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火燒雲開始營業后,外賣訂單也跟著進來了。雲川抱歉地看著駱恆,說:【不好意思哦,我先工作一會會兒,等下來招待你!】
駱恆又在作惡:「那不行,我先來的,你得先招待我,不然我就去美團上給你差評。」
雲川只能幹瞪眼,一會兒拍起一個「可以自助點單」的牌子,一會兒又拍起「謝謝」,看得駱恆直笑。
早上上班時火燒雲的生意一直很好,眼看著外賣訂單和來店裡的客人越來越多,駱恆老實下來不再逗他,自己倒了杯溫水,在角落的位置里坐著看他。
雲川精神還算不錯,只是眼睛明顯有點腫,圓眼睛顯得更大。
駱恆想到昨晚何律師說,這一家人都這麼辛苦又努力地生活,心裡不由得發酸。
他托著下巴看向雲川——
小老闆正笑眯眯地給客人換貼紙,順便收穫了一波讚美。
有個年輕男人說,這次的新品柑橘美式很清爽很好喝;有個小女孩說,在火燒雲這裡不用擔心會換到重複的貼紙;還有位看上去就很精英的女士問帆布包什麼時候再賣,說是只有雲川這裡賣的包包能夠裝下她的筆記本電腦。
雲川笑著一一答過。
駱恆笑了笑,低頭將杯中的溫水一飲而盡。
辛苦的生活在他自己的努力下變得精彩,這何嘗不是一種成就呢。
四十分鐘后,火燒雲的早高峰時期終於結束。
駱恆湊到吧台前,撐著上半身往吧台裡面看,「柑橘美式又是什麼?有人調新品不給我喝,我很生氣。」
雲川笑了笑,打了幾個字,【現在給你喝,現在給你喝。】
「來不及了。」駱恆伸出食指搖了搖,「我沒有成為第一個品嘗的人,這事情過不去了。」
【哎呀!】雲川推著他的肩膀,笑著錘他,【不要給我搗亂!】
幾分鐘后,柑橘美式遞到了面前。
【嘗嘗看。】雲川兩隻手撐著下巴,寫道,【感覺你好像不喜歡加其他東西,不知道這個味道你喜不喜歡。】
駱恆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是和想象中一樣的清爽,柑橘的酸甜沖淡了咖啡的酸苦,卻又沒有完全掩蓋住濃縮咖啡本來的味道,兩種不同口味的酸混在一起,味道竟然意外地很合拍。
他沖雲川比了個拇指,說:「很好喝。」
雲川笑著點點頭。
【駱恆,你不去上班嗎?】雲川憂心忡忡地問,【都十點多了。】
「……」駱恆尷尬道,「按道理來說,這個時候我應該在飛機上,所以今天其實是請假了的。」
他抬頭看了一眼雲川,飛快地說:「我有點擔心你,實在放心不下,就提前回來了。」
雲川驚訝地張開嘴,又趕緊低頭打了幾個字。
【我聽說坐飛機要提前很久到機場準備安檢,你今天是不是很早就出門了啊?】
「是啊,」駱恆聳聳肩,「五點多就爬起來了,需要一些來自雲川老闆的愛的鼓勵才能振作起來。」
雲川悄悄轉過頭去,假裝沒有看懂駱恆在說什麼。
駱恆不依不饒追過去,歪著腦袋靠在吧台上,又抱怨了一句:「本來說好下次坐飛機是帶你出去玩的,沒想到被工作搶先了,真是的。」
這句話不知哪裡戳中了雲川,他的耳朵刷地紅了。
駱恆笑了一聲,伸手捻捻他的耳朵,看那片紅暈在皮膚上向外擴散開。
他抽回手,人也坐起來,臉上調笑的神情也變得正經。
「雲川,那個,走之前跟你說考慮考慮……」駱恆輕聲問道,「考慮得怎麼樣了啊?」
雲川手一抖,鬆開了手裡握著的奶泡機,才打發到一半的奶泡噴涌而出,在雲川慌亂的動作里濺得到處都是。
駱恆趕緊過去幫他按住奶泡機,這才避免了奶泡噴到更遠的地方。
雲川欲哭無淚,整個人快被奶泡噴傻了。
他這個奶泡機買得比較早,那時候還沒有蓋子打開就會自動停止打泡的功能。平時沒什麼,今天算是倒了霉。
駱恆忍著笑幫他拖乾淨地面,之後站在一旁,看雲川用紙巾擦著臉上的奶油。
不過,臉能擦乾淨,衣服只能重新換了。
雲川哭喪著臉去後面的小房間里換衣服。
而剛剛說出口的隱秘感情,又一次被打斷了。
駱恆看著雲川拿著乾淨衣服走進小房間后,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能感覺到,雲川依然不想接受他。
駱恆又坐回店裡最靠邊邊的位置,整個人陷進沙發里,心裡被無奈的情緒裝滿了。
他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要太過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雲川不回應他的感情,卻也默許了他的親近,至少這能說明,雲川並不反感這些。
一直以來,雲川拒絕他的原因都很明確。說到底,他就是不相信駱恆會一直愛他。
而這種不相信的深層次原因,恐怕又和那位失蹤多年的父親有關。
駱恆朝小房間看了一眼,他細細地想了想,雲川今天還來開店,也不像昨晚一樣傷心欲絕,至少能說明,家裡沒有出什麼大事……
那看來,昨晚那一出,也是因為他那位失蹤的父親了。
駱恆有心想提一嘴上次那位小警察提到的關於傳銷的事情。
雲川年紀小,對以前的事情可能印象不深,駱恆可是清楚的。十幾年前,他們這個地方傳銷盛行,不少人都吃過虧,後來嚴打嚴懲,情況好了一些,但又有不少人被「熟識」的親戚朋友騙到外地的傳銷組織,新聞上履有報道。
再加上,上次那幾個流氓里,那個搞傳銷蹲過監獄的八字鬍子,明顯是認識雲川一家人的。前後這麼一聯想,駱恆很難不聯想到這方面的可能性。
該怎麼告訴他呢……
駱恆正猶豫著,火燒雲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雲川還在換衣服,大概感受到了手環的振動想立刻出來,動作大了不少,聽聲音都能感受到他的著急。
駱恆等了兩秒,見小老闆還沒出來,乾脆起身上前幫忙。
「老闆在換衣服,馬上出來。您先看看菜單,可以自助下單。」駱恆職業病上身,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打量這位客人。
他看起來有些年紀了,頭髮花白,額頭上布著兩三條刀刻一樣的皺紋;他的脊背佝僂著,臉色也很蒼白,透露著一種許久沒見過陽光的頹喪感。
駱恆多看了幾眼——他不像是會光臨這種咖啡店的客人,卻也沒讓人感覺到不舒服或者惡意。
男人聽到了駱恆的話語,但並沒有走向吧台點單,而是在原地四處看看,像是在找人。
「先生,您……?」駱恆遲疑著上前,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對這種明顯不是咖啡店消費目標的中年男人格外敏感。
男人被駱恆的突然靠近嚇了一跳。他連連後退,險些被大門口的觀景盆栽絆倒。
「我、我聽說這條街上有家咖啡館,老闆、老闆……」男人局促地搓搓手,開口說道,「老闆是位聾啞人,所以……」
捕捉到關鍵詞語的駱恆皺緊了眉,再開口時聲音就不那麼客氣了,「有什麼事嗎?」
男人僵硬地愣在原地。
駱恆幾乎想要開口趕人了,這時,終於換好衣服的雲川從小房間里慌慌張張跑出來。
他一把拉開門,就要朝著吧台的方向跑去——
人卻愣住了。
那個中年男人聽到聲音后也扭頭看去,他略顯疲憊的雙眼在看到雲川時忽然發了光。
「小川……」他乾燥脫皮的嘴唇抖了兩抖,「真的、真的是你啊……」
*
又是一天過去了,又是一次無功而返。
雲芸呆愣著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裡滿是苦澀。
這次明市之行並非毫無收穫——不知該說是老天眷顧她還是懲罰她,居然真的讓她找到了秦錚的行蹤。
她按照新聞上的蛛絲馬跡找到了秦錚曾經落腳過的地方,然而再三打探之下卻得知……
那處幾年前曾是一個傳銷據點,被人舉報之後連夜搬走了,警察只抓到幾個邊緣人員。
傳銷兩個字像晴天霹靂一樣砸得雲芸喘不過氣。
她被秦錚保護得太好了,沒怎麼經歷過人心險惡的女人,無法理解這世界上的黑暗。
她像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兩天,又在明市警察的引導下,找到了之前關著秦錚的地方。
警察對她說,那一次的抓捕行動很徹底,這個傳銷組織的核心人員幾乎全部抓捕歸案,那些被騙進來的人也都遣送回了各自的家鄉。
不過,這個傳銷組織的手段非常暴力,有很多曾經的受害者,最後居然也變成了組織里的領導人物。還有一些因為長時間的軟硬折磨,身體和精神出了很多問題,記不起家鄉在哪裡,也說不上來自己的名字,只能先送進醫院好好療養,再與全國各地的失蹤人口一一比對。
雲芸嚇壞了,她連忙比對了被抓捕入獄等待審判的傳銷頭子,一再確認沒有秦錚的名字才肯放下心來。
之後的幾天,她又按照警察給的消息一一走遍了幾家醫院,只是,這一次老天爺沒再施捨一點好心。
她沒有找到秦錚。
這一趟出行,最終還是無功而返。
回到家后,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心裡的愧疚和酸楚,病倒了。
這麼多年來偽裝出的堅強,在得知秦錚被騙進傳銷組織之後轟然倒塌。雲芸整日都在自責,那時不該和他吵架,那時應該再多給他一點信任。
明明知道,秦錚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母子倆。
雲芸連著跑了幾天火車站,到處打聽有沒有人見過秦錚。只是茫茫人海,想找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
她又在家門口守株待兔了很久,依然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六年時間過去了,這附近的街道早就大變樣,雲芸害怕秦錚找不到回家的路,決定回家讓兒子畫幾張曾經的地圖貼上。
過了這麼久,她也終於有勇氣向兒子坦白當年的種種。如果她能再聰明一點,如果她能再勇敢一點,或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雲芸在家門口徘徊了好久,直到確認自己神色無異后才打開家裡的大門。
她像往常一樣,等待兒子從卧室走出來。
只是這一次,從卧室走出來的,居然是……
雲芸手裡的鑰匙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愣愣地蹲下身撿起鑰匙,摸到那串冰冷的金屬時,眼淚也毫無徵兆地掉了下來。
秦錚的身體踉蹌著,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但他還是走來了,他在雲芸面前蹲下,幫她拾起地上的鑰匙。
「……我回來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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