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冥國民風自古開放,男女同席亦是常事,顧池堰庭中皇帝落座主位,太后毗鄰而坐,大臣與后妃在主位下首兩側。
一般來說,開場的舞曲決定著宴席上的氛圍,當悠揚婉轉的絲樂鳴奏時,體態輕盈的舞姬們,舉手投足間,回眸嬌羞中,翩翩然然的勾著大臣們的目光。
像荷葉上的露珠,徐徐而走,緩緩滴落在水中,撥起一片漪漣。
皇帝夾著盤中的銀雪冰鳳絲,入口甜中辛辣,冷盤爽口,眼神時不時的瞟著舞姬中,頭戴霜紅楓葉金釵的那位。
絲竹管弦悠揚,時而高起,時而徐徐,靡靡之音漸遠,曲終了,舞盡散。
大臣們觥籌交錯間又意猶未盡,不知是酒醉人,還是舞醉人。
皇帝眼睛動了動,說:「穿紅色舞紗裙,戴楓葉金釵的舞姬,上前來,朕瞧一瞧。」
許青鸞身子一頓,緩緩上前,盈盈一跪,說:「奴婢許青鸞,叩見陛下。」
青鸞?名字倒是取得一點都不含糊。
皇帝淡淡的問:「你剛才跳的是什麼舞?」
許青鸞心肝亂顫,臉蛋紅粉撲撲的,嬌羞著說:「回陛下,舞名叫雲飛蝶翼。」
皇帝放下見底的酒盞,說:「跳的不錯,下去領賞吧。」
許青鸞神色一頓,只是領賞?
她的眸中是滿滿的失望,卻又不得不乖乖退下去。
本以為陛下叫她留下是多有用意,原來,竟是她會錯意了么?
右側的宮妃們瞟著那離開的倩影,大約心裡都有各自的計算與考量。
陛下獨留這個許青鸞一人,卻又未行任何打賞之舉,這般高高的拿起又輕輕的放下,欲意何為呢?
「瑾妃姐姐,你瞧瞧,這個妹妹容貌迤邐,身姿綽約,生的真好。」
瑾妃看了她下首邊的淳嬪,淡淡的笑了笑說:「是么,我怎麼覺得淳嬪你叫的這聲妹妹才好聽呢,要是我,我都叫不出口。」
一介舞姬,不過是個賤婢罷了,什麼妹妹不妹妹的,還真敢抬舉。
這話引起一陣輕笑,上首位的舒貴妃更是冷笑出了聲,說:「我們這些人里,也就只有淳嬪見了人就叫姐姐妹妹的,說來親切,但卻是一點都不把自個兒的身份當回事呢。」
這兩三句話下來,說的淳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精彩。
淳嬪暗自咬咬牙,唯唯諾諾的說:「是臣妾失言了。」
許青鸞聽著後面哪些嬪妃們的話,心裡冒著冷汗,下台階時差點崴了腳。
再看看大臣們,眼珠子里透著精明,臉上卻醉意已濃,半醒半醉的猜測,陛下是要納后妃么?看著又不像啊。
場面上獨獨只有一人,好似真的在賞樂賞舞,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還沒等人從看戲和猜測中緩過神來,下一曲歌舞又開始了。
本是歌舞昇平時,不知道是誰起了身,躬首作揖道:「陛下,臣聽聞此處是池堰庭,乃成文帝時修建,成文帝信奉八卦五行之說,所以把這裡修建成這模樣,臣活了二十五載,若不是陛下在此處設宴,估計是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見上一見,臣,敬陛下一杯。」
皇帝抬眼看了站起來敬酒的燕碓鋒,不咸不淡的說:「燕卿若是喜歡,每日下了朝也可來此處看一看,朕也不會攔著。」
一旁也有大臣附和著說此地何處出自哪哪,引用那個典故等云云。
燕碓鋒都只笑了笑,又說道:「陛下與各位大人都會錯了臣的意思了,臣是覺得,史書中所言不假,成文帝不學無術,治國無方,貪戀享樂,陛下當引以為戒才是。」
此時絲樂猶在耳,人聲噤若蟬,一時間活絡的氣氛消失了大半。
大臣們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有接話茬,裝作一副醉酒賞歌賞舞的模樣,但大多都暗中觀察四座,耳聽八方來言。
倒是上首的太後娘娘,仍舊是和顏悅色,專心致志,絲毫不受影響。
只有燕碓鋒一人,認認真真的,真心實意的,在這種場合還要勸誡一二,說:「陛下,古往今來,耽於美色,沉溺享樂的君王,哪一位能逃脫得了窮奢極衰的結果,陛下真的想被史書在美色豪奢上添濃墨重彩的一筆么?」
皇帝放下酒杯,眼裡晦暗不明,表面倒是不憤不怒,淡定得很,說:「燕卿果然是年輕人,時間都花在詩書里去了,不勝酒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燕碓豐還想說他沒醉,卻被皇帝攔了下來。
「朕賜燕卿一盞醒酒茶,容秀,你去。」
本來躲在角落裡的容秀突然被點了名,她從人群中出來,行禮答是。
燕碓鋒欲以辯解,硬著脖子說道,「陛下,臣沒醉……」
容秀幾個快步走過去,也顧不上什麼禮節,托手扶住他,其實是暗中使勁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她垂著頭,低聲說道:「還請大人隨奴婢來。」
燕碓鋒還沒來得及分說一二,就被容秀生拉硬扯的拽離了宴席。
恐是燕碓鋒確實不勝酒力,不然也不會這麼好拽出來。
離池堰庭遠了,容秀才鬆了力氣,卻被燕碓鋒一掌拂開。
他怒聲道:「你這婢女好生無理!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男女授受不親!」
容秀看他急紅了眼,不輕不重的說:「燕大人,剛才奴婢多有冒犯,這廂給燕大人陪個不是。」
燕碓鋒重重的摔了衣袖,冷哼一聲,官架子倒是做的足足的。
容秀內心翻了不知道幾個白眼了,說:「燕大人,從此處一直往前走到盡頭,再往右一直走,你就能看到宮門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燕碓鋒見她這般敷衍的態度,橫眉冷豎,說:「你放肆!陛下剛才還叫你端醒酒茶來喝,茶本官沒見著,你還不肯送本官出宮,你好大的膽子!」
容秀冷冷的橫了他一眼,說:「燕大人還想著喝茶?恕奴婢直言,大人要是喝了這盞茶,怕是就出不了這個宮門了。」
「你胡言亂語什麼!本官是御史台少卿,很是受陛下青睞,你……」
「是么?大人不妨明日早朝的時候去問問那些大臣們,上一個被陛下賜醒酒茶的人,是不是還活著。」
說完容秀頭也不回的走了。
有些人真的是自以為是,仗著陛下那點恩寵就把自個兒當回事了,南冥國當今聖上,別說是殺個新科狀元郎了,就是連自己的兄弟殺起來都不帶手軟的。
燕碓鋒模模糊糊的看著容秀離開,突然踉蹌退後一步,背撞在柱子上,紅透了的額頭冒著冷汗,眼神直愣愣的出神。
關於醒酒茶的事情,其實他是有所耳聞的,在他參加科考之前,曾與同伴在一次茶飯桌上聽人提起過。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陛下為收復失地的戰將們開設的接風宴,一位喝醉酒的言官被陛下請下去喝了一杯醒酒茶,結果被人發現死在了御花園的湖裡。
燕碓鋒當時聽說也只是感慨醉酒容易出事,不過如今看來,難道……
一陣冷風吹過,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裡畏懼得很,扶著欄杆跌跌撞撞地離開,不敢停留。
等容秀重新回到宴席上,秦如海趕忙給她使眼色,可為時已晚。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和藹的說著:「哀家看著這位婢女到有些眼熟,走過來,哀家瞧瞧。」
容秀身形一頓,這該來的,終究是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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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時間寫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