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隨即廝兒應聲去尋人,檐楹下的其餘仆婢們面面相顧,臉上顯露擔憂。
微風穿堂,書房裡幾盞燭焰搖曳,在眾人臉上覆下斑駁的陰影,這一時靜得幾人的呼吸清晰可聞,捧著熱茶的蘇星回也不禁抬眼。
聽到麒麟兒回來了,她眸光微動,還沒開口細問,廝兒已經押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幺來了。
那小幺被推搡著過來,定在門前支支吾吾,「小郎君他、宵禁前回的,回了房去……」
裴粵見他笨口拙舌連句話都說不明白,暗暗瞪了兩眼,把話接過來道:「婢女伺候小郎君回房換衣裳去了,奴已經著人去請,片刻就回。」
裴彥麟聞言冷嗤,「你替他說什麼話,他在吳王府私學玩鬧生事幾次了,是不是以為我不知情?」
環視紛紛低下頭的仆婢,他目光一寒,把憑几拍得震響,「去,把人帶過來。」
眼見主翁怒不可遏,誰還敢繼續在老虎嘴上捋毛,裴粵屏息斂住神,悄悄沖外頭廝兒使了個眼色。
片刻之餘,被婢女帶來的念奴已和她阿兄裴鶴年坐在燈下翻花鼓,那廝兒才俯首哈腰地哄著一個男孩從園徑上行來。
男孩尚且梳著孩童的雙角,倒是生了一張秀氣的臉盤,眉眼卻緊湊得有些凌厲了,便是在瞑瞑夜幕也窺得出那些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浮躁和乖僻。
男孩已經姍姍來遲,依然是我行我素地東一榔頭西一榔頭,偏不聽廝兒的求告。他腳上踩一雙厚實的鹿皮靴,靴面沾了稀泥點,在燈下也尤其醒目,廝兒渾身滲著汗,又急又懼,手提著燈,還要扯著袖子使勁擦他靴面上的泥點。
「小郎君就說不小心跌了一跤,可千萬別說是和學里的郎君們打架,阿郎若是知道,少不得要一頓好打。」
生怕他聽不進去,廝兒不厭其煩地勸了幾遍,裴麒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到書房廡廊里卻磨磨蹭蹭怎麼都不肯去,廝兒急得沒法,只能先去通報。
裴麒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上來揖禮,「阿耶。」
蘇星回放下茶盞,不想落空斜了底,茶水悉數傾在了手上。
婢女拿來帕子擦拭,索性茶早就涼了,她也無知無覺,緩緩地起身,雙眼出神地望著門外梗著脖子的小兒子。
蘇星回提裙迎過去,「麒麟兒……」
她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撫向他臉的手在痙攣。
但裴麒望她的眼神並不友善,他攥著兩隻拳頭,惡狠狠地剜著眼,像一頭警惕防備的小豹子,用力揮開她的手,幾乎是以撞的姿態從她的身邊鑽了過去。
蘇星回看著手怔在地上,她踅過身,視線觸碰上那小小的身影,頓口無言。
他鞋面的泥擦過,臉上還沾著泥點,錦綢夾絮的褂子上福紋被厚泥覆去,好好的一個孩子回來就滾成了泥猴樣式,下人們聲都不敢出。
眼見著父親臉色瞬變,裴鶴年起身想要給弟弟說情,裴彥麟卻出聲道:「帶念奴先去外面。」
裴鶴年略有躊躇,看著父親點頭,便抱上妹妹出了書房。
「裴麒,給你阿娘認錯。」
男孩高高挑著下巴,眼睛盯著地面一聲不吭,動也不動。
「裴彥麟……」蘇星回紅著眼搖頭。
裴彥麟充耳不聞。
「你剛剛那是誰教你的,誰教你頂撞阿娘的?這是你面對尊長的態度?裴麒,我在問你話,你該怎麼回?」
他穩坐著東壁,眼裡折射出銳利的光,面上薄寒嚇人。
上位者的氣勢由內而外,已見威嚇,裴麒顫抖著塌下雙肩,總算稍有收斂,「孩兒錯了。」
裴彥麟道:「你在給誰認錯?我是怎麼教你的!」
裴麒又攥起一雙拳頭,在他阿耶的目光下緊咬著嘴唇,走到蘇星回面前,敷衍地拱起手,「阿娘,孩兒錯了。」
他面上吊著眼,尚不服氣,蘇星回知道他不情願,但愧疚佔了上風,讓她顧不得消除那些長久的隔閡,輕輕攬過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