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容秀從朝露殿出來,已經是午後的事了。
她在宮裡轉轉悠悠的,閑適得很,眼睛時不時地到處瞟瞟,『欣賞』一下風景。
她不緊不慢的走到一處偏僻的小門,不得不說這門還真的是偏僻,她花了半個時辰才找到的,門上的鎖真如陳六所說,銹跡斑斑,鬆鬆脫脫的,確實不怎麼牢固。
她原以為陳六是怕她怪罪他把門砸壞,所以才謊稱鎖壞了,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
這重華宮倒了,如今連個換鎖的人都沒有了,竟是荒廢至此。
容秀瞟了瞟身後,確定無人後摘下虛扣著的鎖,推門而入。
剛說什麼來著,荒廢至此,這話倒是說錯了,這裡面簡直就是一派勝景啊。
小門後面的雜草長得都快比人高了,哪裡還能瞧見路呀,最多不過是人穿梭的痕迹罷了。
昨日她是夜晚才進的重華宮,一路上黑漆漆的,看不實在,如今白天算實實在在的瞧見了。
她順著別人穿過的道走,這樣倒是不迷路,走過野草林,視野變開闊了些。
沒走一會呢,就遇見從裡面走出來的陳六。
陳六見著她也不顯驚訝,畢恭畢敬的拱手道:「奴才見過容姑娘。」
容秀笑了笑,虛托他一下,說:「不必多禮,我在宮裡沒多大的官,不過是個虛銜,多是仗了點秦公公的勢罷了。」
她瞧見陳六面色泛白,精神頭也不好,說「我瞧你臉色不怎麼好,若是累著了,早些去休息,若是病了,讓常山給你瞧瞧,左右他是太醫,別浪費他的醫術。」
陳六心裡有苦說不出,他那是累著呀,分明是昨夜與死人待了好久,又清理了一地的血跡,如今一閉眼……哎,是夜不能寐了。
陳六虛虛一笑,答道:「回姑娘的話,奴才就打打下手,都是常太醫出的力多,身子也並無大礙,不會礙著差事的。」
陳六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她點點頭,說:「嗯,那便好,你這是要去哪呀?」
陳六抽出袖中的紙張,說道:「哦,這是常太醫開的藥方,奴才是去藥房抓藥。」
容秀打開紙張看,是兩張藥方,各不相同,容秀心下瞭然,這主意多半是陳六齣的。
她會心一笑,遞了回去,說:「兩張方子,有心了,去拿葯吧。」
兩人話別,容秀依著記憶,走到簡陋的後院。
門是開著的,她直接走了進去,撇了一眼地上,看得出來被人打掃過,沒有血跡了,不過倒是聞到一股子葯的苦味。
常山放下手裡燒好的銀針,起身頷首,容秀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小聲說:「人怎麼樣了?」
常山低聲答道:「兩碗葯下肚,天不亮時醒了一次,很快又睡了過去,如今只能把命吊著,好是不大可能好了。」
容秀說:「無妨,你能讓她醒過來么?」
常山試探問:「現在么?」
作為醫者,他是不建議病人在休息的時候被打擾的,但是,他見容秀點頭,便只能抽出銀針,扎了兩下,讓人轉醒。
床上的人皺著眉頭轉了轉眼珠,不耐的淺吟。
容秀看人快醒了,吩咐常山先出去,她有話要同皇后講。
她搬了根凳子,坐在床邊,看著皇后眼皮裂開一條縫,轉而又閉緊,一副我不想看到你的樣子。
她起身,按照禮節,宮女見了中宮娘娘,是要行跪拜禮的,她如實行跪扣首問安:「奴婢朝露殿容秀,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皇后抬了抬眼皮子,斜著眼瞄了一下,又耷拉下去,仍舊是不理她。
片刻后,容秀自行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取了一杯冷水,說:「望娘娘不要責怪奴婢先禮後兵。」
「啪」,一杯冷水糊在臉上,澆了個透心涼。
皇后緊閉的眼猛然張開,本來虛弱的臉色頓生怒氣,像乾涸遇雨枯木逢春一般,對著容秀說:「給本宮滾!」
皇後身體不好,被澆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聲音也沙啞的厲害,原本怒而生威的強調弱了九分九。
容秀笑了笑,安然自若,說:「奴婢也想早點滾,奈何皇後娘娘是一點都不肯配合,奴婢只是個下頭當差的,不敢不盡心呀。」
皇后喘了兩口氣,一臉嗤笑,說:「狗仗人勢的東西。」
容秀充耳不聞,說:「娉蘭死了,一頭撞死在了那兒。」
她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牆邊,繼續說:「仵作驗屍,說是自戕而亡。」
皇后臉色淡淡的,連看都沒看一眼,說:「不過是本宮的一條狗,死了便死了,咳咳……大驚小怪。」
容秀看她冷了一張臉,沒了先前的怒意。
「皇後娘娘,狗死了,沒有一個主人是無辜的,你覺得呢?」
皇后聽懂了她說娉蘭是因她而死的,不怒反笑,說:「好厲害的一張嘴呀,不愧是秦如海身邊一等一聽話的狗。」
「本宮躺在床上身子疲軟,與你說話也費勁兒,你也不曉得扶本宮坐起來,看你這條狗,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容秀見她肯配合,自是先告罪一番,扶她坐起來,說:「是奴婢欠思量,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皇后冷笑,猝不及防的,「啪」的一巴掌,賞在了容秀的臉上。
她扶皇后本就離得近,這一掌打的實在,從側臉火辣辣的一直疼到了耳朵。
「就憑你也配指摘本宮,本宮就替秦如海好好教教你。」
這一下來的突然,容秀一瞬間被扇蒙了,隨後穩了穩心神,扯著嘴角說:「娘娘教訓的是,是奴婢衝撞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奴婢一般見識。」
既然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容秀不跟她多說廢話,切入正題,說:「要是早知道這件事情這麼麻煩,奴婢也不願意多管,但奴婢偏偏撞上了,也只能自認倒霉。」
「奴婢受意暗中查探,且事關皇後娘娘您自身的安危,還請您多多配合,這事早日了結,大家都好早日解脫。」
皇后悶聲笑著,身體不自覺的抖動起來,等她笑夠了,喘了幾口氣說,道:「你不是說娉蘭是自戕的么,那你還查什麼呀?話說的狗屁不通,哪來的滾回哪裡去!」
容秀臉上火燒得厲害,卻跟沒事兒人一樣答道:「娉蘭是您養的狗,狗是怎麼死的,您心裡應該最清楚,奴婢要是認為她是自戕的,今日也就不必過來了。」
皇后冷哼一聲,又犯了咳嗽,說:「咳咳……咳咳……這後宮里,想要本宮死的人,太多了,你查的過來么,不自量力。」
容秀輕笑,卻扯到了臉,她緩了緩,說:「您身陷重華宮,身邊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除了皇后的虛銜,您連最後一個伴在身側的人都沒了,您之於我,才是不自量力。」
皇后抬眼,正眼看著這個才十幾歲的宮女,半張臉紅腫帶著五根指印,卻氣定神閑,泰然自若。
她說的沒錯,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手也夠不到外面,的確是自己不自量力。
皇后臉上的水早就幹了,可風吹進來,涼意透進了骨子裡。
容秀瞧她不說話,便也只能自顧自的說著:「奴婢一開始也是冥思苦想,到底誰才是幕後的人,娉蘭又為何而死,但直到方才,在來的路上,奴婢才想通。」
「反正重華宮出了事已經在板上釘了釘,外面的人會怎麼想怎麼做,幕後的人又會怎麼想怎麼做呢?」
不知情的人,只會打探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而幕後的人,一定會打探,皇後到底死沒死,若是沒死……
聽了容秀的一番話,皇后笑了笑,說:「你想引蛇出洞,蛇卻未必會出來。」
一次沒有殺成功,第二次再做,風險就太大了。
容秀淡淡的說:「引不出來蛇,引條魚兒也行呀,反正奴婢只管交差,是不是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原來是這樣啊……
「哈哈……咳咳……」
皇后突然笑出聲,惹得自己急咳了幾聲,說:「原來你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抓著人,哦,也不對,能抓著自然是好的,抓不到真的,抓個假的也能交差,還真是……有想法啊。」
容秀翹起嘴角,說:「奴婢這不是被趕鴨子上架么,左右您沒事兒,那是最好的。」
皇后看她一眼,戳穿她的虛偽,說:「哼,你是怕查到最後,得罪了人,脫不開身吧,費力不見得會討好,反倒會惹來一身騷。」
容秀腫了半張臉,眯了眯眼,點頭表示您說的都對。
既然話都說明白了,容秀看了看天,也快黑了,起身告辭。
皇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在她開門那一刻,眯著鳳眼突然道:「哦,本宮想起來了,你……是當年秦如憶從宮外抱回來的那個女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