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到容秀急匆匆的趕到重華宮,已是暮色西沉,紅燭輕曳。
守門的宮人揣著手懶散的靠在牆上,一般夜色里是無人來重華宮的,今夜倒是例了外。
容秀亮出秦公公的宮牌,報上名號說:「朝露殿容秀,且問你們,今日可有人拿著炭火進了重華宮。」
懶散的宮人立刻恭敬起來,垂手低足,說:「回容姑娘的話,白日里章公公拿來了些,說是裡邊兒的人晚上畏寒,要用的。」
容秀看著這朱紅門,上面的漆皮斑駁,早已成舊,說:「把門打開,我要進去瞧瞧,這重華宮到底有多冷。」
那宮人太監攔住去路,不肯讓步,說:「哎喲,這可使不得啊容姑娘,重華宮是不讓人隨意進出的,況且這天兒裡面漆黑一片的,磕著絆著姑娘你,這我們怎麼擔得起啊。」
容秀安撫他們,輕語道:「放心,我看看就出來,你們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我進去過呢,再說了,你們要是不放心,大可跟著我一塊進去。」
她塞給攔路的太監一個物件兒,又說:「這入秋了,晚風又冷,這點心意,望公公不要推拒。」
兩個宮人相互看了一眼,左右不定,嘴上嘟囔:「這……實在是奴才做不了主啊。」
容秀聲音立刻冷了下來,說:「這麼說,你們二位是敬酒不想吃,倒想吃罰酒咯?」
後面那個宮人太監瞧見她臉色不善,拉了拉攔路太監的袖肘,說:「這奴才們哪裡敢吶,容姑娘快去快回,我等只當是打了個盹兒,沒看到的。」
攔路的太監見一旁的人鬆了口,便也不好攔著,泄了口氣,拿著鑰匙開了厚實的門。
容秀見一旁站著的太監倒是識時務,吩咐他說:「你跟著我一塊兒進去。」
那太監沒成想自己被點名,面露驚訝,但也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順手拿了外面點的宮燈蠟燭。
容秀讚許的看了他一眼,倒是個機靈的。
裡面果然如那宮人所說,漆黑一片,要不是這太監機靈,裡面怕是寸步難行。
容秀也不跟他廢話,原也是逮個人問路的,說:「如今皇後娘娘是住在哪裡的?你帶個路吧。」
那太監聽見皇後娘娘四個字,嚇得手抖了抖,滴了兩滴蠟在手背上,倒吸了口氣,說:「在……這邊兒後院,姑娘跟奴才來吧。」
越是往裡走,越是幽黑,若是沒有人帶路,怕是都說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
沒走多久,夜深人靜時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容秀正想著,他們應該是走在到了,就聽見一旁的太監說,到了。
容秀拿過蠟燭,伸手照著這個偏僻落寞的院落,門窗緊閉,裡屋熄了燭火,而那幾聲咳嗽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尋不到了。
說實話,若不是有人帶著她過來,她是真的不相信這樣的屋子會有人住,而且是,那個半生都浸在榮華富貴里的女人。
容秀伸手敲了敲門,無人回應,后又推了推門,門從裡面鎖住。
她看向那太監使了個眼神,太監嘴皮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說,頗有些無奈之意。
太監走上前,容秀後退了一步,等著他把門撞開,估計是這門年久了不牢靠,沒撞幾下就開了。
太監揉了揉肩,心裡苦哈哈的,他平時懶散慣了,這等「力氣活」很夠他松筋骨了。
門被撞開,裡面一股熱流撲面而來,像是又回到夏日午後那樣炎炎悶熱的氣息,莫說容秀還是在外面站著,單單就對著門口吹,也實在是受不了這窒息勁兒,更別提裡面的人了,要是這樣待一晚,能活下來怕也是難了。
心中有了計較,她大概也清楚要這炭火的人真正的用意了。
容秀吩咐道:「你去把這屋子的窗戶都打開。」
她倆前後進了屋,太監去開窗,而她拿著蠟燭走到床邊。
床上的人面色潮紅,額間虛汗甚多,眉頭緊鎖,呼吸急促,看樣子是難耐得很。
不管怎樣,至少還活著,容秀心裡這樣想著。
容秀將人扶起來,她自知自己的力氣不能能搬得動一個人,便讓那太監搭把手,兩人合力將人抬到了窗戶邊的凳子上。
太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又用手指了指,說:「奴才瞧著,那邊牆角,好似還有個人。」
容秀尋著指向看了看,好似真的有一團黑影,她拿著蠟燭走進一瞧,身後的太監大驚一聲,這乾熱的屋子都擋不住他如墜冰窖的恐慌,就差奪門而逃了。
一個粗布的女人躺在地上,她一頭撞死在了牆角,血迸濺了一地,燭火下,血色深得發黑。
熱烘烘的空氣中,多了些血腥氣味兒。
容秀閉著眼,別開臉,說:「你去找個太醫過來,就說重華宮怕是不好了,若是敢逃或者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牆角這個女人,就是你的下場。」
她聽見那太監狠狠地咽了口水,他扶著衣袖擦了臉上的汗珠,張了張嘴,嗚嗚咽咽的應著,竟是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了。
太監倉促離開,連蠟燭都忘了拿。
容秀也跟著走了出去,實在是屋子裡太悶,衣頸已然汗濕,外邊雖說沒風,勝在秋涼。
她站在外面,院牆外透著微亮的光,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天上的星星也少的可憐。
她仔仔細細的想了想白天遇見章儀的畫面,也想了想秦公公那一句「皇上說了算」,再到重華宮門口兩個太監的舉動,一團亂麻,任憑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願她今日所做的,不是多此一舉。
約莫半個時辰,太監步履匆匆的帶來了太醫,那人瞧上去挺年輕的,也是,年老的太醫一是懶得折騰,二來嘛,是不想淌這趟渾水。
想來這個時候能來的,多半是受打壓的最慘的那個了。
小太醫拱手自報名號:「太醫院常山,見過容姑娘。」
「不必多禮,進去看看。」
小太醫給皇后搭好了脈,容秀問他,「如何?」
常山瞄了一眼太監,不知當講不當講,太監倒是懂事,找了個出去透氣的由頭就離開了。
常山斟酌用詞,說道:「皇後娘娘脈象急時如波濤,緩時如落葉,加之營養不調,氣血兩虧,早已傷了根本,怕是……」
不待他說完,容秀打斷他的話,說道:「若是她能活過這個冬天,你在太醫院裡可以以此為憑藉,讓人刮目相待,你能懂我的意思么?」
常山楞了愣神,以前總是聽別人說,秦公公很是寵著這位容姑娘,照這樣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他打了個寒戰,眼睛里映著燭火光,說道:「小人……定當竭盡所能。」
容秀瞭然輕笑,說:「你能明白自然是好的,不過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說完又對他耳語叮囑,道:「她能多活一日,便對你只有好處,當然,這是建立在,你能把好口風的基礎上的。」
常山一口氣鬆了下去又提了起來,說:「小人明白,容姑娘請放心。」
容秀看了看漆黑的外面,說:「還有兩三個時辰,天就要亮了,這裡暫時交給你了,忙完了也可早點去歇息。」
常山看著容秀離開的背影,眼睛里晦暗不明。
太監察覺人出來,便恭順的垂著腦袋,容秀看了他一眼,說:「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陳六,在家裡排行第六,別人都叫奴才一聲六子。」
容秀看似不經意的提到:「門口那個公公,沒察覺到什麼吧。」
畢竟大半夜請了太醫來,是個人都會在心裡有些設想,多一個人知道,就會有多生一分事端的可能。
陳六知道容秀的意思,回答說:「奴才帶著常太醫從小門進來的,那門上的鎖年久了,輕輕一弄就開了。」
容秀瞭然,笑道:「倒是個機靈的,那就辛苦你協助常太醫,好好『照料』一下重華宮了。」
「奴才能為容姑娘分憂,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言辛苦。」
容秀叮囑他一聲好好乾,正欲離開,卻被陳六叫住了,他說:「容姑娘……奴才還有一事。」
容秀駐足,聽他又說道:「今日宮門口,奴才那朋友無意冒犯姑娘,他性子直膽子小嘴又笨,奴才替他向姑娘告罪一聲。」
容秀聽他一席話,無非就是說他朋友得罪了她,怕她一個不高興降罪給他那朋友,所以提前給那朋友圓些場面話。
容秀輕笑出了聲,說:「我要是事事都與人計較,那一天不得忙死了,放心吧,我沒那麼無聊。」
她說完邊走了,沒在理會陳六。
陳六初初結實容秀,不知道她的脾氣秉性,總之先替朋友告罪一聲,想來也是不會有錯的。
但到底是他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