規矩,打擾了先生生意,在這裡給您賠個不是,就此告辭。」
說罷便一步退出了鳳仙酒樓。
聞易行看他出去,想著自己妻兒安危,便匆匆的和石掌柜辭別,出了門去,聞易行前腳剛走,後腳一個頭髮雪白,年近期頤的老頭就杵著一副木質拐杖進了酒樓,與石掌柜說了些什麼,也出了門去,往小鎮南頭走去。
這老頭走得不緊不慢的,可每一步跨出都會出現在幾丈之外,這每一步冥冥之中與「道」相近,與天地相融,以至於路邊的行人根本沒有發現這怪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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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易行帶著滿身風雪闖入家門,看見王嬸正逗著三個娃娃在那裡樂呵,自己的娘子還是安安穩穩的躺在床上,懸著的心落下來一半。
季文鳶看到聞易行進門后的神態,心裡咯噔了一下。
「又有人追來了?」季文鳶柳眉微蹙。
聞易行搬開娃娃的床榻,打開下面的箱子,取出來一個被麻布包裹著的長條匣子。
「不是,或許是這兩個孩子的仇家。」聞易行邊說邊打開了裹著的麻布,用餘光瞄了瞄那名字叫「盡衍」和「禾皖」的娃娃。
麻布之內是一副劍匣,紫檀木所制,上面刻有些許淡藍色雲紋,似動似靜,很是玄妙。
或許是聞易行不希望這幾個小娃娃這麼小就看見劍刃刀兵,便和季文鳶說道:「你們在屋內等著,交給我。」說完便出了屋子。
沒一會,江同便從外面街道上的的青石板上翻身一躍,進了聞易行家的院子。
「小兄弟,這副劍匣,和你家這堆破瓦爛磚有點格格不入啊,偷來的?」江同沒著急動手,他稍一閉眼,以五感默默環視了周圍,沒有高手的氣機。
「我這人不偷不搶,玩意是家傳的,怎麼,老哥眼紅了?」聞易行打了個哈哈,將劍匣背在了後背上。
「我這用刀的,用不慣劍,不過搶來沒準能賣個好價錢呢。」江同笑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家裡有剛生下來的小娃娃,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但寧可錯殺也不放過嘛。」
聞易行一聽臉色一寒,左手雙指輕叩劍匣,劍匣上方便打開一方方正正的缺口,聞易行右手作拔劍狀,輕輕向外一扯,一柄樸實的長劍隨之而出,落入聞易行手中。
劍長三尺一,闊八寸,刃雪白而身偏青,刃尾有雲紋連胎,胎中刻有兩小字——「拂塵」。
「嘖,還以為是柄名劍,看樣子也買不了多少錢,還不如這劍匣值錢呢。」江同砸了咂嘴,很是不屑,「小兄弟,趁早再生一個不得了,一個小娃娃而已嘛,別動這麼大肝火。」
「我生你娘!」聞易行怒極,向前踏出,一劍刺去。
江同陰惻惻的一笑,這小子的劍毫無章法,怕不是個繡花枕頭,心裡更是不急,自認為這一千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便和聞易行玩了起來。
五十四招之後,聞易行喘著氣,看著眼前這笑眯眯的刀疤男子,心裡更是惱火。
他連刀疤男子的衣角都沒碰到,而這刀疤男子飄飄然的落在院牆之上。
「行了,小兄弟,辦正事兒了,我也不要你的命,我不愛做那斬草除根的大惡人,殺人賺錢也總會給人留下香火,說殺誰就殺誰,多一人不殺,少一人不放,當是給自己積點德。」江同說完,便要拔刀動手。
而在這時,聞易行身後的屋內傳出悠揚的琴音,如這飛雪之日的一輪暖陽,又如一縷春風拂過,使人的心境慢慢趨於平和,就連江同即將要起了殺心的人,都一霎間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走殺生的這條血腥之路。
江同猛地一怔,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精神瞬間緊繃了起來,他大喝道:「何人躲在後面耍這不入流的手段,可敢出來一戰!」
只有陣陣弦音應和而出。
當他抬起頭,卻發現剛剛連自己一根汗毛都沒有碰到的廢物小子,此時周身被一片汪洋包裹,而他的身後,升起一道七彩巨柱,上面隱隱有一階台階浮現,潔白雪花沾之即融。
琴音變,其聲錚錚,溫婉轉鏗鏘,春風化金戈。
聞易行好像與琴音合二為一,氣勢與之前天差地別,右手長劍嗡鳴不止,似有蟄龍欲脫樊籠而出。
「初窺龍門也敢拿出來顯擺?」江同身後也浮現出同樣的七彩光柱,而其上竟有六階台階,氣機凝實,和聞易行身後那看似隨時都會消散的一階台階比起來,天壤之別。
此時聞易行院子外面,擠滿了人,都擠著往前湊,想看看這平日里和和氣氣的小年輕,如今惹了什麼麻煩。
好傢夥,這場景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是神仙下凡了?人群中有人低語。
「老哥武道境界高深,小弟我羨慕啊。」聞易行微微笑道,「可老哥別總是跑,不如正面接我一劍?不過你這怕得要死左蹦右跳的樣子,怕是也沒這個膽子。」
「如何不敢?來便是了!」江同笑道,此時他豪邁的樣子,才讓他看起來像個真正的高手,而不是那刀口舔血殺人取財的貨色。
聞易行右腳向後後撤一大步,右腿半屈膝,左腿向前探出半步站穩,做出一個側馬步的姿勢,左手雙指齊並,指向江同,右曲肘,持劍,劍尖所指仍是江同。
此時琴音再變,其音切切如疾雨,嘈嘈切切錯雜彈,若大小玉珠落玉盤。
聞易行周身氣海溢出的汪洋之氣,以拂塵劍尖為中心,化作漩渦,伴隨著漫天雪花,猛地吸入了劍身。
琴音驟停,天地靜謐,唯有一聲。
「一劍既出四方動,敢叫天地變顏色!」
琴音,第三變,其音化鵬隨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伴著琴音,劍尖爆發出一股一往無前的恢弘之氣,化作青色蒼龍,向他奔襲而來,眨眼便至。
「來得好!小兄弟,你這一招,我江同佩服!」江同哈哈大笑,他欲拔刀。
刀,搏命之兵,非決絕之士不可練。
而這一切,都要從拔刀這一式開始,若拔刀式沒有決然必死之心,那之後一切的意與道,皆是枉談。
江同將自身氣機融入刀鞘,頗有一海廣納百川欲奔涌而出之勢。世間招招皆可破,點與時機猶甚。世間的大高手,境界高低是世間武道分三六九等的根本所在,而同等境界,除了一力破萬法之外,一招一式的時機,拆招解招的點與時機,都大有講究,而這細微的一絲一毫,才真正的可判高低,可斷強弱,可分生死。
而江同從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出來,這破招的時機不難找出來,他一眯眼,看到了青龍薄弱的一點,剛要拔刀,他愣住了。
拔不出來!為什麼!好像有人按住了他的刀鞘一般!
時機眨眼便過,青龍已至。浩瀚劍氣摧枯拉朽般磨滅了這欲斬其子的帶疤刀客,隨後衝天而去,破開了低垂的雲層,斬斷了連綿不絕的飛雪。
江同殘破的身子從院牆之上掉了下來,轟然砸在了院子外面看熱鬧的鎮民腳邊,嚇得一群人驚叫一聲,躲得老遠。
隨著江同倒下,琴音應聲而停,彷彿從未響起過一般。
在江同即將閉眼咽氣之前,他看見院門口站著一位杵著木拐的老者,老者嘴角翹了起來,他在笑,如同幾年前被調戲了孫女的老頭。
一樣的笑容
一樣的讓人不寒而慄。
這世上的老頭都他娘的不好惹。這是江同失去意識的最後想法。
「散了吧散了吧,有啥好看的。」這名拄拐老頭揮了揮手,散了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群,跟著那氣機瞬間萎靡但仍急忙跑進屋子的年輕人,進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