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那日,秦瑟渾渾噩噩回了客棧,陳書彥久久沒等到人,早丟下他去打探袁念念的消息了。秦瑟躺在床上,盯著簡樸的天花板,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第二日結契禮如期舉行,秦瑟混在仙人里,隨眾人一起來到魔殿。魔族眾人早就在魔殿等著了,遠客一到,便迫不及待的起鬨起來,齊齊喊著「恭迎魔尊和魔尊夫人!」「恭迎魔尊和魔尊夫人!」
魔族長老和仙族天帝走到眾人面前,他們受邀作為這場結契禮的主持,雖然各懷心思,可看在魔尊和神尊的面子上,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鬧出亂子來。
在天帝的眼神示意下,魔族長老清了清嗓子,「諸位同胞請安靜!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讓我們以最高禮儀恭迎魔尊及魔尊夫人!」
長老話音一落,眾魔族便齊刷刷跪了一地。
仙族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不該一同跪下。仙族的禮數並不同魔族那般嚴苛,可都說入鄉隨俗,況且對面黑壓壓跪了一片,只有自己乾巴巴的站著,仙族眾人其實也不好受。
於是在文清的帶領下,仙族眾人還是慢慢跪下了。
這時,文軒才慢吞吞說道,「有請神尊和魔尊!」
話音剛落,秦瑟便猛地抬起頭,看到酆蕪牽著師尊的手,慢慢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師尊今天可真好看,穿了一身平時絕不會穿的黑色衣袍,袍字上還綉了一隻金色鳳凰。頭上挽著金冠,額上點了一道紅色的花鈿。仔細看去,竟然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襯得師尊的臉越發紅霞滿面,嬌若春花了。
秦瑟就那麼仰著頭,痴痴地看呆了。直到眼神與酆蕪相對,才後知後覺打了個寒顫。魔尊的眼神,分明是想殺了他!
秦瑟驀地出了一身冷汗,牙齒打著顫就想低下頭去,卻突然想到了師尊。
師尊看到了嗎?師尊是怎麼想的?
秦瑟看向師尊,卻發現師尊正笑盈盈的看著他,就像在看闖了禍的孩子。
秦瑟的心針扎般的疼痛起來。他在如此重要的場合讓師尊失望了。
嘴唇囁嚅著,彷彿在解釋什麼。可師尊已經看向別處了。
秦瑟失魂落魄的低下頭去,周圍的人卻稀稀拉拉站了起來。
原來是禮成,開始敬酒了。
秦瑟卻毫無知覺,不小心又成了人群里最惹眼的那一個。陳書彥穿過人群走了過來,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秦師兄,快,還跪著幹什麼?」
秦瑟猛然驚醒,慌張的站了起來,「什麼?發生了什麼!」
陳書彥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秦師兄,您這是怎麼了?」
「不,沒什麼。」秦瑟忙搖頭道。
時間緊張,陳書彥只能相信下來,拉著人來到角落,輕聲道,「師兄,我昨天已經打聽出鬼王和太子妃的住處了。」
「鬼族作為魔族的盟友,今天為什麼沒有出席?」秦瑟很早就想問了。
「二師兄糊塗了?」陳書彥不爭氣道,「鬼族太子去世不過幾天而已,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出席這種場合,能答應退兵就已經是極大讓步了。」
秦瑟聽了,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層恩怨在這裡。「你真確定那太子妃會跟你走?」又不放心問道。
「就算他不肯跟陳書彥走,一定會願意跟吳歲彬走。」陳書彥沉聲道。
「吳歲彬,他是誰,他現在在哪兒?」
「這些二師兄就不用管了,走吧。待會兒我們……」
兩人離開魔殿,朝魔宮的深處走去。今天來往的賓客本就雜亂,再加上不少侍衛都被調到了魔殿,魔宮內部反而空閑下來。
陳書彥帶著人輕車熟路的找到太子妃的住處,「我先進去,你看信號行事。」囑咐道。
秦瑟點點頭,便找了一處隱蔽地方藏了起來,卻久久等不到陳書彥的信號。
該不會出事了吧,秦瑟忐忑的想。正欲起身查看,突然空中劃過一道黃色火焰,是陳書彥的信號。秦瑟忙來到約好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陳書彥,身邊跟著一個大肚子女人,一身白衣,頭上還挽著白花。
這便是殷程的遺孀,太子妃袁念念?秦瑟想。陳書彥到底安的什麼心思,之前為什麼不早說那太子妃還挺著大肚子。
可是事到臨頭,哪怕秦瑟有再多疑問只能先咽下去,忙忙護送兩人朝宮外走去。可袁念念身子實在不方便,速度比預想的要慢很多,在最後一道關卡還是被巡邏的魔族士兵發現了。
秦瑟只能自己拖住人,叫陳書彥帶人先走。
陳書彥也不客氣,二話不說帶著袁念念趁亂跑了。
秦瑟本想拖延一會兒便也離開,卻沒想到這隊魔族實在有些難纏,眼看時間一點點耗盡,秦瑟終於失去耐心大開殺戒。最後一個魔族也倒在了地上,秦瑟打算回到婚禮現場,卻聽到了凌亂的腳步聲。
秦瑟忙朝無人的偏殿跑去,轉過一個拐角后,卻和魔尊酆蕪撞了個正著。魔尊身後還跟了兩支小隊,一隊也是魔族,另一隊看裝扮,分明是鬼族。
秦瑟一看便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了,也不再做無謂的辯解,直直朝酆蕪攻去。
酆蕪冷笑一聲,「區區毛頭小兒居然如此大膽!」抽出一支鞭子迎上前來。
秦瑟堪堪躲過了凌厲的鞭尾,神情有些疑惑。這鞭子為何如此眼熟。
酆蕪見他盯著鞭子看,倒也不客氣,將鞭子揮舞的越發迅疾了。
秦瑟慢慢敗下陣來,卻覺得魔尊這揮鞭的鞭法竟然也十分熟悉。
秦瑟不得不向後退去,酆蕪卻緊追不捨。
呼嘯風中,秦瑟終於想起,那鞭子分明是金瑀的傳家之寶,那鞭法也是金家的獨門絕技,為何會全部落到了酆蕪手裡。
這般想著,一分神,背上便挨了酆蕪一鞭。
秦瑟腳下一頓摔到了地上,滾了幾滾躲過要命的龍骨鞭,滾過的地方,隨處可見深深的鞭痕。秦瑟一個翻身飛到了檐上,「這鞭子為何會在你手中!」
「金瑀死前給我的。」酆蕪並沒有立即追上去,站在地上乾脆承認道。
死前?秦瑟的太陽穴一抽,可是師尊分明說過,金瑀是被走火入魔的自己打入海中的。
「看來你的好師父並沒有告知你真相。」酆蕪見他滿面疑惑,便知一定是容岩將自己附身於秦瑟的事隱瞞了下來。
「什麼真相?」秦瑟問道。
「反正你也即將是個死人了,告訴你也無妨。前些日子你是否失去過一段記憶?」
「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段時間,支配這具身體的主人其實是我哈哈哈哈!」酆蕪說著大笑起來。
「不可能!」秦瑟不可置通道。
「不可能?」酆蕪冷笑,「不如去問問你的好師尊,哦不,你快死了,已經沒機會了。那就讓我告訴你,我不僅佔了你的身體,還享用了你一直敬重的師尊。你根本不知道你那好師尊在床上到底有多美味,當然你這種廢物壓根也不配……」
「閉嘴!」秦瑟大叫著從檐上跳了下來,劍光直指酆蕪門面,卻被人輕易躲開了。
「雕蟲小技!」酆蕪不屑的哼笑一聲,龍骨鞭從空中襲來,重重打在秦瑟肩上,帶出一條暗紅色的血痕,甚至可以看見白花花的骨頭。
秦瑟痛呼一聲倒在地上,酆蕪卻緊緊追上了上去,鞭子如雨般落下。
「酆蕪,住手!」卻被人一把抓住了。
是容岩。
龍骨鞭飛出手去,「夫人,你的手!」酆蕪急忙忙跑到人身邊,抓起那雙雪白的手細細查看起來。
手心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痕迹,不是很重,卻隱隱透著血光。
「夫人,你何必為這種廢物如此傷害自己——」
話音未落,空中濺出一道血色。
一顆頭顱滾在了地上,一旁,是拿著劍的秦瑟,和癱倒在地的容岩。
「酆蕪?酆蕪?」半晌,容岩終於找回了聲音,小聲叫道。
「他已經死了。」秦瑟沉著臉,居高臨下的看著傷心欲絕的師尊。
「容岩,你真的就那麼喜歡他嗎?」
容岩震驚的抬起臉,「你叫我什麼,秦瑟?」
……
比一萬年還要更早的從前,其實並沒有神界,也沒有神。
各種族無休止的鬥爭讓這個世界搖搖欲墜。
為了不讓自己走向毀滅,世界誕生了神。
第一個神是孤獨的,他沒有名字,也沒有同伴,孤獨的遊盪在只有痛苦和鬥爭的世界里。
他的本性讓他無法置身事外,他開始幫助所有求救於他的生靈,無論他們來自哪個種族。
魔族的尊者酆蕪聽說了這件事,為了將這個奇怪的傢伙拉攏至門下,隱姓埋名來到了這人身邊。
「你好,我叫秦瑟,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魔族,你願意行行好救救我嗎?」
那個傢伙對任何人都不設防,對魔族自然也一樣,「你好,我沒有名字,我該如何救你?」
「我要去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如果你願意同我一起去,我想我會得救的。」
那傢伙沒有任何懷疑——他真的知道懷疑是什麼嗎?——痛快答應下來。
秦瑟帶他走遍了魔族的每一個地方,還把他介紹給了魔族的同伴。
「這個地方美不美?」
「美。」
「這裡的人好不好?」
「好。」
「那你願意為了這些留下嗎?」
「不。」
他拒絕的是那樣乾脆,就像當初答應自己時一樣。
酆蕪卻不能像當初那般坦然的接受了。
他開始追著那個傢伙跑。
「你到底要去哪裡?你的名字是什麼?要我做什麼你才能留下來?」酆蕪一路上問了很多問題,那人並沒有一一回答,卻有一個問題讓他產生了興趣。
「我的名字是什麼?」
「對,你的名字是什麼?」
那人想了一會兒,想著想著卻慢慢睡了過去,腦袋靠在了酆蕪肩上。
魔族感到自己的心跳劇烈起來,像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他本就是魔族,不會有比這更糟糕的情況了。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更糟」已經來臨了。
那個傢伙醒了,離開了他的肩膀。
不要!
那個傢伙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你好,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容岩。」
魔族也跟著站了起來,「你睡了一覺,然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對,是『他』告訴我的。」
「他是誰?」
「我不知道。」
魔族生氣起來,他們相處了那麼久,他竟然還有秘密瞞著自己。
魔族發誓要找出那個神秘的「他」。
可容岩卻突然不見了。
魔族更生氣了,獨自回了白沙城,併發誓如果容岩不來找自己的話,他們兩個就絕交吧。
回到白沙城的第一天,容岩沒有來。
第二天也沒有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五百年過去了,酆蕪覺得,容岩是不是已經忘記了他。
他決定先找到容岩,讓對方承認錯誤,再向自己道歉。
他離開了白沙城,走遍了整個世界,卻始終沒有找到容岩。
他著急起來,去南海問無所不知的神龜,他的朋友容岩在哪裡。
「這個名字,」老神龜笑呵呵道,「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嗎?」
酆蕪想了一下,他們確實可以擁有比起朋友更進一步的關係。比方說伴侶。
老神龜卻不等他回答,繼續道,「前些日子南極出現了異象,你到那裡看看吧。」
「異象?」酆蕪去過南極,但是他去的時候南極什麼都沒有。
知道這個情報后,他再次來到了南極,發現南極確實有些不一樣了。
——憑空出現了一道天塹。
酆蕪越過天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發誓,南極此前從未有過如此神奇的地方。
他踏進了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很蕭條,沒有山川鳥樹,也沒有江河湖泊。只有一片沒有盡頭的白茫茫,間或出現一棟孤零零的宮殿。
他走進第一座宮殿里,在宮殿的中央看到了一個活人,「你好,請問你見過容岩嗎?」他問。
「你是誰?你找他做什麼?」那人不客氣道。
「我是他的朋友。」
那人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原來你就是那個魔族。容岩住在神界的最邊緣。」
「這裡是神界?」酆蕪問,他從未聽說過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那人不再理會他,將頭轉向一邊。
酆蕪便不再自討沒趣,離開宮殿,朝所謂的邊緣走去。
他從日升走到日落,又再次走到日升,終於看到了神界的邊緣。
不同於一無所有的神界中央,神界的邊緣竟然種滿了鮮花和果樹。鳥鳴啾啾,蜂蝶亂舞。
酆蕪一眼便看到了花叢掩映中的小小宮殿,興奮的穿過花叢走了過去,在門前停下腳步,鄭重的敲了一下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他看到了久違的朋友。他興奮起來。
可是他的朋友卻一臉茫然。
「你找誰?」朋友皺著眉頭問道。
「容岩,你忘了嗎?我是酆——秦瑟啊!」
朋友沉思了一會兒,終於想了起來,「是你!請進!」
兩人交談了很久,酆蕪這才知道,為了建造神界,朋友被他的諸多同伴——雖然他一個都不認識,但是同伴說他們都是世界的孩子——強硬請了回來。
「所以你這些日子一直都在這個地方,哪兒都沒去過?」酆蕪問。
「對。」
「那太遺憾了,你不知道,神界之外早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酆蕪極盡所能,繪聲繪色的描繪了下界的風光。
容岩捧著臉,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酆蕪感到心臟似乎被什麼東西裝滿了。
「所以,不要管什麼神界了,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容岩卻搖了搖頭,「不行,同伴們會找我的。」
「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為什麼非要你在這裡不可?」
「要不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神,誰稀罕他去哪兒?」一個聲音嘲諷道。
「誰?」酆蕪騰的站了起來。
「容嶼,你來做什麼?」容岩也跟著站了起來。
宮門打開,一個白衣少年快步走了過來,「我聽說有魔族闖入了神界,前來捉拿。果然,是你引來的!容岩,你除了給我們惹麻煩,你還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