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洱海邊
「最後一次見面,我記得他走之前跟我說,他堅信人一定會有靈魂的歸宿,無論是哪裡,那一定是他前世所在、所深愛的地方。他是這麼說的,但我覺得是因為杜老先生的離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他一時之間沒有接受。」
洱海邊,夜晚的風是涼爽濕潤的,散發著些許淡淡的咸腥味,吹向岸邊每一個人的身上。人很多,暖色的燈,一處處帳篷和燒烤爐,顯得這裡是那樣熱鬧。吵嚷的人們各得其樂,似乎無論是唱歌也好,跳舞也好,還是對著深黑的夜晚,深黑的水面喊叫,無論做什麼都好,這裡,人的自由讓一切看起來無拘無束。
遠處,一個在下午搭建好的舞台上,三個年輕人站在上面,看著舞台下的人們,同樣地興奮著,蹦跳著,歌唱著,喊叫著。安暖看著燒烤爐裡面散著微弱紅光的炭火,架子上擺滿的各式各樣的食材,散發著誘人的燒烤味,這場景讓她感覺很熟悉。過去的她經常會參與這種聚會,她喜愛並享受這種氛圍,這總讓她莫名地感動著。她覺得一切人類的無目的社交行為都是奇迹,所有善變的人統一放下慾望和偏見,無防備地投身進歡樂中,這是如音樂一樣和諧的事情。
也或許是因為當局者迷?她覺得過去的自己太過於投入享受這種美好的氛圍中,卻因此忽略了潛藏的較量。一年多快兩年的時間去思考、沉澱,她也漸漸看清楚了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而今一無所有的自己,沒有直面那些奪去自己一切努力成果的人的勇氣。
突然回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也不知代表了什麼。安暖看著面前的陳斌,林箜上台之後這個男人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那個方向。剛才他說的話對於自己要做的事並沒有什麼幫助,他應當是杜熙悄無聲息地離開之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可他也似乎不知道杜熙去了哪裡。這使得對本次見面抱有希望的安暖略微有些失望,可她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
一個刻意逃離眾人視線的人並不好找,雖然依靠警方的力量是可以辦到,可杜熙的情況特殊,不能按失蹤來簡單論處。這也是關璟前來委託她尋找杜熙的主要原因,似乎一切的希望都在杜熙臨走之前留下的那封信里。
雖然安暖憑藉直覺找出了一條線索,但這條線索也基本上可以宣告中斷了。她與杜熙之間的感情曾經確實深刻過,可惜沒有什麼痕迹是十年抹不去的,現在保留的只是當初的那一抹悸動和而今的一絲執念。一些細枝末節基本早就忘卻了,現在說他們兩個是互相留有印象的陌生人都不為過。
安暖拿起手邊的酒,輕輕啜了一口。其實她很明白,或許選擇遺忘的只有自己,因為說出那個所謂約定的是杜熙,想不起來這個約定的只是她而已。她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酒杯放下,遠處,林箜的身影漸進,面前,陳斌早已收回了目光,看著安暖,半眯著眼,嘴裡叼著一根煙。
在林箜快要走到兩人面前的時候,陳斌才開口說:「我不知道究竟是誰讓你來找杜熙,但我知道杜熙可能並不想重新回到他之前的圈子裡。事不可為的時候。」陳斌看著安暖,他不明白面前的人的執著,就像不明白杜熙的執著一樣。只好嘆了一口氣說:「就放棄吧。」
事不可為嗎?安暖是不信的,她其實很認同之前在寺里一面之緣的住持的說法,她打算回到兩人相識相知的地方走走,或許會有些什麼思路也說不定。只不過安暖總覺得陳斌有什麼話是隱瞞了她的,他的很多話似乎都不能僅僅從表面去了解。而且對於自己,陳斌第一時間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善意。
這件事情很奇怪,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那麼陳斌的一系列表現就很耐人尋味了。雖然一時半刻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但這並不代表一句勸告就能讓自己放棄,旅途還是要繼續的,那封存放在郵箱里的信就是最好的證明,杜熙希望自己去找他。這麼做也不單單是因為杜熙,也因為自己。
海風依舊在吹,周圍的空氣逐漸濕冷。安暖回憶起曾經和杜熙約定結婚後的蜜月一定要來洱海邊,扎個帳篷,等待第二天的第一抹日出。可是當初兩個天真爛漫,談論著婚姻和未來的年輕人,終究是分別了。現在的安暖已經記不起來分手那天的發生了什麼,似乎是某種冥冥中的不可抗因素讓他們兩個人走到那一步。所以才會因此而遺憾吧?分手的原因配不上兩個人刻骨銘心的愛情。安暖又笑了,那時候明明不懂愛情,怎麼會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彼此之間產生,這倒像是和命運不服輸的抗爭才對。她在想,她總是在抗爭,她總是輸,那些企圖將她的一切置於死地的人們。
空氣越發冷了,回想起過去的安暖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林箜和陳斌的對話似乎結束了,兩個人剛才悄悄的耳語並沒有傳到安暖這裡,她在走神。安暖看見林箜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眉頭似乎在皺著,抿著嘴,搓了搓手,走到她的後面。
「安安,你真的要去找他嗎?」
「嗯,我下午去了雞足山,那裡有他留下來的一封信,看來是希望我去找他的。」
「可是不管怎樣,對於你來說他都是十年前的一個故人了,人是會變的,你們之前是有所謂刻骨銘心,可那不代表杜熙他不會變,畢竟這是十年。」
「或許在出發之前我只是想要儘力完成一次故人的委託,畢竟那人看起來很著急,可是遇到你和肖筱之後就變了。我想要重新建立一個生活圈,一個只有美好的人的圈子,我想能夠遇到你們,就一定能夠遇到其他人,就當是我的慾望得不到滿足吧。」
林箜回頭,用一種頗為無奈地眼神看著陳斌。陳斌則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其實陳斌知道的關於杜熙的事情是很多的,這也是他聽說了安暖的來意之後表現得不友好的原因。他曾經聽杜熙講起來他和關璟還有他們其他幾個朋友之間的事情,很熱烈的青春記憶,只是現在那些人的變化很大,杜熙說,再也沒有將背後託付給他們的勇氣了。他還說,這個世界他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陳斌。
但最關鍵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有人給陳斌寄來一些杜老爺子去世的所謂真相的郵件,牽涉到杜熙的長輩和那幾個他說的朋友。如果這封郵件裡面所講的是真的,那麼關璟費盡心力讓安暖去尋找杜熙這件事情絕對不像看上去這麼簡單。他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他人,所以現在的他幾乎是已經相信了關璟此行是不懷好意的利用了安暖。
可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把這些事情告訴給安暖,以此來勸說她不要被人利用了,但他並不很相信安暖所謂的原因,即便這個人是杜熙口中最美好的人,他也是不信的。那封郵件很重要,甚至是直接關係到杜熙的安全,他絕不會輕易示人。
事情陷入了僵局,陳斌也後知後覺在安暖去尋找杜熙這件事情上他不能表現得太刻意,否則很有可能適得其反。就在三個人沉默之時,安暖的電話響了起來。
安暖拿出了手機,是來自一個陌生號碼的。她覺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時間,晚上十一點,恐怕是打錯了。掛斷,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詐騙,還是不要接聽為好。可對方卻又不厭其煩地再次打了一遍。或許是有什麼事情吧,她等了一會兒,還是選擇接聽。
「您好,安暖女士嗎?我是盛海集團人事部主任」
「嗯。」
「是這樣,我們是盛海集團名下的服飾設計公司,鑒於您在服裝設計行業的名氣和影響力,我謹代表執行經理楊千先生向您發出誠摯的邀請,前來我們公司做首席設計師。」
「盛海集團?你們也開始做時裝設計行業了?」
「是的,安暖女士,我們看中了該行業未來的發展潛力,決心打造國產高端服裝品牌。同時我們的楊經理覺得您的才華和理念非常適合本公司,雖然本公司是新成立的,但背靠盛海集團,無論是發展前景還是信譽都是有保障的。」
「對不起,我這段時間可能都沒有時間,不確定什麼時候能夠給你們答覆,貴公司如果著急,就請另尋高明。」
「好的,我會儘快將該情況反映給楊經理,來決定是否再次邀請您。」
說罷,那個盛海集團的人事部主任就掛斷了電話,安暖則是一臉莫名地看著手機,還陷入對剛才發生過的事情的質疑之中。此時在對面的陳斌起身,用莫名的眼光打量著安暖,搖了搖頭,隨後離開座位轉身向著海岸邊走去。林箜看了一眼轉身離開的陳斌,又看了一眼安暖,嘆了口氣說:「盛海集團的創始人和前ceo都是杜熙的父親,這你應該是知道的,但是現在掌管盛海的是杜熙的三叔,因為杜熙的父親就在一年前去世了。」林箜沉默片刻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