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求
帝衡感覺到葉白在發抖,嘆了一句:「本沒想這麼快讓你知道的......是我疏忽。」說完,他看見葉白剛剛磕在地上額頭印出來的紅印子。
他拿到手串在外邊靜靜地想了好久,心中存的最不願相信的念頭就是一一這手串是拿來對付他的。可是思來想去還是不想信,與其胡亂猜測,不若與葉白說開了,直接問他。
於是他來到帳篷外,風明帶著侍衛過來,說是看見秋生鬼鬼祟祟地去牽了馬。
再然後,就是葉白拉開帘子看見他在外面時一副見了鬼的驚恐模樣。
葉白拚命跟他道歉,似乎除了哀求之外就找不到別的話說了。
葉白突然拽著帝衡的衣襟,不敢去看他,哆嗦著崩潰似的開口:「您...我知父親犯了錯,可是我會、保證他絕對不是有意的!您一一您怎麼對我我都認了,求求您!求求您!別動他們......放過他們!別殺、殺他們——」帝衡等他說完,見他抽噎著打著哭嗝,心疼地給他抹眼淚,可那眼中還是不斷地滲出淚來,像是要這樣把淚流干。他一把抱緊葉白,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我知道,我不會殺他們,信我,信我小白......你,別哭了。」
奈何葉白根本不信,他揪著帝衡的衣襟,偏頭淚眼朦朧地望了望門口,說;「您放我回家看看好不好、我一個人,我就回去看一眼!求求您了......求您......」帝衡不肯,可是聽著葉白崩潰的哭聲也不忍心,於是他勸慰道:「我沒對他們怎麼樣......這樣,我叫你兄長來好不好?叫他來和你說,你不要怕,我說了喜歡你,別不信......」「別碰我!」葉白突然醒神,他推開帝衡,連滾帶爬地縮在床角,像一隻被傷到的刺蝟,渾身的尖刺都立起來,眼裡的防備比第一次見到他還要厲害。
帝衡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從床上下來,緩聲道:「好,我不碰你,你冷靜一下。」
葉白朝他低吼:「你出去——」「好,我出去。」帝衡說完,深深看了葉白一眼,拉開帘子走出去,站在門口頭疼地撐著自己的腦袋,朝守在旁邊的侍衛命令道:「守好。」
葉白哆嗦著縮在角落,腦中思緒亂成一團。帝衡一定在騙他,他不信,他不能信,他若信了,那......父兄與母親說不定屍身都涼了,他必須回去!
天已經很晚了,葉白知道外邊肯定有人守著的,秋生說不一定已經被抓起來了,只能靠他自己,他該怎麼辦?
深黑夜裡,葉白靜悄悄地下了床,冷靜地走到門前,門外的守衛攔下他給他行禮。
葉白沉聲應下一句,接著便往前走。
守衛攔下了他,垂頭說:「殿下盼咐了,您不得出門。」
「我就是去找他的,別跟著我。」葉白冷聲暍道,隨即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兩個守衛彼此看了一眼,其中一個遠遠地跟上葉白。
葉白緊緊地攥著手,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濃雲,加快了腳步。
雲突然籠罩了月亮,剛剛還瞧得見的人影一下子沒了蹤跡,跟在葉白身後的守衛上前幾步,左右瞧瞧都沒看見,正奇怪著,身後突然傳出了一點響動,剛剛扭頭,頭上傳來劇痛。
葉白執著木棍,看見人倒在地上猛地撒了手,逃也似地跑開。
他的心臟猛跳,血液似乎都在逆流,他跑得急切,呼吸不穩,等跑到了馬場,他擦了擦汗,守馬場的侍衛見他深夜來此,還沒行禮就看見他急切地衝進去,拉出一匹馬。
「太子妃、太子妃?」
葉白翻身上馬,持著馬鞭的手揮了一下,身下的馬兒抬腳奔跑。
「啟稟殿下!太子妃他騎著馬往獵場外邊走了一一」帝衡驟然起身,面色陰沉,怒暍道:「還不去追!」隨即走到外邊,風明牽著他的馬來。
葉白不知道路,只知道大概方向,何況深夜裡行進在大道上也讓他心驚膽戰。他沒跑多遠就聽見後面傳來了馬蹄聲,一陣一陣的,像是有很多人。
他更心急了,揮了下馬鞭。
然而後面的人馬很快就追上了他,最後將他圍在中央:「太子妃,殿下有旨,請您回去!」
葉白氣喘盱盱地不說話,手中緊緊拽著韁繩,視線掃著哪裡能夠讓他突圍。
這時,寂靜之中又傳出一陣馬蹄聲,葉白似有所感地渾身一顫,好像知道來者是誰。
帝衡拉住韁繩,駿馬一聲長盱,馬蹄聲漸漸靠近了他,一步一步,似乎踏在他心上。
最後帝衡停在了他身旁,兩人靠得極近,葉白卻垂著頭不敢抬起。
「大晚上的你覺得你能跑去哪兒。」帝衡的聲音冷冷的,似乎是真的生了氣。
見葉白不答,他嘖了一聲,手臂一攬,直接將葉白從他的馬上換到了自己身前。
葉白渾身一抖,終於側身,看見了帝衡沉著的臉,心裡憋不住,眼淚曄地一下淌下來,啪嗒啪嗒地滴在他手背上。
他追上來了!他是不是不會放過他,像上輩子那般,看著他痛苦地死去?
帝衡沒忍心說他,憋著氣,一聲不吭地駕著馬往營帳方向走。
「你倒是膽子大!這獵場這麼大你一個人不識路你能往哪兒跑?嗯?」
拉著葉白進帳篷,帝衡的責罵聲伴隨著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一絲驚懼劈頭蓋臉地落到了葉白耳中。
「都說了我沒動你父兄,你怎麼就不信?」帝衡站著低頭看他,眉頭緊緊皺著,眉眼間的鬱氣纏繞,「要我說就不該帶你來!省得你成天不給我......」話未說盡,因為他看見葉白兀自給他跪下,膝蓋磕在地上,腰身挺直。
明明葉白什麼也沒說,可是帝衡卻明白他的意思一一葉白還是不信他,還是在求他。
他該怎麼辦?
他能怎麼辦?
他這一世對葉白已是千好萬好了,葉白前一日還能與他說笑,今日下午還會羞赫地看他,他們就好像一對真正親密無間的夫妻,可是現在所有的假象都被戳破了,所有的對他的那些好,那些彌補,那些愛,統統都抵不過一個一一不信。
他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無力之感,他甚至疲憊地想一一要不要算了,就這樣吧,他放走葉白,他仁至義盡了。
轉身的一瞬間,忽然又想起葉白對他的笑,終究沒放下。
他上前兩步,彎身將葉白輕輕地抱起,與他剖白:「我知你不信我,也知道我讓你難過了,可是,晚上出行太危險了,我已經叫人給英國公府送去信件,等幾日/你兄長就會前來,你......」等幾日可好?
葉白抗拒的眼神從未散去,聽完帝衡的這些話反應更大,認定了帝衡就是在拖延時間。
帝衡看他不答應,心中更是愁苦,無奈妥協:「那好!明日我就讓人送你回去!今日太晚了實在不安全,你聽我一次。」
好不容易勸說了葉白不再想著大晚上跑出去,可是新的問題又來了——葉白不願意睡覺。
「小白,你乖乖睡一會兒好不好?」帝衡壓低了聲音,溫聲勸他。
葉白眼神空蕩蕩的,他蜷著身子坐在床邊,一個人不知在想什麼,等了好久才看見他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能睡,他要看著天亮起來,只要天亮了...只要天亮他就可以離開了。
帝衡靠近葉白,被他無意識地往後縮的動作刺傷了眼。
他退了一步,垂頭自顧說話:「小白,你不要害怕,我已經......我不會再傷害你了。」說完,他轉身緩步來到桌前,坐下,背影印在葉白眼中。
葉白只看了一眼,又立馬垂下腦袋,眼睛死死盯著被子,口中無聲念著數字。
帳篷里的燭火亮了一宿。
天終於蒙蒙亮的時候帝衡聽見身後傳出了一絲響動,他扭頭,正好對上從床榻上小心翼翼走下來的葉白的眼。
葉白被那雙疲憊又恐怖的眼睛驚到了,停下了動作。
帝衡卻沒說什麼,而是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葉白見他離開,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趕緊換了衣服,剛收拾好,看見秋生拉開帘子走進來,他急忙上前仔細看她,見她沒受傷放心了下來。
倒是秋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悄聲道:「太子妃,我剛剛在門外瞧見太子的臉色一一好生恐怖呢。」「嗯?我們要回去了嗎?」
「現在就準備走了,你跟我一起回去。」
秋生驚訝地張大了嘴:「我們和太子殿下一起走嗎?」
「不。」
「為什麼呢?可您是太子妃啊......」葉白動作一頓,輕道:「或許回去以後就不是了......」拉開帘子,帝衡正站在不遠處吩咐著風明什麼話,見他出來了就衝風明揮手叫他下去準備,接著幾步來到葉白面前。
看見那張蒼白的小臉,帝衡輕輕撫上去,觸手一片冰冷。
他不由得皺了皺眉,叫秋生去把帳篷里的輕裘拿來。
秋生趕緊進去拿了來。
帝衡將它搭在葉白身上,最後在他面前打了個結,低聲矚咐他:「我叫風明送你回去,這一路上少不得你要吃苦頭,可沒有我打的野兔來給你吃了,自己照顧好自己,別不知冷暖地穿錯衣服,既然心急就別在路上停留了。」
葉白聽他說著,眼睛突然就泛了紅,想起了來時的光景,可是也不能再待在帝衡身邊,他會害怕、憂心、夜不能寐。
「這北域有那麼多好風光,竟然一個也沒讓你看到。」
「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不過我會儘快處理好,回去以後乖乖在東宮等著我。」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風明帶著人馬正在等。
帝衡瞧見了,最後在葉白額頭輕輕一吻,剩下兩個字消散在風中。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