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褪色的餘溫
——不對勁。
——真的感覺非常不對勁。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起身動作,感受到的卻是異常沉重的身軀,視線中的一切被不知名的白色所感染,四周隱約還可以感受到的是同學異樣的目光,至於黑板上的問題早已經模糊成一灘爛泥。
——這是怎麼回事。
少年能感受到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正在不斷放大,但是聲音的內容卻依舊含糊不清。那肆無忌憚的白色即將完成對所有視線的佔領。那名為嘴巴的器官目前似乎連呼救的本能都已經失去。
所以少年只能在內心的困惑中作著無聲的呼救,他的世界已經被那不可名狀的違和感所淹沒。
緊接著,有如惡魔蠱惑般的聲音纏繞在少年的鼓膜之中,將他的意識無情地推入混沌與黑暗之中。就像是從萬丈高空下墜一般,就像是從深水中迅速沉入一般,他的意識朝著下方不斷跌落。
少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幾乎已褪色殆盡的意識好像也在提醒他再做一次最後的掙扎,但這種想法似乎只是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我只是想上課舉手發個言而已啊!」
最後的最後——
最先被激活的是那名為耳朵的器官,少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呼嘯而來的颶風席捲了他整個耳蝸,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聲,一次性將他其他的所有器官喚醒。
震耳欲聾的喧囂與片刻前沉寂於黑暗之中的寧靜形成劇烈的反差,少年在巨大的違和感中站起身來,但他很快就對這一動作後悔。
頭頂,皎潔的明月在蒼穹之上似乎已到了觸手可得的位置,腳下的「地板」似乎一點都沒有平整的感覺,甚至前後都有一股強大的氣流試圖將他整個人完全掀飛。月光籠罩在少年的黑髮之上,至此,少年的意識才完全清晰——
他正站在萬米高空之上,而他的腳下似乎是一個體積龐大的「大山」,而少年很快意識到這個會移動的「大山」,實際上似乎是一個渾身散發著藍火的巨人。
而他,卻正好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
來不及作過多的思考,因為戰慄的雙腿已經在宣告它們的無力和恐懼,強烈的失衡感和求生的本能讓少年趕緊趴下身體,四肢「著地」,穩穩地抓住了巨人的肩膀。
那名為恐懼的火種在全身爆發,少年能感受到自己心率快要超越極限,軟弱到快要麻木無力的四肢不知是否是因為生存的本能而牢牢嵌入巨人的皮膚之中。更不知為何,巨人身上的那藍火就像是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懼一般,竟然逃離了少年所在的那個部位——雖然此時的少年已經無力再思考這個問題。
根本就已經連呼喊都已經忘記,少年極力將自己的大腦中空白的意識掃除。無意之間,少年竟然發現自己緊貼在巨人皮膚之上的雙手就像是吸鐵一般同它觸碰到的部分緊緊連接,更可怕的是,少年竟然能隱約感受到自己的雙手,甚至自己靈魂的深處都在渴求著什麼。
與此同時,巨人的肩膀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乾癟,原本堅實的藍色肌肉就像是泄了氣的輪胎一般頹軟了下來,少年卻能感受到有一些奇怪的東西正在自己的雙手之中流淌,他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流動,不對,這種感覺更像是——
能量的流動。
他在吸引巨人的能量?
等到少年反應到這一步的時候,巨人的身軀早已消失了大半,而少年的身體也在能量的吸引之中不斷下陷,少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所處位置的海拔正在不斷下降,而身體里本不該有的能量似乎卻在不斷翻湧,就像是胃脹那樣的感覺,身體里所有的器官都開始呈現出膨脹的異樣感。
沒有時間去理會身體內部的異樣,更沒有時間去理性判斷眼前所發生的事件,少年只是緊緊地抱在巨人的皮膚之上,隨著巨人如被扎破的皮球一般的身軀不斷下陷。
但他的心中仍然會不自覺地去思考一個問題:巨人為什麼就這樣看著自己的能量不斷萎縮,身形不斷減小,而他自己甚至連一絲反抗的表現都沒有呢?
恍惚間,少年微微仰頭,卻剛好與月光下巨人的視線重合。
「為什麼?」
少年瞳孔微張,展露出驚異的神情,巨人那龐大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似乎只是雲淡風輕地看著少年,看著自己的消逝。
巨人的身軀不斷減小,少年也愈發接近地面的高度,體內涌動的能量似乎也已經要接近飽和。
再次試圖與巨人對視,那龐大的臉龐早已煙消雲散,蒼穹之下,原本皎潔的月光被雲層所遮擋,透過雲隙,遙遠的天際竊竊私語著,最後一分月光也已經烙印在了心底。
少年暫時無視了身體內部對能量異常的控訴,只是低下頭,眉頭緊縮,等待「著陸」。
越是接近地面,少年的呼吸便愈發急促,目光緊緊鎖死即將墜落的地方,甚至做好了跳躍的準備。
周圍的環境愈發昏暗,水的潮濕味道愈發濃重。
咚隆,咚隆,咚隆。
少年的心跳愈發激昂,因為地面,許久不見的地面已經觸手可及。
四肢完全觸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少年彷彿是從關於墜落的夢中醒來。身體機能在與地面接觸的一瞬間全部恢復了過來,正當少年緩緩從地面站起之時。
異樣感從身體內部上涌。
不自覺的呻吟從嘴角緩緩流出,讓少年意識到了這個之前被他一直強行無視的存在。
不用解釋都能知道,他的體內,流淌著剛剛這個藍色巨人的所有能量,而這能量似乎也即將到達頂點。
少年發現現在的自己連打嗝所排出的都是一種藍紫色的氣體。
「不妙啊……這個感覺……不妙啊……」
無法掌控,對自己身體內部的這股猛烈泉涌的力量完全無法掌控,反而是一股嚴重的不適感席捲了全身,就像是要將身體內部所有的內臟全部絞爛一般,一股強烈的嘔吐感一直延伸到少年的喉嚨之中。
「嗚呃……」
耳邊傳來的是一陣低沉的吠叫聲,用校服的一邊粗魯地擦拭了一下嘴角,少年抬起略顯蒼白的臉,視線之中出現的卻是一隻通體被金色布甲所包裹的狗。
看起來,還是一隻身著精緻戰服的皇家狗。
強烈的不安感徘徊在少年的心中,未等少年作出進一步的反應,那隻皇家狗已經抬起了他的前爪,僅僅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皇家狗在天空中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距離,然後緊緊地將原本已經難以站起的少年再一次撲倒在地。
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少年只是感受到自己整個身體竟然被這隻貌不驚人的皇家犬完全制服,就像是提前有所訓練一般,皇家犬將它的左爪微微嵌入少年的左臂之中,鮮血沿著爪子微微流出,劇烈的疼痛感讓少年的左臂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資本。
皇家犬的身軀將少年的骨頭壓的嘎吱作響,同時體內愈發膨脹的能量更是直接壓迫著少年的內臟,種種疼痛已經使得大腦陣陣抽搐,少年拼勁全力舉起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抓在了皇家犬的身軀之上。
就在少年的右手與皇家犬的毛髮接觸的一瞬間,強烈的異樣感再一次噴涌而出,少年能感受到皇家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正在不斷減輕,體內,原本膨脹的力量正在不斷地收縮再收縮,不對,少年很快意識到,自己體內的力量似乎正在不斷流動,向著眼前這條皇家狗的身上源源不斷地傳輸。
隨著體內一切異樣感的消失,少年緊抓著毛髮的手緩緩鬆開,也許是許久沒有感受過一切正常的感覺,此刻,違和感和不適感的褪去反而讓少年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緩緩站起身,低頭一看,這隻皇家犬已經癱倒在地上,無力地抽搐著自己的四肢。眼前的這一景象終於讓少年久違的鬆了口氣。
直到自己的視線完全融入於眼前的景色,少年的才算真正地回過神來。
「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嘴角的自言自語終於問出了這個久違的問題,而清醒的大腦似乎也馬上給予了最清晰的回應。
「我這是……穿越了?異世界?等下,等下,上課舉個手也能穿越?如果真的有神什麼的話我真是要說你幾句太隨便了啊,」少年低聲抱怨著,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冷靜,霍千瀧,冷靜,到達異世界第一準則,先觀察環境。」
少年在自言自語中說出了自己「霍千瀧」的名字,他一邊調節著呼吸,一邊盡量保持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異世界的森林嗎,這個城牆說明……我正在某一個城市的邊境,啊,熟悉的設定啊算是,遠處的類似於硝煙一樣的東西,大概是發生了某種戰役?剛剛的那個巨人又算是怎麼回事?啊,好多問題。」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地推斷著,瀧的眼前是一道似乎由黃金鑄造而成的巨型城牆。對於人類而言,這牆的高度確實已經到瞭望塵莫及的地步,但如果仔細思考其造價什麼的問題也會沒完沒了。
「真的很糟糕啊,感覺怎麼又是那種異世界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的那種設定啊,我好像真的只有一件校服啊!」瀧輕輕撩起自己那已經亂作一團鳥窩的黑髮,將乾淨的額頭露出,「晚上應該先進城休息一下,明天在找機會開啟我……咦?」
胸口,是胸口嗎?一股火辣的焚燒感瀰漫在自己的胸腔之上,疑惑的瀧輕輕用手去觸摸了一下,堅硬的觸感伴隨著不知為何的餘溫沾染到他的指尖。
濃烈的鐵鏽味道瀰漫在瀧的鼻腔之中,帶著迷惑的眼神,瀧只是簡單地將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轉瞬之間,臉色驟變——
是血,好像還是他自己的血。
糟糕了,這下是真的糟糕了——
感受到徹底絕望感的那一刻,正是瀧看到了那個似乎貫穿自己胸腔的,流淌著自己血液的漆黑鉤鎖。
前所未有的乏力感充斥全身,不知道那鉤鎖到底破壞了哪一個器官,瀧連呼吸都覺得非常的困難。滾燙的熾熱焚燒著瀧的全身,到這一刻瀧才完全明白,這種感覺並不是熱,而是痛。
鑽心的劇痛充斥著瀧的全身,痛苦的花朵在他的胸口綻放。
隨之而來的是瀧無助的哀嚎聲。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不想死啊不想死啊不想死啊不想死啊啊啊!」
意識試圖逃離痛苦的海岸,但是那名為現實的魔爪卻又將其強行拉回。
不斷地咳嗽,從被自己鮮血染紅的嘴唇中湧出的是止不住的血塊,視線被紅色染成一片,大腦幾近一片空白。
視線竭盡全力朝著鉤鎖的源頭延伸,最終落在了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之上,眼見黑影的身姿不斷在視野之中放大,瀧狼狽地勉強自己後退著,然後屁股癱倒在地上。
但當瀧完全看清眼前黑影的全貌之時,他停止了掙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口中的咳嗽也停滯了下來。
他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或者說是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女人。
瞳孔完全睜大,不敢相信的現實就倒映在瀧的眼中。
「媽?」
不可思議的一個字出現在了他的口中,瀧完全怔在了原地,在口中說出那個字的一瞬間,他似乎忘記了遍布在自己身體的疼痛,因為一種新的,不可言狀的痛苦已經在他那破碎的心中滋生。
眼前發生的一切絕對已經完全顛覆了瀧的想象,眼前這個身披黑色斗篷的女性,不管是年齡,樣貌,身材,甚至是臉上的皺紋都與他記憶中的母親如出一轍。
「我是……瀧啊……我……咳咳!我是……你的兒子啊,媽……」
這本應脫口而出的語句,這一刻竟被瀧說得如此沉重,如此低聲。
眼角的防線徹底崩塌了,流淌在自己臉上的,究竟是淚,還是血呢?
可是,為什麼眼前的女人完全不為所動啊!
胸口的疼痛在意識回溯的一瞬間加劇,原來是眼前的女人開始拉動手中的鎖鏈,瀧可以清楚地聽到骨頭斷裂的清脆響聲,是他的胸骨徹底斷裂的聲音。
臉頰與泥土親密接觸的一瞬間,才知道自己已經狼狽地癱倒在了地上,連轉頭的力量都已經失去,連再看母親一眼的力量都也已盡數失去了。
完全不想反抗,也完全沒有能力反抗,眼前染紅泥土的,正是瀧的鮮血。
意識已經越退越遠,嘴角洋溢的血泡也已經感受不到,肉體的痛苦似乎正在遠去。
人生的末路已經到來,思緒有一次到達了盡頭。
沒有什麼回馬燈,只有逐漸沉入黑暗的意識。
然後——
「哎?」
感受到壓迫感的身軀輕輕一震,只是一個抬頭的力量,身體就從一堆樹葉之中探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場景似乎依舊是森林,但與片刻前看到的森林似乎又有著巨大的區別,樹葉散發著詭異的藍光,到處是堆積的枯葉和殘枝,最讓人感到不解的是身旁這些參天的大樹,似乎已經直插雲霄,一眼根本望不到邊。
時間仍然是夜晚,瀧隨意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依舊完整如初,一切都非常的正常。
但正是因為這不正常的正常,讓這一刻的瀧困惑到了極點。
「發生了什麼?」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問出這句話的。
【作者題外話】:感謝您對於第一章的觀看,新人新書,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這是一個救贖與被救贖的故事,也是我一廂情願所寫的故事。
願世間所有的美好都能得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