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中午，陳輝騎著電動車，從西街衝到柳巷，小電瓶生生開出了法拉利的氣勢。順著樓梯爬上三樓，發現宋老闆竟然在店裡。

「你這幾天在這兒待得時間比過去半年都長。」陳輝走到空調前，撩起衣服露出一塊腹肌，調整了下扇葉對著吹，「我媽上午燉了只鴨子，說是鴨血清肺，我剛把那鍋老鴨湯送到你家，還以為你會在家呢。」

宋風窩在椅子里，兩條長腿敲在桌子上，手裡拿著遊戲機：「替我謝謝阿姨。」

陳輝：「謝什麼，你是親兒子。」

宋風笑了笑，沒再說什麼，繼續沉迷他的超級瑪麗。

他和陳輝在高中認識，剛開始絕對是誰都看對方不順眼的，打過兩次架，後來竟然打出感情了？

本來以為他跟陳輝兩個人整天在一起不幹正事，吳阿姨會見面就罵他那種，沒想到……真當親兒子了。

後來他搞這家網吧，自己雖說有點錢，但也只夠租個房子，在家拿了點，跟狐朋狗友借，幫他最多的還是陳輝他們家。

宋風把腿放下，遊戲機放在桌子上，從抽屜里拿出來一個信封：「拿回去給吳阿姨。」

「什麼東西？」陳輝背對著宋風吹空調，扭頭看見他手上的信封，隨即就懂了，汗消得差不多他撈了把椅子坐在宋風旁邊，「先還別人的，我家現在用不著。」

宋風沒有收回去：「拿著。」

成年人，借錢最傷感情，特別是吳阿姨對他們家這麼好。

「晚上去我家吃飯，你自己給，說不定我媽看見你一高興能少要點。」陳輝把背心一點點捲起來，露出白嫩嫩的肚皮。

他不接，宋風直接扔到他懷裡了。

「喲，竟然還有點重量。」信封稜角戳到陳輝，陳輝揉了揉，隨手又放在桌子上，「我媽今天放我一天假，我過來白嫖。」

為了追蘑菇，馬里奧再次跳下懸崖，宋風把遊戲機扔到陳輝面前：「嫖吧。」

「看不上你……的遊戲機。」小機靈鬼陳輝站起來安撫似的摸了摸宋老闆的腦袋，被他短寸扎人的頭髮吸引了，「要不然改天我也去剪個寸頭？應該挺好看。」

「你缺的不是髮型，是風哥那張臉。」旁邊一個小兄弟無情揭穿。

「嘖，皮癢了是不是？」這句話瞬間戳到陳輝心坎上，他抬頭往四周看了看，「今天太陽西邊兒出來了？竟然都沒抽煙？」

他說進門怎麼感覺今天哪不一樣了呢，往常哪天不是烏煙瘴氣，也就周末人多的時候宋老闆會管一管，平常就讓他們自己互相熏著。

「風哥說影響他戒煙，以後都不讓抽了。」又一個兄弟比賽輸了剛退出來，跟陳輝閑嘮。

陳輝見怪不怪：「這是第幾次了？」

第二排靠左，一個染著綠毛殺馬特的弟弟想了想說：「好像是第一百七十四。」

「都記著點，說不定今年能衝上三百。」

他們這一屋子的人，看上去都初中高中的樣子，幾乎都認識，要不怎麼說是狐朋狗友呢，就算是家在城東的，也都漂洋過海來上網。

更何況鶴城這片海就這麼大，還就這幾條街。

宋老大沉迷在他的小破遊戲機里，對兄弟們的犯上作亂毫不放在眼裡。

今天很熱，宋風沒開窗戶，他習慣性地往樓下看了一眼，巷子里沒有一個人影。

坐得久了，宋風起來伸了伸懶腰。跟昨天款式一樣的黑色t恤，只不過上面沒有燒焦的洞。他買衣服向來懶得挑，都是直接拿幾件，整個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兩條手臂往上伸的時候，t恤也跟著往上，隱隱露出點性感的腹肌和肚臍。隨著手臂放下，衣服也合上了。

不過癮。

宋老闆今天穿了條騷氣的紅色運動褲，還有低幫的黑色帆布鞋，腳踝露在外面，渾身每一處都散發著男生線條的骨感和力量。

「剛剛去我家，他們在做什麼？」宋風望向窗外，看著那棵老柳樹發獃。陳輝坐在第一排，離得比較近。

「我去的時候孟爺爺正在看書，沒過一會兒那幫毛孩子就來了。」陳輝登上賬號，先領了領任務和獎勵，「奶奶正著急出門跟人說媒呢。」

宋風皺了皺眉，拿出來手機撥了個號碼，只是等了一會兒那邊才接通。

「小風，我現在正忙著呢，一會兒奶奶再給你打過去。」電話這頭，宋奶奶正要邁進男方家裡。

「大中午的不在家休息，出去趕著中暑呢？」宋風摸了摸玻璃，都有點熱。

「奶奶的身體自己清楚，不跟你說了，聽話！」

很乾脆，電話掛了，宋風看著電話屏幕，心裡暗嘆一口氣，這麼大歲數的人了，不知道是誰不聽話。

「看著點，我出去一趟。」宋風準備下樓。

「等下。」陳輝摘下脖子里套著的耳機，上前兩步把宋風拉回來，「奶奶那麼大人了，況且身邊肯定有其他人，操什麼心？」

宋風看了一眼陳輝：「我在這裡也是閑著。」

「自己的店自己看！哥哥今天是來玩遊戲的。」陳輝坐回去，遊戲里已經跳傘了，紅色爆炸頭傻站在馬路上一動不動，「奶奶身體真挺好的，昨天晚上還跟我媽一起去跑步，你見過哪個快70歲的人有這麼好的心態？」

宋風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況且老人家喜歡，你就讓她去唄。」五分鐘了，陳輝沒撿到一把槍，看這鬼地方也不像有人，他掃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宋風，「我看爺爺最近身體也不錯，他退休了沒事做，也不像奶奶似的喜歡出去湊熱鬧，整天自己在家看書下棋，會閑出病的，正好放暑假，讓這幫毛孩子去鬧鬧。」

宋風已經坐回去了，巨大的顯示屏把他整個擋住，陳輝只能從縫隙里看見他騷氣的紅色運動褲。

電腦屏幕里，陳輝再看，人已經倒地上了，縮圈把自己給毒死，他索性癱在椅子上，繼續跟宋老闆掰扯。

「人沒那麼脆，你別太敏感。」陳輝頓了頓，竟然有幾分認真，「會讓他們有負擔的。」

顯示屏後面，宋風望著窗外的老柳樹，聽到陳輝的話后，眼睛微動。他最擔心的不是奶奶，而是爺爺。

奶奶身體向來很好，但爺爺一年四季葯沒有斷過。天生的身體就比較弱。奶奶年輕的時候喜歡跟人說媒，現在還喜歡，並且不管成不成，一分錢都不要，只是圖個開心。爺爺當了一輩子老師，退休這幾年，有時候就在家給學生補課。

一個月前又有人找來要補課，宋風說什麼都不同意，怕他累著。

陳輝說那些他不是沒想過，但他不知道……怎麼做對他們是最好的。

過了兩三個小時，宋奶奶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回家了，宋風掛了電話之後騎著自行車就回去了。

房子是舊式居民樓，在一樓，宋風打開門就聞到一股老鴨湯的鮮味。

「回來了！」宋奶奶端著鍋從廚房出來。

「嗯。」宋風進來沒看見那群學生：「今天結束了？」

「幾個孩子今天有事，就提前走了。」孟爺爺戴著眼鏡，在竹椅上看書，是一本看著老舊已經翻過很多遍的紅樓夢。

宋風才進來一分鐘，就熱得想沖冷水澡。他不在家的時候空調完全就是擺設，讓他們開就說怕涼身體受不了。

他知道，他們就是怕費電。

「再把人家孩子熱病了。」宋風拿起空調遙控器打開了。

孟爺爺把書放下，笑了笑：「他們走了我才關的，屋裡還有涼氣呢。」

涼氣？宋風都要氣樂了。人越老越像小孩子，都學會狡辯了。

宋奶奶盛了三碗湯，又去廚房拿了三個勺子：「你說你爺爺，小輝把湯送過來我著急出門，他也不知道放進冰箱里，這麼大的人了也照顧不好自己，以後要是我先走了，他可怎麼辦？」

「說什麼呢。」宋風抬頭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不說了不說了，喝湯！」宋奶奶又從鍋里撈了塊肉放進孟爺爺和宋風碗里，「你吳阿姨手藝真好。」

宋風喝著湯，發現奶奶的臉有點紅，他低頭，緩緩開口：「我不是不讓你們做這些，現在外面三十幾度，五六點去不行嗎？一年也就這幾個月用得著空調，能用幾度電？」

孟爺爺笑得慈眉善目，忽然咳嗽了兩聲：「我跟你奶奶年齡大了，受不得涼。」

這些話，宋風耳朵都聽出了繭子。

「小風，我跟你爺爺這代人是吃過苦的，飢荒都熬過來了，那時候有幾個人不幹體力活的？雖說現在老了，也不會走幾步路就暈倒在外面，也就是你爺爺，從小身體弱去讀書，能比我們少干點活。」

說起來，陳輝似乎是得宋奶奶真傳。

「哪裡比你們做的少了……」

兩個人聊著聊著就說到了以前，宋風聽著他們拌嘴，靠著沙發閉上了眼睛，嘴角有隱隱約約的笑。

孟爺爺，名字孟鶴然，人和他的名字一樣，白凈很瘦，對什麼都不爭不搶，不愛湊熱鬧，有什麼事也都藏在心裡不愛說話，大多時間都捧著書。而宋奶奶恰巧反過來，對什麼都想了解，熱心腸。

宋奶奶大孟爺爺兩歲，剛剛說孟爺爺照顧不好自己，說到底，這全是宋奶奶給慣的。

用一個字來形容宋奶奶對孟爺爺的照顧，那就是「疼」。

宋奶奶很疼孟爺爺。

那時候家裡兄弟姐妹多，宋奶奶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不上學了，但耐不住她聰明，看電視的時候哪個字不認識就問孟爺爺，到現在沒有她不認識的字，不但全認識，還會寫。

而孟爺爺從小身體就弱，那個年代條件也不好，這麼多年了，雖說沒有大病，但小病不斷，宋奶奶心疼他寫字讀書的手，從來不讓他乾重活。

兩個人就這麼磕磕絆絆走到現在。

宋奶奶把碗都收起來，想到什麼動作忽然慢了：「小風，明天你爸生日，咱們一早去後山燒點紙。」

嘴角的笑忽然就僵住了，宋風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爺爺奶奶，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我媽來嗎？」

宋奶奶端著碗準備去廚房，腳步忽然頓住了，緊接著又滿臉堆笑地扭頭看向宋風：「你媽家裡有事，就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