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你就是如此教書育人的?」老者滿臉失望。
「爺爺?」嚴天和一愣,似乎是沒想到自己爺爺會出現在這裡。
「山……山長!」穆宏握著戒尺的手一抖。
他……他竟是忘了!今日是嚴天和入學的第一日,山長過來巡視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可他受賈學民指使,一時忘了這茬。
「如此行徑,枉為人師!」嚴山長怒不可遏,一把甩開穆宏手中的戒尺。
「山長,誤會啊!」穆宏急忙道,可對方卻半分注意力也不願意分給他。
嚴山長朝陸知杭深深鞠了一躬,嚇得眾人連忙扶起。
「山長,學生受不起。」陸知杭扶著那枯瘦的手臂,正色道。
「這禮,是替書院給你行的,若不是我恰巧到此,豈不是讓你蒙受不白之冤。」嚴山長擺了擺手,嘆氣道。
「非是山長之過,莫要慚愧。」陸知杭搖了搖頭,溫聲道。
「穆宏,你這樣的人,書院要不起!即日起,你就不用在教授他們了。」嚴山長顫聲道。
此事隨著嚴山長的到來而終,穆宏雖犯下錯,但畢竟是在縣學內教書十幾載,不可能因這點事就真的將他徹底逐出書院,略施懲戒,讓他反省思過,同時也讓陸知杭對這個階級森嚴的國家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科舉,是他唯一的出路。
雖說嚴山長後續給眾人換了另一位夫子,但受驚的諸位學子多少都有些心神不寧,無心聽講,不少人暗暗猜測此事與賈學民脫不了干係,畢竟身後有人的可不止賈學民一人,有的是途徑打聽穆宏與對方的關係。
與那些寒門子弟戰戰兢兢,深怕不小心得罪哪位官二代,哪天就要吃悶虧的模樣相比,陸知杭這個當事人倒像是沒事人一樣,認真聽講,時不時在夫子的教授下露出恍然的神色,隨後就奮筆疾書,時不時低頭苦思。
與其費心想些有的沒的,不如專心讀書,投胎投不過,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了。
一日的課程在夫子沉穩的聲音下,很快講完,幾人相攜吃過小食,陸知杭就準備往書院的藏書樓而去,他明白,他們這等寒門學子與官家子弟最大的不同就是藏書上的匱乏,而書院內書卷不知凡幾,能沒有代價的閱覽群書,何樂而不為。
一個月的光陰轉瞬即逝,長淮縣縣學的藏書樓內。
「陸止,你家這小書童細皮嫩肉的,倒是少見。」魏琪甚少見到哪家的書童相貌出眾,不由打趣道。
陸昭除了入夜不能同寢,其他日常起居,筆墨紙硯的採買都是由他負責,跟在陸知杭身邊幾日,同舍的幾人看他也眼熟了起來。
「那是公子宅心仁厚。」陸昭誠懇道,若他去了別家,能不能吃個飽飯都是問題,陸知杭待他確實與待自家弟弟無異。
「說來,你這年歲看著與嚴齊相仿啊。」魏琪視線流線了幾下,笑道。
聽到這話,嚴天和眉頭一緊,放下書來沒好氣道:「什麼叫年歲相仿?我再幾月就十五了。」
「那也是幾個月後的事,你如今就是十四。」魏琪嘚瑟道,一副長者的模樣。
「哼,有的人年歲痴長,這性子也就只能和四歲的稚童一般無二了。」嚴天和冷笑一聲。
聽著幾人的拌嘴,陸知杭頓時有種帶小孩的錯覺,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初中,只能兩耳不聞窗外事,忍無可忍了才淡淡道:「在藏書樓內,莫要喧嘩。」
須臾間,這處桌案鴉雀無聲。
魏琪稍稍憋了會,無聊地打量陸知杭看書靜心凝神的俊朗模樣,只覺得賞心悅目,瞥見他書頁翻飛的速度之快,下意識道:「陸止,你這書看得這般快,看得進去嗎?」
「看得進去。」陸知杭一怔,頷首道。
「你這一目十行的,記得住?」魏琪不信邪,他這一個月就隱隱記得對方的記性極好,但也不可能一頁紙過目就翻的地步,怕是細看的功夫也無。
「可要我默讀《稷傳》?」陸知杭合上手中的書籍,笑問。
稷傳乃是前任山長所寫,除了這藏書樓,別處絕無僅有,更何談提前接觸,真要能從入學至今通篇背下來,哪怕是每日用閑暇時間,也很了不起了。
「這書不是孤本嗎?我記得今日拿去外邊曝晒了,我哪來的書對照。」魏琪聳了聳肩,末了又懷疑道:「你不會是提前知道,才說要背稷傳吧?」
「拿去曝晒了?」陸知杭聞言一愣,這才回想起來時,藏書樓外確實在露天的地方放了幾十本書卷。
陸知杭正要換本書,方才還春光明媚的蒼穹驟然烏雲密布,不給人一絲喘息的機會,嘩啦啦的大雨立馬傾盆而下。
「……」陸知杭沉默。
「這雨下得真突然。」魏琪摸了摸鼻子,訕訕道。
陸昭想了想,試探性的問道:「公子,外邊是不是還曬著書啊?」
聞言,幾人一愣,連忙起身往藏書樓外跑去,遠遠的就看見幾道身穿儒衫,在連綿不絕的大雨中奔波的身影,渾然不顧自己被淋濕的衣裳,死死護住懷中濕潤的書籍。
陸知杭幾人未曾多想,也小跑著跟幾人一起抱住攤開的書籍往藏書樓里去,來回幾趟,才把今日放在外頭曝晒的眾多書本盡數放回。
只是看著攤開在桌案上的書冊,不僅陸知杭等人面色不好,幾個掌管藏書樓的中年男子更是悔恨交加。
「今日多謝各位學子相助。」藏書樓的掌書勉強道了聲謝,看著那些被雨淋濕,筆墨暈開的書卷,心彷彿在滴血。
晏國的掌書一律稱呼主管藏書之人,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哪怕是普天之下的學子都嚮往的翰林院也有這一職,不過那檔次與掌管縣學藏書樓的掌書相較,就是雲泥之別了。
幾人談話間,藏書樓外的傾盆大雨不僅沒停,反而還越下越大了。
「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想到今日這風和日麗的天氣,能驟然下這麼大雨呢,掌書大人莫要自責了。」魏琪見那掌書萎靡不振的模樣,安慰道。
「這些書籍該有手抄本才是,掌書大人緣何如此惆悵?」嚴天和不解道。
誠然污損了幾十本書卷這事不小,但只要屆時讓人重新抄錄一本就罷了,專門用於雕刻印刷的空白書冊價格便宜,雖說這幾十本書里也有不少是孤本,書院只准許用人力手抄,但書院最不缺的就是學子,許些好處,有的是人願意來干苦力。
「天和有所不知,其他書籍倒也算了,可這《稷傳》獨此一本,手抄本前些日子出了些意外,已是燒掉了,還未重新抄錄,就出了這事,叫我如何與山長交代。」那掌書認識嚴天和,就沒多隱瞞,說著說著,就差掩面而泣了。
陸知杭聞言怔了怔,思來想去還是出列道:「掌書大人莫急,若不棄,不如就由學生代為抄錄這稷傳吧!」
陸知杭話音未落,藏書樓內的幾人視線全部落在他身上,有質疑、有驚喜,也有不屑。
魏琪悄悄拉了拉陸知杭的衣角,湊近小聲耳語道:「陸止,你可不要失心瘋了,這稷傳全書足有三萬字!」
「此話當真?」掌書大人也沒料到有人會不知天高地厚,說要代為抄錄,想到此前幾人好心幫忙一起收書的舉動,擔憂對方沒聽清,他又沉聲重複道:「這書已沒有手抄本可以參照,你要是想抄錄,只能是自己全數背下。」
「學生明白,又怎敢當著掌書大人的面口出狂言呢。」陸知杭不著痕迹地將衣角從魏琪手中抽離,平靜道。
「既然沒有手抄本可以參照,又如何知曉你默得對不對?」另一個青年在側,疑惑道。
雖說靠著記憶胡亂編造一本全新的書,難度太大,也難以混淆他人,但眾人仍舊好奇這個問題。
嚴天和聽到這問題,想也沒想就坦言道:「這就不牢諸位大人擔憂了,山長自是將全書背下,一字不差。」
「可惜山長近日外出,我也無顏因自己所犯知錯,去叨擾人家。」掌書大人的話外之音無疑是在肯定嚴天和之言。
「若山長大人當真能審查,就麻煩小兄弟你代為抄錄了。」那提出問題的人得到答案,當下就朝著陸知杭說道。
掌書大人並未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入學不久的少年身上,但如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抽出一沓空白的手抄紙遞給對方,撫須寬慰道:「你既有心,就給你五日時間抄錄,屆時寫不完,我就讓山長大人親自抄錄吧。」
他這話里話外都是給陸知杭台階下,若是對方真寫不出來,他們就當做是抄寫不完。
陸知杭鄭重地接過那沓白紙,頷首道:「學生必儘力而為。」
眾人見陸知杭神情嚴肅,心下少了幾分輕視,但也沒有一人覺得對方真能默寫全書,多是寬慰幾句,讓他們看完書,早些回去。
待雨歇後,四人才信步往住處而去,腳踏青石板,雨水微濺。
一出藏書樓,魏琪就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陸止,你何必出這風頭呢?足足三萬字,你入學一個月,如何能一字不差的默寫出來?好在掌書大人未曾怪罪下來,不讓就慘了。」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默不出來?」嚴天和搖了搖紙扇,在一旁說風涼話。
「他要能默出來,以後他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魏琪信誓旦旦。
「魏兄,這話你可得牢記在心,千萬別忘了。」陸知杭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拍了拍對方的肩頭。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魏琪渾然不懼,他可是知道,陸止也就課後和休沐日有空去藏書樓,還閱覽了眾多書冊,哪怕專攻稷傳都不可能背下來,因此並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