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陛下,奴婢未曾嘗過,但奴婢今日瞧見陛下的早膳,多以鹹食為主,且食用的不少,一番朝會下來,口中自然乾渴寡淡,最適飲用一盞清淡溫潤的茶水。」
皇帝精明的眼睛微眯,說:「你很了解朕的口味?」
「回陛下,奴婢半月前調到長寧殿外侍候,三日前才奉茶的,雖然還不甚了解陛下的口味,但奴婢,平日里,也沒少貪嘴。」
皇帝聽出了她的意思,這是在說,雖然不了解他的口味喜好,但卻了解這些菜色吃了之後的感覺。
她這話說的倒是也對。
皇帝笑了笑,收了眼中的厲色,說:「起來回話吧。」
容秀低著頭站起來,說:「謝陛下恩典。」
秦如海侍立一旁,心裡鬆了一口氣。
皇帝手裡把玩著茶盞,說:「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喚容秀。」
「容秀?」
皇帝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什麼,有些記憶太模糊,一時間難以想起來。
他又說道:「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這話是在問自己,也是在問別人。
容秀心裡苦笑,您老人家日理萬機的,怎麼對旁的事兒記性也這麼好啊。
她不好再裝下去,生怕哪一天皇帝陛下想起來了,那她可就是欺君的大罪了。
哎,都是自己種的因果啊!
她提醒道:「後山,馬場。」
皇帝眯了眯眼思索這兩個地方,有些記憶越漸清晰。
秦如海偏了偏腦袋,什麼後山馬場?
難道說是……
「咚」的一聲,茶盞被嗑在案几上,皇帝說:「朕想起來了,你是在後山上要抓蛇的女孩兒!」
容秀彎了彎眼,嘴角掛著無奈,看吧,遲早是會想起來的。
她說:「回陛下,正是奴婢。」
秦如海心中警鈴大作,呼吸都不自覺的加重,還真的是這件事!
看來陛下已經全然知道了,陛下會怎麼做呢?像處死那個宮女一樣?
不行!
絕對不行!
阿秀是他的命啊……
秦如海完全沉浸在擔憂后怕上,倒是皇帝的話,打斷了他。
皇帝說:「真是女大十八變啊,以前的小女孩兒都長這麼大了,抬頭,讓朕好好瞧瞧。」
容秀慢慢抬起頭來,一雙大大的杏眼水溜溜兒的,眉眼彎彎,嘴上嘿嘿的笑著。
在皇帝的眼裡,面前這一張臉,與他八年前看到的那小臉,重疊在了一起。
也是這一汪大眼睛,眼珠子溜著光,笑起來時,像月牙彎彎的。
溫情,這是皇帝第一次見到容秀笑的時候,腦海里閃過的詞。
然而八年以後,他竟還能再見到這樣一張溫情的笑容,溫暖而真摯。
皇帝看的有些入了迷,連容秀又底下頭,他竟然也沒注意到。
皇宮就算再大,皇帝要是想找個人,也不是難事,但他曾經沒有刻意的去找過這個女孩兒。
為什麼呢?
大概是覺得,人都是會變的,與其找到了之後失望,不如就把這一絲的回憶,留在最美好的時候吧。
可如今,皇帝心裡卻覺得有些可笑,原來這世上,還真的有人,是不會變的。
秦如海瞄著皇帝有些許失神,心裡納悶,這怎麼與他想的有些不一樣呢,是他漏過了什麼,還是這丫頭隱瞞的什麼?
失神不過片刻,皇帝的眼眸里恢復了清明與銳利。
他盯著容秀的發頂,第一次覺得皇宮裡的宮人們低頭的規矩有些多餘。
他說道:「容秀,把頭抬起來,朕許你日後說話做事,不用低著頭。」
「啊?」容秀抬頭,不知所措的看著陛下。
啊?秦如海還沒放下的心又被提得更高了,陛下這不會是看上阿秀了吧!
秦如海肚子里冒苦水,這事羊入虎口啊,他腸子都快悔青了。
至於陛下心裡有什麼小九九,也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皇帝瞪著眉眼,說:「啊什麼啊,難不成你還不願意,這回朕金口玉言,由不得你不願意。」
他可沒忘當年那個小丫頭噙著淚水,是怎麼可憐兮兮的拒絕他的。
容秀眼裡突然亮了亮,頓時覺得熟悉,是了,這才是她年幼時遇到的那個人。
那個老是喜歡嘴上不饒人,其實內心是很柔軟的人。
她頭搖的像撥浪鼓似的,說:「不不不,陛下,您千萬別收回成命,奴婢這脖子都快酸死了。」
容秀說著還委屈了起來,天知道她剛才裝出那副刻板模樣有多彆扭。
「陛下,奴婢能動動脖子么,這都快僵了。」
秦如海突然給她使了眼色,可容秀裝作沒看見給略過了。
皇帝撇了她一眼,說:「想動就動吧,對了,朕還沒問呢,你那個哥哥可是好了?」
他還記得,她哥哥是要活蛇的蛇膽入葯。
「咔」,容秀脖子僵了一聲。
有時候人的記性太好,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啊!
「奴婢……」,她背後不由的冒虛汗。
「咚」一聲,她趕忙跪下,說:「陛下恕罪,奴婢……奴婢沒有哥哥,當年抓蛇,不過是同伴之間的幾句……玩笑話……」
「什麼?玩笑話!呵,你的膽子倒是不小嘛,為了幾句玩笑話倒是動了真格。」
皇帝的臉色立刻變得威嚴,語氣間亦有薄怒之意。
他當初還以為女孩兒是真心實意的為了哥哥,不惜性命,在冰天雪地里捉蛇。
讓他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好嘛,感情當初是騙他的。
容秀自知理虧,她當初的的確確是為了救人才去後山上抓蛇的,但是她現在不能說,只能硬生生的把這個謊言扛下來。
哎,她在朝露殿一直躲著,就是怕如今這種情況,這該來的到底是躲不過的。
容秀穩了穩心神,說道:「望陛下恕罪,奴婢當初年幼無知,性子貪玩了些,如今再提當年之事,萬不敢再欺瞞,奴婢知道錯了。」
既解釋當初之由,又說明了現下之舉,還能適時服軟,這倒讓皇帝在心裡高看了她一眼。
有很多時候,既然是做錯了,巧言辯駁只會罪加一等,而主動承認犯的錯,卻能從寬處理。
此所謂,無辯之辯。
秦如海知道,這番說辭,就如同掐住了蛇的七寸。
「既然做錯了,自然是要受罰的,朕罰你,隨侍身側,不準懈怠。」
這個懲罰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但對容秀來說,卻是伴君如伴虎,乾爹也是隨侍身側,所以她多少了解一些。
眼前的人,是天子,是陛下,是抬手能直衝雲霄平步青雲,而覆手便可山巒傾倒血流成河的人。
容秀面色沉重,認真說道:「奴婢謝陛下開恩,但奴婢有一言要說,不瞞陛下,奴婢是秦公公一手帶大,若是日後,奴婢觸怒天子,惹您不快,還請陛下只降罪於奴婢,萬望陛下不要牽連到秦公公。」
俗話是講了醜話要說在前面,但這萬不該是一介宮人對君上的態度。
既然話都挑明了,秦如海也不好裝腔,他圓場面話道:「陛下,容秀她還不甚懂規矩,奴才下去定會好好責罰她的。」
皇帝白了秦如海一眼,信你才有鬼,你一手帶大的還能狠得下心責罰才怪呢。
「怪不得朕老是感覺後面有雙眼睛在偷瞄,原來是因為抓了小魚,老魚護崽子了。」
「怪不得小小年紀就會討巧說話,原來是秦如海教的,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秦如海跟容秀聽著這番話,都相似的乾笑,心裡卻是滲的慌。
還好是把關係挑明了,不然,在陛下下心裡,難免不會成為隱患。
皇帝罷了罷手,說:「行了,少在朕面前一唱一和的,朕向來賞罰分明,若是君王連這點氣度都沒有,那跟昏君有什麼兩樣。」
容秀眉眼彎彎的笑了笑,有了陛下的金口,她算是放心下來了。
自此,容秀開始了長達十一年的伴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