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齊正安走了,原因是皇帝派他督建陵墓,至於建到什麼時候,沒人知道,很多人猜測,他大概是回不來了。
不過這,並不是宮人們茶餘飯後的重點,而對於宮裡突然冒出來的新秀,人們跟傾向討論她。
有些人覺得是秦如海在背後推著容秀上位,有些人則認為容秀野心昭昭,要與秦如海分庭抗禮,還有一些,哪裡還有功夫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原因,他們只擔憂著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齊正安。
後宮里一時冰火兩重天。
能與容秀說得上幾句話的,比如掌事宮女太監們,該示好的示好,該送禮的送禮,該祝賀的祝賀,能巴結的自然是要巴結的。
而那些說不上話的,自是更加恭順的敬著她,至於其他的人,眼熱也好,嫉妒也罷,誰讓人家是新秀,後面又靠著總管大太監秦如海呢,只能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只有容秀她自己知道,事態沒有像她設想的那樣發展,好似董世茂和董溪嵐只是一個故事裡的小人物而已。
她問秦如海,陛下為何要讓齊正安去守皇陵,秦如海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說是,大概陛下早就給他安排好了一個結局了吧。
十來天了,外面陰雨時斷時續,這場連綿細雨,透著秋風落葉般的寒涼。
這幾天,容秀一直在想,陛下真的一早就想讓齊正安去守皇陵了么?
她覺得不是。
守皇陵更像是陛下臨時起意的舉措。
而這一個舉措,很大一部分是來源於她建議的守墓一說。
所以,正如陛下承諾的,她可以活著走出那道門。
但是……
外頭烏蒙蒙的,容秀將臉伸出窗外,細小的雨水隨風貼在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的觸感,讓她靜了靜心神。
容秀急切的打開門,拿起屋外的油紙傘,冒雨前去後宮中,已然蕭索的角落。
若果還有人能應證她的猜想,那後宮之中,唯有一人。
突然而來的推門聲,打斷了屋內輕輕淺淺的咳嗽,微弱的燭光,也因為突然而來的風,而劇烈抖動。
坐在床沿烤火的人女人,睜開了眼睛,看清楚來人後,咧嘴一笑,干啞的說:「這不是,最近的新寵么……咳咳咳……咳咳咳!」
她像是突然灌了一口冷氣,堵在嗓子里,說不出話來,一陣咳嗽。
容秀把傘扔在門邊,順手關了門,擋住了外面灌進來的風。
容秀走到床邊,給她順了順背,拿起小爐子上的水壺,給她到了一杯水后,便站著烤著炭火,除掉這一身的冷氣。
她喝完水,將被子捏在手上,說道:「聽說你成了新貴,怎麼有閑工夫,到本宮這來。」
聽說?
除了陳六,還能聽誰說。
容秀翻著面烤手,說:「奴婢以為,剛才那陣風,能堵的上皇後娘娘您的酸話。」
她不願多言其他,又說:「奴婢此刻前來,是有話想要問皇後娘娘,娘娘您聽過董世茂這個人么?」
皇后瞭然一笑,說:「哦,他呀,本宮知道,不過,本宮為什麼要告訴你呀。」
「你不是應該,去問秦如海么?」
當然想問,但是不能問,一提董世茂,就會扯上先帝,她不想讓乾爹回想起那段痛苦的往事。
「掖庭獄已經在著手中秋下毒的事,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抓到背後的人了,皇後娘娘不想知道么?」
皇后看著手中的陶土茶杯,眼神晦澀,說:「真是好本事,咳咳,能請的動掖庭的人。」
「不過也是,這背後的人,與你來說,是塊燙手的山芋,而對於鍾顯新來說,正好拿來立功表現。」
掖庭不同於詔獄,裡面夾雜著後宮里的各種陰私,對裡面的犯人,可以不過堂直接用刑,那裡更像是一座刑場,做著最骯髒的事,被世人詬病。
當今天子重刑獄,律令嚴苛,因此很看重詔獄,陛下將詔獄打磨成了一柄利刃,而掖庭,像灰暗角落裡生了銹的鈍刀。
但鍾顯新是一個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他怎麼能甘於人后?
容秀也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所以也不擔心鍾顯新只走過場,不出力。
容秀再一次問道:「皇後娘娘,可以開您的金口,告訴奴婢董世茂的事了么?」
皇后捋了捋眼前的長發,別在耳後,她雙眼直視容秀,良久道:「董世茂,曾經被先帝,視做御筆丹青,二十幾歲入宮當了畫師,先帝繼位后,認識了他,傳言,先帝當他是知己。」
「先帝痴醉詩畫,荒廢朝政,大臣們口誅筆伐,聲討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御筆畫師。」
經過皇后這麼一說,容秀突然懷疑的說:「董世茂有妻子,卻無子嗣……」
這可是先帝的秘辛啊。
皇后笑了笑,說:「你能這麼想,一點都不奇怪,董世茂是成了親的,但他卻對自己的妻子,不聞不問,甚至到後來,先帝允他吃住都在宮裡,徹底與外面隔絕。」
「那董世茂的家裡人呢?他怎麼說也是飛黃騰達了,家裡人沒跟他一起雞犬升天?」
「本宮又不是他家裡人,怎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不過……咳咳,先給本宮添杯水來。」
容秀無奈的給她倒了杯水,又聽她邊喝邊說道:「董家雖然沒人出現在昊京里,但董世茂的例銀,聽說都會寄回家裡,估計是,作為他們不上昊京的交易吧。」
怪不得,董世茂的家人,基本都不清楚董世茂在京城裡的狀況。
「那董世茂有沒有相交的好友?」
皇后想了想,搖搖頭,說:「應該是沒有,先帝看他看的緊,若不是難堵天下悠悠眾口,是真恨不得日夜與他廝混在一起呢。」
容秀心裡倒吸一口氣,皇後娘娘好生令人佩服,當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呀。
杯盞見底,涼了指尖。
「本宮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董世茂曾經發過一場很厲害的病,當時還被先帝送去長樂行宮靜養,大約有半年之久。」
長樂行宮?
這個處行宮冬暖夏涼,氣候宜人的很,倒是個養病的好去處。
「先帝有一起去么?長樂行宮離皇宮有多遠啊?」
「先帝怎麼可能去,咳咳,那地方挺遠的,行路二十多天吧,本宮也就去過一……次。」
正常情況下是二十多天的路程,但對一個病人來講,或許更久。
這就很明顯矛盾了,重病又怎麼會趕這麼久的路程?
皇后扯了扯嘴角,乾癟的皮膚在臉上多了幾條紋路,說:「看來,還真被你發現了貓膩。」
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她能想到的也就這麼多了。
容秀舉著一杯熱水,當敬酒一般飲下肚,說:「奴婢這叫,不虛此行。」
皇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空杯,干啞著笑出了聲。
容秀拿起傘準備回去,皇后突然叫住了她,說:「容秀,但願你不要,貴人多忘事。」
容秀感受到來自後腦勺的目光,說:「奴婢還是那句話,只要不違背奴婢做人的原則,定當竭盡所能。」
皇后盯著落寞無人的房門,想著,要是容秀早出生二十年,這後宮,又會是怎樣一副景象呢。
可她思量了許久,終是得不到一個結果。
董世茂去長樂行宮的事情,容秀稟告給了秦如海,若是行宮真有什麼線索,那他就一定能查到。
這藏在齊正安背後的秘密,以及陛下真正的目的,也許很快就會有結果。
然而作為後宮新貴,容秀並沒有半分舒坦日子,反而比從前更加忙碌,難得有喘息的機會。
後宮里,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他們虎視眈眈,明裡暗裡盯緊了她,在一派祝賀的假象里,靜悄悄的等待著,等著新貴犯錯,掂量著她有幾斤幾兩,試探性的觀望,她對各色人等的態度。
只是她們等啊等,望啊望,終究還是有人坐不住了。
容秀歸置完最後一批賀禮,皺著眉頭,閉著眼,緩了緩眼睛里的酸澀,她將連日來的禮單交給少府內衙的小官,說:「勞煩李大人將這清單上的東西,能賣的就賣了,換成現銀,賣不了的,就當成是附送的贈品,至於賬目,煩請李大人整理成冊,與銀子一起,交還於我。」
這清單上羅列了古董字畫,珠寶首飾,甚至還有藥材,她一件都不想留著,直接變成現銀多好呀,不佔地方。
當然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這麼想的,至少李成惠,覺得她此舉再正常不過了,銀子多好使呀,想要什麼就買什麼,不像這些七零八碎的東西,自己用不著,白白吃灰。
李成惠陪著笑臉,說:「姑娘您客氣了,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人,小人定當給您辦的妥妥的。」
容秀瞧著他躬首討好,心想說不準以後還真會和他打交道,說:「那日後,還望李大人多多照拂一二,當然了,我也知道少府的規矩多,所以咱們,就按照你們少府內衙的規矩來辦就成。」
不管成交幾何,都要分三成出去,權當是辛苦費了。
至於這三成含了多少水分,也就他們自己人才知道。
李成惠臉上抽了抽,推諉道:「姑娘可真是折煞小人了,這規矩嘛,都……都是給下頭的哪些人定的,這……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您講規矩呀。」
他心裡敲著鼓,我滴個乖乖,任誰也不敢在這時候來得罪新貴呀。
容秀搖了搖頭,說:「你李大人不養家糊口,難道你手下的那些人也不?怎麼說都是出了力辦了事的,不好叫你們白忙活一場。」
「再說了,這有來有往的道理,李大人應該比我跟清楚的吧。」
李成惠聽了她的話,心裡頓時覺得敞亮了,也松泛了,容秀把話挑明了,說他們這行的是互惠互利的交易,賣的可不是誰的面子和人情。
這容姑娘看著年紀輕輕,行事作風,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李成惠也順著台階下,說:「那小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容秀說:「這些東西,你什麼時候能來拉走?」
她的小庫房裡都快擠不進去了!
李成惠身子微微前傾,在容秀耳邊小聲說道:「過幾天,等外邊的雨停了,宮裡會往外拉一批受了潮的石炭,到時候,您的東西就可以……」
他說到這就打住了,這後邊的話說與不說,心裡都能明白。
李成惠是告訴她,她的這些東西會夾雜在這一批石炭里,順順利利的出宮。
容秀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成惠該說的都說了,他不便在宮中待的太久,說了告辭的話便走了。
可這還沒走一炷香的功夫,送他的小宮女哭哭啼啼的跑回來,眼角噙著淚,嗚咽著說:「不好了容姑娘,嗚嗚,李大人他,他被人扣下了。」
容秀瞧見小宮女臉上的五指印,放下手中的賬本子,說:「被誰扣了,你慢慢說。」
小宮女摸了臉上的淚,說:「李大人同奴婢走的天水長廊那邊的小道,誰料在路上遇見了淳嬪娘娘,她……淳嬪娘娘一上來,問也不問,就把李大人摁住,搜了他的身……」
「她們搜到了您給李大人的清單,說……說那個白紙黑字的是罪證,要向陛下揭發您收受賄賂,如今怕是,怕是已經在去長寧殿的路上了。」
容秀邊聽她說,邊在思考。
按照這個小宮女所說的,淳嬪怕是一早就在那等著拿人了,很明顯是有備而來,但是淳嬪與她沒有任何交集,無緣無故的怎麼會找她的麻煩?
「嗚,容姑娘,這可怎麼辦呀。」
容秀走進裡屋,拿了盒脂膏,遞給小宮女,說:「你跑回來的這段時間,人說不定都在長寧殿外面站著了。」
「所以呀,還能怎麼辦,等著唄。」
等長寧殿的人來傳話。
「你下去吧,把臉上的……好好擦擦。」
女孩子嘛,誰不緊張自個兒這張臉呢。
小宮女聽話的退下,還順帶著說了幾句感謝她賞賜的話。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淳嬪連陛下的面都沒見著。
秦如海看見李成惠被她抓住,心裡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麼事,當即便攔了她,說陛下處理政務,不便打擾。
淳嬪當然不幹,罵了秦如海幾句狗奴才,便說他這是想要包庇罪犯,罪加一等。
之後,又在殿外高聲喧嘩,喊著陛下千萬不要被小人蒙蔽,容宮女私下受賄,人證物證俱在。
淳嬪不好直接闖進去,就在外面嚷嚷著想把事情鬧大。
秦如海被召進去,一五一十的說了他聽到的,還順帶問了陛下要不要召純平娘娘進來。
他得到陛下一句答覆,便當著外面所有人的面,照著陛下的原話,老神在在的說:「陛下說了,滾。」
他還特意把最後一個字,拉的老長。
淳嬪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軟了腿,嘴裡念念叨叨的要見陛下,說秦如海定是沒有把她的話說明白,她要親自向陛下稟明。
秦如海冷了臉色,說她要是硬闖,這吃不了兜著走的,是在場的一干人等。
淳嬪身邊的大宮女聽出這茬話的含義,扯了淳嬪的廣袖,分析利弊,好說歹說的把人勸了回去。
等到這個事情原原本本的傳到容秀耳朵里時,這事早就已經在宮裡炸開了鍋。
原本只是在宮人們中談及的人,竟然使得一眾后妃,感到了危機。
陛下有多久沒有納新人了?
心細的妃子記著,四年多了,她們本來還挺高興,沒有年輕的女子進宮,就沒有多餘的人來爭寵。
可她們忘了,宮裡青蔥水嫩的宮女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那個容秀,不就正是十六的芳華年紀么!
一時宮裡,風雲四起。
有傳容秀明明是個宮女,卻代理了太監的職位,名不正言不順,日常都與太監來往,怎好意思做這等沒臉沒皮的事情。
有傳容秀與秦如海如何如何的,總是都是翻來覆去的說那些老話,想把容秀的名聲敗了。
可容秀呢,做好自己的事,讓別人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