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返作弄
明賢才傳飯,就見凌霄慌慌忙忙跑進來。食不言,寢不語。凌霄也只能乖乖站在邊上伺候用飯,明賢也不是什麼急事,也沒過問。
明賢飯後漱了口,凈了手,婢子上好了茶,她才問:「怎麼了?」凌霄道:「方才婢子和東山院的小哥說話時,多聽了一耳朵,聽聞小公子曾被餵過蜂蜜水。」明賢道:「從前二哥哥腸胃不適時,我記得也喝過蜂蜜水,那可是潤腸瑰寶,有什麼不妥嗎?曹嬤嬤大概也知道此事的。」
凌霄回道:「婢子幼時曾幫馬場的大嬸家看過孩子。記得是秋日裡主子打馬,大叔大嬸辦事得力,主子正飲蜂蜜水,便賞賜了他家一些。大嬸偏愛幼子,熬了蜜水喂孩子喝下,只以為這黃金液對兒子好,不想那小兒便嘔吐不止。主子慈心賞了隨行的醫官給那小兒看,聽說未滿周歲的孩子不能食蜂蜜。」
明賢聽了疑惑:「曹嬤嬤不知此忌諱?還是根本不知此事?算了,她跟在外祖母身邊,是家務內事的博士,卻不是養育幼子的專家。速速去沉香院說一聲,我記得小俊就曾吐奶。」
凌霄身影未動,繼續道:「婢子還聽過一事。雖是底下人的傳聞,但也有幾分道理。」明賢道:「你說便是。」
「一位馬夫曾說過,邢國公的女公子劉氏幼時驕縱,苛待下人卻重待寵物,時常因為她的馬駒而責打看管餵養的下人。下人們生了怨言,當著劉女公子的面便調了糖漿在水裡,馬駒喝下后精神很壯,能馱著女公子跑很久。可是女公子不在時,下人們給馬駒喝的便是放了許久的陳水,還有死水潭裡的水,馬駒喝慣了甜水,便不再喝陳水。女公子來時,馬駒又得甜水可喝,喝下又拚命地跑,時間一久便耗煞了。」
明賢的臉在燈旁被投上了一層陰影,她看了看新染了蔻丹的指甲,對凌霄道:「悄悄去跟曹嬤嬤說一聲,讓她盯緊了滕氏。若她有空,便把小馬駒的故事說給她聽。」
阿覃和琉璃院的婆子女使們閑話了幾日,只知道滕氏是外鄉人,是四五年前新調到琉璃院去的。她處處與人友善,卻不和人多親近,時間久了,都沒人知道她從前在哪兒伺候,但知道她也是賀蘭府里的老人了。
沒人知道,明賢卻能猜得個八九不離十。她推斷道:「四五年前去的?那便是沒有照顧過二姐姐和沉香院的明玉、明珠,按她的年歲,也不可能是伺候過大哥哥的。可是她生下小俊后便被接走了,那日哄小俊時,卻那麼嫻熟細緻,給小俊重新包襁褓時,手法也和從前的嬤嬤包明珠一樣,不像是在她家中時幫著帶孩子學的,應該是跟過公子姑娘。若真往前推,只能是二哥哥去后,鹿鳴院的閑雜下人被遣散時調出去的。」阿覃與凌霄對視一眼,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明賢道:「阿覃,你去鹿鳴院找個老人問問,問仔細些,滕氏也許在那兒時用過其他名字。」
阿覃去后,明賢正在看書,外頭的小廝送來個東西,凌霄取來給明賢。「小廝說是謝府送來的。」
明賢打開見盒子里是兩張皮影。她驚喜之下雙眼一亮:「皮影?」拿起來看,發現一張雕的是頭簪芙蓉的女子,一張是身形頎長的佩劍男子,是自己和元辛。明賢笑道:「他還當我是小孩兒呢。」皮影底下藏了張字條,上面寫著「凡莽則靈,得遇嘉偶。」明賢偷笑:「名冠天下的太傅之子中郎將,還說自己是凡莽?嘉偶,也只有唐太宗的文德皇后配了,如此貶低自己來高抬了我,倒是委屈他了。」
凌霄見明賢笑,也專註地看著那張字條。明賢發現了,轉頭問她:「凌霄,你識字嗎?」凌霄連忙移開目光低下頭,才道:「婢子蠢笨,並不認字。」明賢笑道:「你是個頂聰明的人。世上人多偏見,皆以讀書為重。可是讀書之外也有許多智慧在,你雖不認字,卻十分懂人情世故與其他處的智慧。你和阿覃都不是蠢笨的人。」
明賢的眉眼沾著燭光,凌霄看在心裡,想起了那個午後坐在凌霄花從邊的那個男子。其實凌霄認幾個字,即賀、蘭、府、東、山、院、梅、昭。於她而言,已經足夠。
明賢還盯著一對皮影和字條看,她想著難道是元辛想她了嗎?因為自己在元辛歸來后也是常有思念之感。
一對主僕各懷心事,等進來了個婢子對凌霄道:「沉香院里的曹嬤嬤說托女使做的綉活畫好樣子了,請您去取。」凌霄看向明賢,明賢懂了讓她趕緊去。
凌霄從曹嬤嬤那兒取回來一個籃子。等明賢打發了個剪燭花的丫鬟后,凌霄從籃子里才拿出兩個肚兜。
明賢秀眉一蹙:「滕氏的?」凌霄回道:「曹嬤嬤說,滕氏一切並無不妥。後來便連漿洗衣物、煮湯造飯都讓人給滕氏與乳娘用一個盆、一個灶,後來發現滕氏夜裡時常悄悄去井邊打水沐浴和浣衣,而這樣的貼身小衣分明底下人洗乾淨了,她卻從來不穿,沐浴也不用胰子澡豆。」
明賢拿過個肚兜看了看,綠底綉蓮花的,並無異樣。她隱隱發現了什麼,凌霄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便將肚兜湊到鼻尖一嗅。兩件肚兜在一起放久了沒動過,氣味越發明顯,凌霄才脫口「哎呀」了一聲,心裡才憂到三姑娘怎麼能接近下人的貼身之物,明賢便判斷出了:「是苦艾。」
「什麼?」凌霄拿起手上的另一個肚兜也嗅了嗅,果然是艾草的味道。
明賢道:「母親生下明珠后一直沒有調養好,屋裡常年熏著艾草,這樣幽微只怕是難察覺的。你說她偷著潔身不用胰子,可她不曾穿著小衣,又怕什麼呢?是為了洗去身上的味道還是別的?」一面說著,明賢的眉頭一面又糾起。「凌霄,乳娘應該不會用香料濃郁的胰子,但是——」明賢沒說出猜測,只吩咐道:「你去找曹嬤嬤,告訴她苦艾的事,千萬別聲張,請她看看乳娘之前沐浴更衣的所有物件,有什麼問題沒有。」
滕氏從主屋喂完賀蘭容德回來,便見梅昭院的女使阿覃守在自己小屋的門邊。滕氏對阿覃客氣極了,阿覃笑著體貼她這些天辛苦,還說三姑娘給她送了吃的來,希望她進補身子。滕氏進屋看了一桌的菜色,失笑道:「三姑娘到底是姑娘家,這些油膩辛辣的,為了小公子,我是千萬吃不得的。」
阿覃一副驚訝狀,連忙致歉:「是婢子沒替姑娘考慮周全了!」環視一圈,看見兩道清淡的菜,便勸道:「我來時還囑了人不必為您送飯,真是耽誤您了。婢子看這道杏仁豆腐、蜜釀鸚鵡菜倒是清淡,請您配上小米粥用一些吧。」
滕氏並不敢出言抱怨或是怪罪,十分感激地謝過用起了飯。