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第73章 第73章

陳王挫敗了吳王和沛王,獨攬朝政,在外人眼裡,他已是毋庸置疑的未來天子。

陳王沾沾自喜,即便已經是深夜,也忍不住開宴慶賀。而與此同時,神都傳出女帝的訃告,女帝已經駕崩於長生殿。

蘇星在最短的時間收到了兩則消息,連同那些細節都躍然紙上,傳達了一個她和裴彥麟推敲過無數次精確到一絲不差的信息。

「他們在慶賀了嗎?我彷彿都能聽到長安的鐘磬和笙簫。」

裕安不禁冷哂。她看過了信,字裡行間透露著冷漠,讓她略感覺難過,「他和我是同母同父的血脈至親,聖人性命垂危,他不聞不問,數地瘟疫未決,兵患橫行,他不管不顧。他只有自己,沒有旁人。」

皇族天性涼薄,親緣淺薄,彷彿是稀疏平常之事。

蘇星回不知如何開口,側眸看向裴彥麟,拽扯他的腰帶,將他從思慮中拉回現實。

裴彥麟剛剛在眺望遠方升騰的炊煙,是百姓在升火做飯。他們的賑災成果初步體現,不僅瘟疫得到了有效控制,亂匪也陸續剿除,無家可歸的災民開始返回家鄉修建房屋,重整田地,逐步安定下來。他們對公主充滿了感恩,無意之間也在歌功頌德,暗示公主的賢明。

「許侍中已班師在回京的路上,公主也該啟程了。」他神情凝重,唇線綳直,「無論是朝局還是喪儀,公主都該及時坐鎮,避免再節外生枝。」

裕安對著信沉默了良久,點了點頭,「陳王那裡該要如何處置?」

蘇星回猜測公主可能動了惻隱之心,道:「敏良為臣所用,陳王或許不在意,但褚顯真疑心甚重,會有所防備。臣對她一直不太放心,一早就做足了準備,分派內衛,及早撤離親眷,避免他們會以此作為要挾,同時也差了內衛,緊盯他們的動作。」

她觀察公主的神色,頓了頓,繼續說道:「如無意外,神策軍將按計劃圍困長安,帶三王回東都。我們要防備的始終是褚顯真,她手裡間者遍布各地,手段不容小覷,而且她本性殘暴癲狂,很有可能走上極端之路。」

山裡陰雲密布,風聲瀟瀟,吹動幾人的衣角。

裕安走到一堆篝火旁,引燃了信,「裴相公,召集兵馬啟程吧。」

她對二人道:「只要他俯首稱臣,不如放他一馬。我的兄長一個接一個死去,不能再這樣下去。」

蘇星回臉色微白,握緊了手裡的橫刀,她再次窺向裴彥麟,裴彥麟的側臉反而平靜下來。

兩人都不贊成公主的寬仁,但這不僅是國事,更是是公主的家事,他們身為外臣,也無可置喙。

出發之日,天上下了場小雨,裴彥麟集結大軍冒雨前行,走了數日,和許寵的兵馬匯合,沿途平定節度使的騷亂,擁護公主朝向神都。

他們白日里行軍,夜裡不遇風雨便露天歇息,一路上有驚無險,公主的大業似乎順理成章。

「再有三天的路程,我們就該到神都了。」

入夜後,大軍就地休整,金遐支頤坐在火堆旁,身下鋪著一件貂毛斗篷。她整日幫母親料理事由,極少像這樣坐下來閑談。

許虔往火里添了幾根枯樹枝,笑呵呵地接過話,「是啊,縣主有什麼打算?小臣剛從阿耶那裡過來,得知阿耶要提前回京,先行一步清理神都亂象,小臣也要和他同行。」

三個小輩單獨坐在這邊,離長輩們就間隔了二十步遠。他們此刻在商議大事,禁衛侍從都遠遠站著。

「打算么。」金遐略微沉吟,「我年滿十八,公主會為我擇婿,關隴世家,五陵年少,回京就得慢慢相看起來,」

金遐目光如水,從裴鶴年英朗沉靜的面孔緩緩劃過,其中的曖.昧情絲連許虔這樣心寬體胖的人也看了出來。

許虔見狀,抵唇咳嗽一聲,起身道:「我忘了喂馬,去去就來。」

火堆嗶啵一聲炸開,許虔已經跑遠,金遐順著他的身影望向了近處湍急的河流,一輪涼月侵在水面,冷風在岸上盤桓,吹得兩人的素衣獵獵作響。

國喪期間,金遐卸去釵環,摘盡配飾,脂粉未施卻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清麗,裴鶴年只看了一眼,也會被她的目光牢牢纏住。

「我們也算是共過苦了,小公子,你真不考慮和我喜結良緣嗎?」金遐抬手抿過髮絲,靠攏他的身體,用氣聲循循善誘道,「你的爹娘有擁立之功,將來位極人臣,權傾朝野,都在所難免。而我意在山川湖海,無心尊位,你和我成婚,從政治意義上來說,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借著衣袖的遮掩,金遐撫摸到他強勁有力的手臂,感覺到筋骨突起,肌肉僨張,像極力忍耐著什麼。料想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她索性大著膽子和他手指相扣。

「縣主……」鶴年心跳惶亂,視線也無處安放。他想起在父母親的大帳看到的一幕,耳根倏然通紅,有如被火燙傷般掙脫了手,「縣主,人前請自重。」

金遐不知羞恥為何物,親熱地攬住他的胳膊,在他耳邊盈盈笑道:「那是人後就可以的意思嗎?裴小郎君。」

裴鶴年無言以對,作勢去撥動柴火。

金遐言行無忌,就像月下的妖精,遊戲人間,肆意玩弄人心,裴鶴年全然不是她的對手。

裴鶴年口乾舌燥,身體里更有幾縷莫名的焦火流竄,他料想是火烤得太久,致使他心煩意亂。

「縣主知道婚姻是什麼?」他不知道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只是心底的聲音在蠱惑他。

金遐如實說道:「該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我看過的避.火圖沒有一筐也有半筐了。」

「只有試過才知道,你說是嗎?」她湊得更近,額頭幾乎貼到鶴年的鼻尖,這樣的親密讓鶴年呼吸越來越艱難,不知幾時扶在她背上的手也在冒汗。

金遐輕聲笑著,放開了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裙。她的眼底沒有一絲一毫情意和欲.念,剛剛的犀利言辭,彷彿一縷清風,拂過無痕。

大概於她而言,婚姻也只是必要經歷的一項,和吃飯飲水一樣平常。

裴鶴年懊惱自己不該多嘴,沮喪地低下頭,撫平衣袖上的亂褶。當他再次抬頭,金遐已經合衣躺在那件貂毛斗篷上。

清輝和篝火照在她的眉眼,明暗鼓盪,少女眉峰似煙,羽睫如霧,也只有此時才顯得靜謐安詳。

裴鶴年沉默地看了許久,直到許虔從遠處回來。他察覺自己的失態,抿了抿略乾的唇,往火里丟了幾根枯枝,仰頭靠向身後的樹木。

黃葉簌簌飄落,不知不覺,秋天早就結束。

晨光朦朧,河上煙水沉沉,大軍整頓完畢,再次開拔。

蘇星回手握一枝凋零的桂花,零星的花瓣墜落,她的袖口和衣襟都染上了余香。

送花的某人昨夜將這枝花放在她手心,她握了整晚,早上醒來還調侃道:「我們三郎也是知情識趣的人,此情此意,不賦詩一首是不是說不過去?」

裴彥麟沉吟半晌,果然給她做了一首七言截句。

路過的許虔恰好聽了去,插嘴道:「裴世叔,您偏題了呀,叔母要您以『桂花』為題,您通篇也沒提到一個字。」

金遐也策馬走了過來,「許虔,你還懂作詩呢?來來,正好閑的,我也給你出上一題。」

說罷不顧許虔大呼小叫,徑直把人拽到一旁去。

裴鶴年就在不遠,他目睹二人笑鬧,關係融洽,雖不至於夾雜男女的情意,他的神情卻越發低落。

蘇星回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策動坐騎,緩緩向前,心口卻像墜著一塊巨大的鉛石。

但她無暇思索兒女間的私情,因為還有更緊要的事去辦。

公主回到神都的當夜,服斬衰,著麻履,在宗親的主持下操持女帝的喪典。女帝順利入葬皇陵,內衛也將公主府和裴家眾人陸續送回。

時已初冬,風狂雨驟之夜,內衛現身宮廷,向蘇星回報上長安的急信。

計劃敗露,敏良調遣神策軍圍困長安,準備請三王回京時,褚顯真已經策動間者,挾持三王逃出了長安。她們橫穿陝西,進入甘肅,潛逃的路上向蠢蠢欲動的河西節度使求助,褚顯真竟憑三寸不爛之舌竟說動了河西節度使,讓他奉陳王為主,打著「恢復李氏江山」的旗號,公然和朝廷為敵。

不僅如此,褚顯真還派人四處傳謠,詆毀公主作風淫.亂,不知檢點,如今還妄圖染指李家江山。

她深知李家的心病,只要帶上「李氏」二字,幾乎是一呼百應。因此在短短几日,她爭取到了兩位節度使的支持,集結了七萬餘藩兵。

內衛追擊千萬里,對褚顯真的行蹤動靜了如指掌,蘇星回和裴彥麟私下商議對策,就情勢情況做出判斷,寫了一封信給她的舅娘河內郡夫人。

她連夜趕來裕安的寢宮,稟知所面臨的難題,並道:「褚顯真的反應比我們意料的更快,能力也遠超我們的認知。公主,這次請務必派臣前去平叛。」

裕安考慮到她的身體,搖頭道:「星回,你身上傷病累累,不宜出征。我們兵源充足,只需派一員大將即可。」

蘇星回笑了,不急不忙道:「公主忘了嗎?敦煌令狐氏——現歸義軍節度使是臣的親舅舅。由臣前往,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敦煌是她舅舅令狐燮的牙城,令狐燮駐守多年,忠心可鑒,深受先皇的信任。由她督率大軍,省去不少環節,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綜合考慮之下,裕安無言以對,但還是擔心她會有所閃失,「我再派兩名將軍與你同行。」

蘇星回胸有成竹道:「兩都動蕩,還需諸位儘力安定,特別是裴彥麟,他們都該留下為公主的帝王路清理障礙。公主放心,臣的舅舅深得外翁真傳,這場戰事不會太激烈,輪不到臣受累,公主只需在神都敬候臣的佳音。」

老將雖逝,留存的英明卻依舊令人振聾發聵,裕安放下了一顆心,對她的話深信不疑,「那好,三日後發兵,我為你踐行。」

蘇星回忙道:「公主,事不宜遲,臣已讓人傳令備足糧草,今夜便升帳點兵。」

「星回……」裕安一默,忽然執起她的手。

裕安眼底泛起淚光,在燭下點點閃爍,「年少一晤,我沒有看錯你。你是我的良友,也是我的賢臣。」

蘇星回就要跪下,裕安及時挽住了她,發出肺腑之言,「你不要受傷,請儘早回來,與我同登乾元殿,共赴神龍門。」

出了這扇門,再見便是君臣,此後君臣,再不能真話真說。

蘇星回不由地眼眶微潮,她的容色煥發,比年輕時從容,也多了幾分艷美。

她喃喃道:「公主,帝王須得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苦痛,就像那些肆意散播的流言,它們終究會出現在後世的書冊上。」

裕安早已感同身受,「星回,其實我很敬佩溫泉宮謀反里的每一個人,尤其我的皇姑,她一生都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卻負有不懼死亡的勇氣。但她死了,污水也隨之將她淹沒。」

裕安嘆息著,「要讓女人們前功盡棄,只需要一個淫字。尤其是死了的女人,用上「淫.亂」二字就可以隨便抹殺她在世立下的一切功勞。因為在男人看來,只要沾上這個字,一個女人的一生就算徹底完了。」

她握過蘇星回的手,「可名聲算什麼呢,人死了,什麼都沒了,我又不要身後名,在意什麼清譽。」

王者的風範,蘇星回也為之動容,「勝利者錦覆生平,失敗者背負罵名,人死了,誰又知道自己會背負怎樣的名聲。但我仍期盼公主成為一位聖人,所以公主,務必書寫您自己的歷史。」

裕安鬆開了手,鄭重地答應,「好。蘇星回,我等著你錦衣花綬。」

蘇星回還是扶裙跪下來,垂首低眉,恭順地拜道:「臣遵旨,陛下。」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章吧,我會寫年輕時候番外,鶴年和金遐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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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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