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舒冬夾著菜，吃不出來什麼味道。

「吃好了嗎？」她放下筷子，問俞知逸。

往常兩個人出來，只要俞知逸不起身，舒冬就坐著聽他說話，安靜地笑，不吵不鬧。

「再坐一會兒，跟你介紹一下，」俞知逸察覺不到舒冬的異樣，當然，在所有人看來她確實跟平常沒什麼差別，永遠都是那張略帶疏離的臉。他把手向右邊伸了伸對舒冬說：「這是陳輝，這是宋風，都是我高中同學。」

他們竟然是同學，舒冬以為他和她一樣早早就不念書了。

順著俞知逸的伸手的方向看過去，確切地說，這是舒冬今天晚上第一次看他，

「你們好，我是舒冬。」

「我們見過。」宋風放下酒杯，喉結很明顯，他掃了一眼舒冬笑著說。

一瞬間，舒冬和俞知逸都微愣。

陳輝也看了宋老闆一眼，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只是內心暗暗的興奮，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埋頭苦吃，沒過多久手邊就擺滿了簽子。

舒冬以為他會假裝不認識。

而俞知逸，在大家看不見的角度五指不自覺地收攏，他們認識？有些藏起來不想被人發現的事情，此刻，彷彿突然有人掀開了掩在上面的白布。

「是嗎？這麼巧。」俞知逸依舊是滿臉溫和。

他的每個細微表情，宋風都看在眼裡，嘴角的笑染上幾分嘲弄，接著不緊不慢地說：「我網吧就在她紋身店旁邊。」

如果說剛剛那片白布只是掀開一半，那現在，已經完全暴露出來了，沒有一分一毫的遮擋。

俞知逸笑得愈發溫和，好像是藉此掩蓋心虛。

宋風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賭錯。俞知逸敢承認她是一回事，畢竟她長得還不錯，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但是，如果長得不錯的她，是一個沒讀過書的小紋身師，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俞知逸不想讓別人知道，尤其是宋風。

「你開了網吧？」俞知逸很意外。

不知道是真的驚訝還是別的，總之關於他不想提及的是繞過去了，宋風當然不會在乎。

「嗯。」

應得很隨意，他和俞知逸之間，沒有必要裝兄弟情深，都是恨不得把對方踩死在腳下再摩擦兩下的主。

但俞知逸不同，他總喜歡掛著那副笑，對誰都那個樣子。而所有人都深信不疑，他就是這樣，這樣禮貌，這樣懂事。

宋風很想把他那層虛偽的皮撕下來。

明顯感覺到氣氛的僵硬，舒冬往斜對角淡淡看了一眼，沉默地聽著，時不時喝點水。

盤子里小山似的燒烤正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而陳輝手邊的簽子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高。明明是個瘦子，胃卻抵三個胖子。

「什麼時候的事？都沒聽同學說過。」俞知逸也沒轉身，邊吃邊聊。

兩張桌子挨得很近，不用拼在一起都快連在一起了，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嘮，雖然宋老闆的態度略微敷衍，卻誰也沒說把桌子拼在一起，那條半米寬的縫，是彼此最後的倔強。

「半年了。」看見對面陳輝吃得那麼忘我，宋風忍不住樂了，「慢點吃，爸爸不跟你搶。」

正咬著簽子上的肉往下擼，陳輝一愣：「……操！」

「不是在讀大專嗎，怎麼不念了？」俞知逸問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讓人琢磨不透。

有時候，一個人想了解你的近況，可能並不是關心，而是看你碌碌無為坐吃等死他會安心。

「都是混日子，沒區別。」或許是陳輝調動了宋風的食慾，他拿了個不知道什麼肉的串，吃得悠閑。

俞知逸皺了皺眉，停了兩秒，他轉過身看著宋風：「還有半年就讀完了，雖說鶴城大專一般，但有個證總比……」

空氣中發出錚錚的響聲，鐵簽被宋風抬手插在桌面上。

一時間，安靜了。

舒冬看著他們兩個，想拉俞知逸走。陳輝也放下了手中的筋皮子，死死盯著俞知逸，只要宋老闆一有指示，他就衝上去。

「俞知逸。」宋風也偏了偏身，只是視線卻落在了他手臂上，目光自帶嘲諷，懶得掩飾，「不累嗎？」

這種為他著想的表演，宋風不想看。

舒冬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俞知逸手臂上那條疤，很長。之前他去紋身的時候舒冬就看見了，但她也從來沒問過。

這條疤，是宋風的手筆。發生在高考後的第一天，如果不是陳輝攔著，就不止是條疤這麼簡單了。

有些事情不用挑明，都是明白人，俞知逸看了一眼那條疤，沒有生氣憤怒，反倒有一絲暢快：「有時間再聚。」

飯菜涼了，氣氛也僵了。

「走吧。」沒等俞知逸的回答，舒冬從桌前離開。

最後看了一眼宋風，俞知逸跟上舒冬：「等一下，我去結賬。」

兩米開外，舒冬轉身：「我結過了。」

俞知逸注視了她片刻，然後笑了：「說好的請你吃飯。」

兩個人並肩離開，聲音越來越遠。

街邊的路燈有些昏黃，微風將掛著的燈吹得搖搖晃晃，宋風注視著地面上那雙被拉長的影子，不知道在看誰，然後抬手倒了杯酒。

俞知逸心裡有事，舒冬也不打擾他，兩個人就沉默地往前走，當轉過街角的時候，舒冬說：「過段時間你要實習租房子，其他地方……少花錢。」

舒冬指的其他地方，只是她自己而已，所以她剛剛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去結了帳。當然，俞知逸也能聽懂。

心不在焉了一路，俞知逸終於緩過了神，他輕輕拉起舒冬的手：「謝謝。」

她是個好女孩，剛剛一瞬間他挺感動，但是……順其自然吧。

這條路隔很遠才有一個路燈，光線昏暗，路邊的樹在燈光與月光下，投下縱橫交錯的影。被他牽著手沉默地往前走，舒冬眼尾微微上揚。

她沒交過男朋友，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是什麼狀態，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是跟他在一起，她想對他好，也想讓自己變得很好。

「你家往這邊嗎？我送你回家。」來到十字路口，俞知逸不是很確定地問。

「就在前面，幾分鐘就到了。」舒冬知道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你快回家休息吧。」

俞知逸也沒有堅持，摸了摸她的頭髮：「自己可以嗎？」

舒冬笑了：「嗯，可以。」

「回家給我電話。」

「好。」

十字路口，兩個人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星光太亮的緣故，今天晚上，舒冬的眼睛分外漂亮，還沉浸在他的溫柔里，卻永遠也看不清背後的人走得多匆忙。

如果一個男人他真得愛你，哪怕這條路十公里，他也會陪你走下去，他不會讓你一個人走夜路，更不要說幾分鐘的路程了。

所以女生不要太懂事，適度撒嬌，偶爾矯情，讓他知道你的存在，在乎你。

然而這些道理，舒冬這輩子是學不會了，也不會懂。

晚上十點多的風，很愜意，只是越往前走，燈光越暗，來到家樓下的時候，正好有一個路燈。

舒冬慢慢走過去，走到電線杆前，沉默注視著上面的尋人啟事。

看了足足能有五分鐘。

「趙英霞，女……」

忽然的聲音舒冬被嚇了一跳，她連忙轉身，率先看到一枚黑色耳釘……

他還在念。

「68歲，患有老年痴呆症，7月11日在長豐路走失，身穿紅色半袖黑色褲子，如果有好心人看到請聯繫以下電話和住址，謝謝。」

一則情感真摯的尋人啟事被宋風念得像白開水，讀完之後，他低頭看著她。不怪他突然出現，只是她看得太投入。

他們走後沒過多久，宋風沒什麼興緻和陳輝也離開了，剛轉到這條街，遠遠地看燈光下有個人站著不動，走近了才發現是她。

以為她不認識字，索性宋風就當回好人。

慌亂只是一瞬，燈光下，舒冬的臉很白，面對宋風，往常的面無表情又多了一分冷。

「他沒送你？」宋風語調輕飄飄的。

舒冬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你那麼對我，是因為他。」

她很少有這麼直接的時候，在所有人面前都平靜沉默的舒冬，在面對宋風時，卻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凌厲。

她自己都察覺不到。

宋風散漫的神情有一瞬停滯，黑色的耳釘隱匿在夜色里，他低頭望著她：「你們不合適。」

白熾的燈光下，他一身黑，她一身白，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融在老街的市井煙火中。只是面對面站著，誰也沒回答對方的問題。

舒冬忽然笑了，看著無所謂，卻隱隱藏著難過：「這句話我聽過很多遍。」

「他配不上你。」

舒冬嘴角的冷笑還沒完全消失，就那麼凝滯在臉上，他的眼睛黑亮，和下午晚上的時候不一樣……她忽然不懂了。

僵持了片刻，舒冬轉身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宋風又不自覺地笑了，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壞人，拯救一下錯入情網的少女還是可以的。

手不小心碰到t恤胸前被燒焦的那裡，他摸了摸……

嗯，好像是初吻。

前面的路燈越來越少，宋風嚼著口香糖一個人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