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蓮花燈
懷裡的抽泣慢慢小了,腰身上的力道一松,人軟了下去。
頭無力後仰,雙眼緊閉,布滿淚痕的臉慘白。
祁宴一把將人攔腰抱起。
——
醒來時已坐在回府的車架之上,被跌的搖搖晃晃,她無半分力氣,趴在絨花的膝間。
周身裹得嚴實,偶有夾雪的寒風揚起車窗吹了進來。
冰冰的幾許涼意落在臉頰。
鏤金爐燃著香,煙霧裊裊盤旋散開。
左相,謝知疏,多麼乾淨溫柔的人啊,光風霽月,宛若明月。
潔凈如一張白紙,歷經官場十數年,依然一身傲骨,滿身清冷之氣。
威嚴淡漠之餘是淺淡的少年感,矛盾極了。
與十年前相比,此時的他已近而立之年,卻與救她之時的容貌一樣,只多了些清冷氣勢,像是官居高位的侵染。
思緒漸漸放緩,她想起祁宴所說的話。
春狩那日姜郁便拿走了那三封信。
在草場的預感是對的,姜郁將那可定下沈家株連九族的三封信交給了祁宴,借祁宴之手呈於陛下。
那日她自刎的決定,幫沈家避開了滅族的命數。
心門緊閉的姜郁。
足以滅族的三封信。
高高在上的謝相。
每一樣都足夠令她頭疼。
——
半個月後。
「年夜將至,汝親王餘孽未清,下官惶恐,實在是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處,懇求謝相救大理寺上下三百餘人性命。」
每年年夜的習俗,皇族們上城牆接受萬民跪拜,歷年如此。
這汝親王餘孽不清,無異於刀架頸側。
皇帝下了死令,年夜之前將苟活的餘孽抓獲。
大理寺忙活了數月,只抓了些歪瓜裂棗,眼看年夜便要來了,一到期限,大理寺眾臣將人頭落地。
跪著的人滿頭是汗,神情惶恐。
已近年關,爆竹煙花聲湧入寬敞的車廂。
車簾被吹起,絢麗的燦光鋪在霜白的衣袍。
男人伸出手,扶起跪地的老人。
溫和的嗓音如春風拂過湖面,帶來淡淡的舒適。
「塵安會儘力而為,李老請起。」
聞言,李老跪地不起,重重磕了兩個頭,嗓音已帶了些哭腔:「謝相大義,李某代大理寺三百餘人叩謝。」
須臾,人走了,車廂又歸於了平靜。
有不滿的聲音穿透門帘。
「相爺,您為何要答應?您明知這是有人為你設的局。」
男人沉默了良久,只微微的嘆了口氣,並未言語。
馬車路過了鬧市區,叫賣聲不絕於耳。
「小姐,你慢些。」
「哈哈哈哈,絨花,你看那糖葫蘆顏色好漂亮,一定很好吃。」
熟悉的語調鑽入耳畔,他默了半晌,想起那支婉若游龍的綠腰。
「相爺,到了。」
光亮剎那佔據了車內,他俯身而出。
目光隨之一頓,他望見了一抹白影在人群中穿梭。
燈籠掛了整條長街,少女手持著一串冰糖葫蘆,已少了幾顆山楂。
一手提著裙擺,白絨絨的毛圈著脖頸,大氅被行走帶起的風捲起一角。
他身後炸了一聲煙花,燦爛的火光落了一整條街道。
她似也聽到了,停住腳步側著身子去看,眉目灑滿了細碎晦暗的光,明明暗暗。
一雙美目忽閃,似乎將這世間所有的美好扇進眸里,
光彩靡靡不斷,一朵接著一朵的煙花在身後不遠處炸開。
仰著頭的少女,獃獃的望著,唇瓣微微張開似是驚詫。
正在不斷張合,依著形狀他勉強猜出她在說:「好漂亮。」
身後許久不再傳來聲響,這街道也只剩了燈籠透出的昏黃。
人頭攢動,他身邊經過著許許多多的人。
隔著人群,少女正要轉眸,卻忽的一怔,越過無數的人,和他的目光剎那相接,頓時笑顏如畫。
接著,少女撥開眾人朝他跑了過來。
有些氣喘吁吁的,語調卻輕快:「謝相,好巧啊,你怎麼在這。」
「我…」
他想說他是來當誘餌的,可身邊經過的人有可能就是姦細,他一時竟不知如何回她。
「唔,剛處理完政務,出來散心。」
「這樣。」少女點頭,拿著冰糖葫蘆的手指著那河邊流淌的蓮花夜燈。
「我們去放河燈吧!」
流淌的水穿過小橋。
蓮花燈的溫黃火光籠罩著同穿霜白的二人,像極了門當戶對的世家少爺和小姐。
無人知曉,男子是世無其二的謝相,女子是京城的第一美人。
容貌過於的出眾,吸引了湖邊放燈的男女老少,有人在討論他們。
「好一對郎才女貌。」
玉微自然是聽到了,停下手中的毛筆,轉眸看他,卻見他神色未變,有黯黯的情緒劃過胸膛。
待寫好后,她吹了吹未乾的墨跡,問道:「謝相寫的什麼。」
指間捏著字條展開,遞給了她,她接過。
那白紙上只寫了一個字,風骨文雅,字體清雋,一代大家的墨跡,對比她的,簡直不忍直視。
「走?」,她念出聲,未曾注意身旁的男子臉色突變。
「為何只寫走?」她疑惑的看他。
謝相無奈的揉了揉眉心,一整日未曾放鬆的思緒忽然亂了。
只道:「沒什麼。」
指間的紙被抽走,放入了蓮花燈里,男子俯下身送入水中。
她也抿了抿唇,跟著他一起放下蓮花燈。
見那旋轉搖晃的燈乘著沉暗的湖水,載著或多或少的希冀遠去。
耳畔鑽入一道淡淡問詢。
「你寫的是什麼?」
「父母雙安,天下太平,覓得良婿。」
「嗯。「」謝相起身撫了撫衣袍。
他們一起走到了小橋上,站在拱形的最高處,她無意一撇,望見了火光點點的星河。
那是乘湖遠去的蓮花燈所匯成的。
她拉了拉身旁之人的衣袖,指著那穿橋而過的湖面之上跳躍的無邊星火。
「好美啊。」
他愣了愣,撥開少女的手,順著少女所指的方向看。
「花枝紅里燭枝紅,燭光花影夜蔥蘢。錦地綉天香霧裡,珠星璧月彩雲中。」
「…」
玉微傻住了,她只會說句好美,好漂亮,而他…彈指間便能吟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